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工智能:诸神与古代世界的神奇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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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与女巫:塔洛斯与美狄亚

希腊神话中第一个行走在世间的“机器人”是一个名为塔洛斯的青铜巨人。

塔洛斯是一个有生命的雕像,负责守卫克里特岛(Crete);他是锻造之神、发明与技术的守护神——赫菲斯托斯制造的三大神奇造物之一。这些宝物是受宙斯(Zeus,神王)所托,为他的儿子米诺斯(Minos)——即传说中的克里特岛第一任国王打造的。另外两样礼物分别是一个金箭袋,里面装满了永不错失目标的带有灵性的箭,和一只永不错失猎物的黄金猎犬莱拉普斯(Laelaps)。青铜自动机器塔洛斯的任务是保卫克里特岛,使其免遭海盗的侵扰。[1]

塔洛斯每天在米诺斯的王国中巡逻,沿着这个大岛的边缘走三圈。这个金属机器有着男人的外观,可执行复杂的人类活动,可以说是一个想象中的人形机器人,一个“可自行移动”的自动机器。[2]为了抵抗入侵,赫菲斯托斯设计制造了塔洛斯。塔洛斯的“程序”能够检测陌生人,并可捡起巨石向靠近克里特岛海岸的外国船只投掷。塔洛斯还拥有另一种模仿人类特征的能力。在近距离战斗中,这个机械巨人可以对人类普遍的温暖举动——拥抱——做出令人胆寒的曲解。塔洛斯将敌人拥进胸膛,再将自己的青铜躯体加热至滚烫,把敌人活活烤死。

神话中关于这位自动机器外观的最令人难忘的描述出现在《阿尔戈英雄纪》(Argonautica)的末尾。这是一部由罗得岛的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 of Rhodes)所撰写的史诗,讲述了希腊英雄伊阿宋率领阿尔戈船上的英雄们寻找金羊毛(Golden Fleece)的历险故事。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对塔洛斯的故事有印象,这多亏了雷·哈利豪森(Ray Harryhausen)为Cult电影《伊阿宋与阿尔戈英雄》(图1.1是原模型的青铜复制品)[3]制作的令人难忘的青铜机器人定格动画。

图1.1 塔洛斯。由雷·哈利豪森为电影《伊阿宋与阿尔戈英雄》所制作的残破原始模型的青铜复制品。Forged 2014 by Simon Fearnhamm, Raven Armoury, Dunmow Road, Thaxted, Essex, England

阿波罗尼奥斯在公元前3世纪创作史诗《阿尔戈英雄纪》时,援引了更为古老的有关伊阿宋、美狄亚和塔洛斯的神话故事,包括口头的传说和书面的记载,因为这些故事在他那个时代早已广为人知。这部古代著作刻意采用了一种古体风格,阿波罗尼奥斯一度将塔洛斯描绘成一位“青铜人时代”的幸存者或者遗民。这里绚丽的典故是诗人赫西奥德(Hesiod)在其史诗《工作与时日》(Works and Days[4]中一段关于久远过去的独特奇思。然而,在《阿尔戈英雄纪》和该神话的其他版本中,塔洛斯被定义为一种技术产物,由赫菲斯托斯所造,是一个为了满足克里特岛的工作任务而制造的青铜自动机器。塔洛斯的能力来源于其内部系统的神圣灵液(ichor),那是不朽的神明的“血液”。这就引发了诸多疑问:塔洛斯是否可以永生?他到底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还是一个有感情的生命?尽管答案仍不明了,这些不确定因素却对阿尔戈英雄们而言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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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尔戈英雄纪》的最后一卷中,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们带着珍贵的金羊毛返航。但途中他们的船阿尔戈号(Argo)却因无风而无法前进。由于没有风吹起船帆,多日的划桨已令船员们筋疲力尽,于是阿尔戈英雄们将船驶进了克里特岛两面峭壁之间的避风海湾。塔洛斯立刻发现了他们。这位伟大的青铜战士从悬崖峭壁上掰下岩石向船投掷。阿尔戈英雄们该如何逃脱这位巨型机器人的攻击?船员们害怕地颤抖,陷入了绝望之中。他们奋力划桨,试图逃离这个站立在海湾峭壁之上的可怕巨人。

