第6章 思念，幻界，与快递员
我叫马正宇。我是在灵山小村长大的，那时这里的荒土上都是歪七扭八的坟墓，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了个墓园……
我的爸爸马永贞在荒地上种地赚钱，我的妈妈孙慧敏负责养猪、做饭、编毛衣和一些其他的家务。我上的小学离家不算太远，早上六点起来走一个小时就能在七点左右到达学校。后来初中就远了，老妈就托人帮忙，让每天早上都经过这里的拉货人的车停一停，载我一程。高中也是这样……
我从小就会做饭，这都是我娘的功劳，是她教会了我。我爱闹脾气，她却很有耐心……
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就算考上了，家里可能也供不起。父亲腿不好，母亲身子弱。我那时就在城里，街道车辆来往，各色行人脚步匆匆。那时我就在想：“我该干什么？”
因为我的手艺不错，餐馆老板让我干起了学徒。后来慢慢让我试着掌勺，日子也好了起来。我的第一份工资寄到了家里，让他们不要太过担心——儿子我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我慢慢长大，手里的钱也不断多了起来，于是我选择自己开一家餐饮店，那年我23岁。但是门店的生意不好，越做越亏，直至倒闭。我并没有放弃，我正值青年，大把的年华，不应当向那气宇轩昂的状态靠近？我吸取经验教训，重新开店，生意越做越好，我手头的资金也有了份量。其实，这一路算上来也不太容易，坎坷是很多的，一个人干，要面对很多很多。我的母亲多次打来电话安慰我、鼓励我，我很感激我的母亲，如果没有她，我可能都走不下去。
26岁那年，我遇见了时正梅。我们一见钟情，追入爱河，过一年就直接结了婚。
后来我30岁，成功应聘进了一家高档餐厅的厨师。一干就是十来年，忙到很少回娘家看父母。我真的很爱做菜，我愿把整个身心都投入进去。
40岁，人已步入中年，儿子都13岁了……他现在的条件，可比那个年代的好多了……
也就在这年，我的母亲不幸病逝。她死的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料到，3月14号那天，死神无情地带走了她的生命。
而且当时只有父亲在她旁边，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因为工作忙没有接，也忘记打回去……我父亲也没有再打来——我们很少打电话。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自己给我妈办了丧事。
我终于回家。
我好久都没回家了，我很想她。
我终于回家，但是迟了。
我很想我妈。
……
2024年一月一号，我来到灵山墓园给母亲祭扫。我要在碑前好好倾诉我的思念。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她在天堂也能快乐。
但是……
现在……
怎么有个小毛孩在我母亲的碑前？
……
“喂……”马正宇在屈涛面前挥挥手，“你……”
屈涛醒了过来，他又重复地叫了一遍：“马正宇？”
马正宇抬了抬眉，又迅速皱起眉头：“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你早上不是……”屈涛反应过来了，他把“来拿过快递”这句话咽了下去。
眼前这人和早上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马正宇！屈涛想，他刚刚应该是进入到他的过往故事里了，至于怎么做到的，他也不知道。但从故事来推测，眼前来祭扫的人，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人，是现实世界的人。而早上那个马正宇，就是鬼！……嗯？但是现实世界的马正宇没有嘎呀？眼前的男人活得好着呢……
“没事没事……”屈涛已经退开，给马正宇让了个道。
男人边走边盯着屈涛看，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早上怎么了……你似乎话没说完。”
“我见过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屈涛也平静下来，他看着马正宇的眼睛，想看出些什么。
“你在开玩笑吧。”
显然，他对于另一处地方还有另一个自己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他不知道还有另一个自己。屈涛再怎么试探他也不会得出什么结论。
屈涛脑筋急转，编了个理由。