后来是女巫美狄亚救下了这些船员。

美狄亚是来自黑海科尔基斯王国(Colchis),也就是金羊毛的故乡的美丽公主,她是一位有着自己一系列神话冒险故事的充满魔力的蛇蝎美人。她掌握着青春与寿命、生命与死亡的钥匙。她可以催眠人类与动物,念咒施法以及调制强力的药水。美狄亚知道如何抵挡火焰,也知晓不可熄灭的“液态火”(即“美狄亚之油”)的奥秘,那是一种从里海周边的天然油井中提取的挥发性石脑油。在塞涅卡(Seneca)的悲剧《美狄亚》(Medea,写于公元1世纪,第820—830行)中,这名女巫把这种“魔法之火”保存在一个密封的黄金小箱中,并声称是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教会她如何储存这种能量的。[5]

在这些船员登陆克里特岛之前,美狄亚曾经帮助伊阿宋完成了赢得金羊毛的征程。美狄亚的父亲——国王埃厄忒斯(Aeetes)承诺,若伊阿宋能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致命任务,便将金羊毛赠予他。埃厄忒斯拥有赫菲斯托斯制造的一对巨大铜牛。埃厄忒斯命令伊阿宋给这对喷火的青铜巨兽架上轭,用它们犁地并播撒龙牙,龙牙会从地里即刻萌发一支由机器士兵组成的军队。美狄亚决定将这位英俊的英雄从死亡任务中解救出来,后来她还与伊阿宋成了恋人(关于伊阿宋如何对付机器公牛和龙牙军队的故事,见第4章)。[6]这对恋人不得不逃离愤怒的国王埃厄忒斯。美狄亚驾驶着由两只温顺的龙拉着的黄金战车,带着伊阿宋来到了守护着金羊毛的恶龙巢穴。美狄亚凭着敏锐的心理洞察力、强效的药物(pharmaka)和装置(technai)战胜了恶龙。[7]她吟唱着咒语,又借助她从遥远的高加索山脉高处的峭壁和草地上采集而来的奇珍异草制成的魔药,让巨龙陷入了昏睡,从而成功为伊阿宋盗取了金羊毛。美狄亚和伊阿宋拿着战利品奔回阿尔戈号,和阿尔戈英雄们一起踏上了返程。

而现在,面对青铜机器人的阻碍,美狄亚又一次领导了战斗,她向伊阿宋惊慌失措的船员们发出号令:“不要慌!塔洛斯虽是铜铸之躯,但我们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不朽。我认为我可以打败他。”

美狄亚(Medea之名来源于拉丁语medeia一词,有“狡猾、灵巧”之意,又与medos〔意为“计划、设计”〕一词相关)准备摧毁塔洛斯。在《阿尔戈英雄纪》中,美狄亚利用了精神控制以及她对这位机器人生理构造的独有了解。她知道,锻造之神赫菲斯托斯制造塔洛斯时只放置了一条内动脉或管子,以供神赐灵液通过这根管子从他的头部一直流动至脚部。塔洛斯的仿生“生命系统”由脚踝处的一枚钉子或螺栓封住。美狄亚意识到,塔洛斯的脚踝便是他身体的弱点。[8]

阿波罗尼奥斯写道,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们敬畏地站在后面,观看着这位强大的女巫与可怕的机器人进行史诗对决。美狄亚低吟召唤恶灵的神秘咒语,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塔洛斯的眼睛。女巫发出一种恶念的“传心术”迷惑了这位青铜巨人,使他在捡起一块巨石准备投掷时踉跄了一下。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的脚踝,割开了他体内唯一的动脉。塔洛斯的生命之源“像熔化的铅”一样渐渐流失。他如同一棵被砍断树干的巨松般摇摇欲坠。伴随着一声巨响,这位强大的青铜巨人倒在了海滩上。