“我就是随便看看，我是看那墓碑上有你的马正宇敬上，知道你是你母亲的儿子。我看你母亲头像笑脸慈祥就看的久了一些，你突然一来，把我吓了一跳，我猜你就是马正宇，你长的和你母亲真像……”
马正宇放下袋子，道：“你不太礼貌。”
屈涛看他准备祭扫了，就不打扰，识趣地回去了。
下午来了一些拿快递的人，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很快那五个快递也清空了。
现在是七点，屈涛打算提前关门。
最近发生的诡异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要好好静静，好好地梳理一番。
“一开始我去逛墓园，看见了若隐若现的茅草屋，后来几次梦见茅草屋，第一次看见快递盒子，第二次打开了快递盒子，是一张纸条……”屈涛回忆着，“‘绕池塘逆时针走三圈，再顺时针走三圈，你会看见茅草屋。’这是醒来后在手机下发现的纸条上的字。是赖幽若给我的指引吗？她就是茅草屋的住客，或者说，墓园快递驿站的工作人员……极有可能是她。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表面目的就是指引我去到茅草屋，而我到了后又是一个包裹，里面是工作证。对了，工作证……”
屈涛低头看了一眼，工作证就挂在胸前。
自己什么时候挂上的？他早上起床包括之后的行动都说明今天他几乎忘了工作证，没有把它挂在脖子上。
但是现在就出现在脖子上了。
“等等，现在？出现？”
屈涛想到了什么，他拿手机给自己自拍了一张，工作证果然不存在！
“那么，我就可以认为，这是一张隐形的工作证，它认主，不可丢弃，它能够代表我的一个身份。平常时间没注意它它就暂时‘消失’，但是它一直都在这儿。
“而赖幽若的目的就是，让我获得这个身份。那么，新的问题出现了，她为什么要我获得这个身份呢？
“而且为什么是我呢？嗯……不能这么想，如果不是我，自然还有其他人，她说的‘先到先得’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重要的或许不是谁，而是那个身份的抛出……
“这个身份，上面写的是快递驿站工作人员。显然，这个快递驿站指的不是我的门店，而是灵山墓园的那个茅草屋，那么我也算是那里的员工？
“不对。且不说那里已经有赖幽若了，单单是那边的工作内容我都一概不知，就足以说明我不是那边的员工，而是这边的……
“我这边的快递驿站，既面向现实世界的物流对接，又……又要和鬼怪打交道……
“也就是说，工作证的一个功能，就是在鬼那边发出了一个信号，相当于在网上说：这里建了一个驿站。那么有需要的人…哦不，是鬼就会来这里办一些事情……”
“第一个见到的鬼就是马正宇。值得注意的是，别人看不见他，那是否也能说明，工作证的第二个功能就是让我能够和鬼接触……”
屈涛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喝下去，肚子感到一阵暖意。
“马正宇第一次来是要寄包裹给他母亲，后来他母亲回了他一个包裹。两个包裹都很轻，后者里面装的是写满字的纸条，那么前者里面装的应该也是纸条。他们用纸条表达自己的内心，通过快递进行传递……
“而这快递传递的过程，需要我的参与。反过来说，赖幽若让我参与进来的目的，就是促成这个快递的传递……
“好！分析到这儿差不多有眉目了……从动机的角度来看，快递传递的达成，也就是快递的签收，对赖幽若有好处，或者说她能从中获利。”
过往事件如放映片一样在屈涛脑中一幕幕地闪过。
对了！
画面定格在马正宇寄包裹时第一次给屈涛100冥币的地方。
画面再次转换，定格在马正宇取包裹时第二次给屈涛100冥币的地方。
“或许冥币就是赖幽若想要的，她在那边工作也有报酬……那我就放心了，因为在这套快递体系下的鬼怪对人似乎没有恶意，也找不出作恶的动机……
“那么最后就剩下最大的一个疑点，就是，为什么会有两个马正宇？或者说，作为鬼的那个马正宇代表着什么？”
“问现实世界的马正宇是问不出来什么了，这点白天已经试过了。那么，我可以问问门外的不远处的‘门’内的马正宇。”
念及至此，屈涛起身出门。
不远处的人行道上，那扇门依旧立在那儿。天边的太阳渐渐往西躺下，由金色渐渐渡为橘红色，夕阳撒在木门上，白色也披了件橘色的外衣，橘色看得人暖暖的。
屈涛抬起手，并没有直接敲下。他在思考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比如门里面的人的存在，以及门的存在。
车辆稀稀落落地驶过，远处搭着帐篷卖祭扫用品的大妈们时不时古怪地看上屈涛一眼，某处地上的三四个的鸡正在啄地上的苹果核，苹果翻了个滚，躺在了橘色阳光的怀抱里……