我们可以推测一下《阿尔戈英雄纪》中所描述的塔洛斯之死的场景。这一生动的场景是否是受到了一座真正的巨像轰然倒塌的启发?学者们认为,曾经在罗得岛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阿波罗尼奥斯,一定是想到了罗得岛巨像。这尊巨像建于公元前280年,建造工艺极其高超,具有复杂的内部上层结构和外部青铜包层,是古代七大奇迹之一。罗得岛巨像高三十多米,大致与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像一样大。与神话中的塔洛斯日复一日地执行重复性任务不同,这尊巨大的赫利俄斯(Helios,太阳神)雕像不可活动,作用相当于灯塔和通往岛屿的大门。该巨像毁于公元前226年的一次大地震,当时阿波罗尼奥斯还在世。这尊青铜巨像从膝盖处断裂,坠入了海中。[9]

其他的原型也有很多。阿波罗尼奥斯的著作写于公元前3世纪,当时有一大批自动机械和自动装置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被制造和展示出来。那里已然成为一个热闹繁忙的工程创新中心。阿波罗尼奥斯是亚历山大港本地人,曾担任亚历山大图书馆的馆长(P.Oxy.12.41〔欧克绪尔许库斯古卷〕)。阿波罗尼奥斯对自动机器人塔洛斯(还有第6章的自动机器鹰)的描述表明,他对亚历山大港的自动雕像和机械装置(第9章)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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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古老的塔洛斯故事中,技术与心理方面的描述更为突出,也更模棱两可。由青铜制造而成的塔洛斯是否真的完全没有人性?尤其重要的是,塔洛斯是否具有知觉?这个问题在神话中从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尽管他是“受生而非受造的存在”,但他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一个具有悲剧色彩的人,甚至是英雄,在执行指定任务之时被诡计所击败。在其他关于塔洛斯之死的更详细的描写中,美狄亚利用使人迷惑的魔药将他制服,再利用她的暗示能力,让塔洛斯出现了自己暴死的可怕幻觉。接着,美狄亚玩弄了这位机器人的“情感”。在这些版本中,塔洛斯被描述成易受人类的恐惧和希望影响的存在,具备一定的意志和智力。美狄亚告诉塔洛斯,只要拆掉他脚踝上的钉子,就可让他不朽。塔洛斯同意了美狄亚的建议。但当他脚踝上那颗必不可少的封钉被拆掉之时,灵液如熔化的铅水一样流出,他的“生命”也随之消逝。

对于今天的读者而言,机器人逐渐走向死亡的过程,或许会让人想起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执导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1968年)中的经典场景。在计算机哈尔(HAL)濒死之际,随着他的记忆卡被一根一根拔出,他开始讲述起自己“出生”的故事。但是,哈尔是受造而非受生的,他的“出生”其实是被其制造者植入的虚构故事,正如两部《银翼杀手》中那些复制人被制造并植入的电子情感记忆一样。最近的人机交互实验显示,当机器人或人工智能“表现得像”人类,并且有名字和个人的“故事”,那么人们就会倾向于将它们人格化。机器人本身并不具备感情,也没有主观感受,但我们却赋予这些模仿人类行为的自动物体以情感和感知能力,当它们受损或遭受破坏时,我们也会对其感到同情。在电影《伊阿宋与阿尔戈英雄》中,尽管这位巨型青铜机器人面无表情,但哈利豪森令人叹为观止的动画镜头却让人看到塔洛斯身上闪烁着人格和智慧的光芒。在其悲惨的死亡场景中,随着生命的灵液流尽,这个巨大的机器人难以呼吸,无助地用手比画着自己的喉咙,而他的青铜躯体龟裂开来,最终倒下,身首异处。今天的观众为这位无助的巨人感到惋惜,同时也为塔洛斯被美狄亚利用诡计不公平地击败而感到遗憾。[10]