哒哒哒。
屈涛敲下了门。
没反应。
过一会儿，屈涛再次敲了敲门。
哒哒哒。
良久，还是没反应。
“难道，是因为没有包裹或者他不寄包裹，他就不会出来？”屈涛斜了斜眼，吐槽道，“有包裹，敲门，你就会接受到类似于‘您的包裹已入库，凭1-1-1到灵山小村快递驿站取件’；没包裹，我敲门，你是不是就会收到类似于‘恭喜！您的800元话费充值福利已到账，仅限今日有效！速来领取使用@&:_\jsal拒收请回复R’，然后就当作垃圾信息删掉了是吧……”
屈涛看了眼时间，5：32。
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个方向。
马路对面的那边，灵山墓园。
“我要去问问赖幽若。”
进入墓园，穿过小道，绕池塘过一遍“流程”后，屈涛穿过树林，来到茅草屋前。
门是关的。
“对啊，早该想到。”
屈涛看了看天。不知为何，时间过得这么快，夕阳下山了。
屈涛已经转身打算往回走了，但是他又突然转回身。
“不妨我去敲个门？”
咚咚咚。
不一会儿，里面就有动静了。
暖橘色的烛光渐渐亮起，先是忽闪忽闪，后来就持续且平稳了。一个人影出现，然后变大。
屈涛往后退了一步，给门让了个打开的空间。
门开了，赖幽若站在门口。烛光打在她背面，使赖幽若的正面看上去暗了不少，显得扑朔迷离，有着几分诡异。
屈涛咽了口唾沫：“赖幽若……”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屈涛，进来吧。”赖幽若说完后，先进去了。
里面的空间似乎比从外面看上去的要大一圈。沿着墙，屋子的前，左，右三个方向都靠着快递架，上面的快递还真不少。
屋子中间现在摆着一张低矮的圆木桌，桌子上的蜡烛稳定地释放光和热。桌旁有两把木凳子。
他们坐了下来。
赖幽若忽而变出一盏茶壶、两个茶碗在桌子上，碗中都有着半满的茶水，碗口隐隐冒着热气。赖幽若就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
屈涛一时忘了他是来干嘛的了，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现在的全部精力似乎用在了钻研茶水冒着的热气上。直到赖幽若给他倒些许茶水，热气越来越多，屈涛才反应过来。
赖幽若收手，放好茶壶。茶水未满，而且，那碗茶水仍是半满的状态。
屈涛没注意到。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说吧，什么……”
“我是来问……”
两人同时说道。
赖幽若笑笑：“你说。”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且有一样名字的人，你相信吗？”
“不信。”赖幽若摇摇头，“但如果一个是人，另一个不是人的话，倒是多见。”
“另一个不是人，会是什么？”屈涛追问。但是他心中有点奇怪的感觉，和鬼讨论鬼……
“是思念。”
“思念？”
“准确来说，是思念的化身。当一个人对逝者的思念过于强烈时，这个人的思念就会集中在一起，变成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化身。”
一瞬间，屈涛的疑惑消失了大半。
“思念的化身想要把思念传达给逝者的灵魂，就会委托我们快递驿站。”赖幽若补充道。
“灵魂是存在的？”屈涛问出后觉得很傻。
赖幽若点头。
“为什么化身不亲自去见灵魂？”屈涛问出了他关心的问题。
“因为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化身在现实，灵魂在幻界。”
“幻界？”
赖幽若点头：“灵魂所在的世界，就是幻界。如同人类所在的世界叫做现实一样。”
屈涛大概理解了。化身虽然和灵魂一样不被世人所见，但是二者并不能就因为一样的效果而被归类在一起。鸡和大鹏都有翅膀，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里；秋水与蓝天都透彻如洗，但一者浩瀚，一者安然；酸性物质和酸都有酸性，但酸性物质未必是酸。所以，我们大可以这样说明，思念的化身是思念的集成，它有人形，开着隐身，开着霸体，但它就在现实里……
依此理解，屈涛继续发出疑问：“我能看见灵魂吗？”
赖幽若迟疑了一会：“不能……现在不能。”
屈涛夸张地瞪大眼睛。
赖幽若笑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放心，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