在公元前5世纪,塔洛斯被写进索福克莱斯(Sophocles,公元前497—前406)的希腊悲剧中。[11]可惜该剧本早已佚失,但我们不难推测,塔洛斯的命运在古代可能也引发了类似的同情之心。我们可以理解这些口头故事和悲剧戏码是如何引起人们对塔洛斯的同情的,因为他的行为方式与人类相仿,并且他的名字和背景故事广为人知。事实上,有众多证据表明,古代的瓶画家在创作塔洛斯之死的绘画时,赋予了他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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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流传着关于这位克里特岛机器人的许多故事,而我们仅了解一鳞半爪,有些版本早已佚失。一些陶瓶和硬币上的图案有助于这些故事的拼凑,关于塔洛斯的一些艺术图案中包含了一些现存文献中没有的细节。青铜时代克里特岛三大米诺斯城市之一——斐斯托斯城(Phaistos)的硬币就是其中一个例子。斐斯托斯城为了纪念米诺斯王的青铜守护者塔洛斯,在公元前350年至公元前280年间,将塔洛斯的画像印在了银币上。硬币上描绘的是气势汹汹的塔洛斯投掷石块的形象,有时是正脸,有时则是侧脸。虽然没有任何流传下来的古代资料表明塔洛斯长有翅膀或具有飞翔的能力,但在这枚硬币上,塔洛斯却拥有一对翅膀。这对翅膀或许是一个象征性的图案,表明他非人类的身份,也可能是在暗示他在绕岛巡逻时的超人速度(据计算,一天绕三次克里特岛意味着其能每小时行进超过240千米)。在一些斐斯托斯城硬币的反面,塔洛斯的身旁有黄金猎犬莱拉普斯——赫菲斯托斯为米诺斯王打造的三大工匠奇迹之一。这条非凡的猎犬也有着它自己的古老民间传说(第7章)。[12]

图1.2 克里特岛斐斯托斯城硬币上塔洛斯投掷石头的图样。左图为银币,公元前4世纪(背面为公牛图案)。Theodora Wilbur Fund in memory of Zoe Wilbur, 65.1291. 右图为塔洛斯侧脸像,铜币,公元前3世纪(背面为黄金猎犬图案)。Gift of Mr. and Mrs. Cornelius C. Vermeule III, 1998.616. Photographs © 2018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大约在阿波罗尼奥斯撰写下《阿尔戈英雄纪》的两个世纪前,塔洛斯出现在了公元前430年至公元前400年间的希腊红绘风格陶瓶画上。一些瓶画上的细节显示,塔洛斯的内部“生物结构”——于脚踝处被螺栓封住的充满灵液的动脉系统,早在公元前5世纪就已经成了故事中人们所熟知的一部分。这些相似的情节和风格表明,此类瓶画或许是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著名艺术家波利格诺托斯(Polygnotus)和米孔(Mikon)所创作的大型公共壁画的微缩复制品。古希腊旅行作家保萨尼亚斯(Pausanias,8.11.3)称,米孔从伊阿宋与金羊毛的史诗传奇中选取了一些情节画在了卡斯托尔(Castor)和波吕克斯(Pollux)的神庙中(这对狄俄斯库里双子〔Dioscuri twins〕于阿那克翁神庙〔Anakeion〕受到供奉,见第2章)。

那些在公元2世纪备受保萨尼亚斯推崇的壁画现已荡然无存,但这些幸存下来的瓶画揭示了古典时代人们对于塔洛斯的想象。这些艺术家们将塔洛斯描绘成“半机器半人类”的存在,若想摧毁他,需借助技术的力量。这些画作也传递了塔洛斯被摧毁时的悲怆之情。例如,一个大约在公元前410年至公元前400年制造于雅典的大型酒器“塔洛斯瓶”上就描绘了这样一个戏剧性的场景——美狄亚正在催眠这个青铜巨人(图1.3和图1.4,彩图1)。画上,美狄亚正捧着一碗药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昏倒在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臂弯里的塔洛斯。在希腊神话中,这对狄俄斯库里双子加入到了阿尔戈英雄的队伍中,但是没有任何现存的故事把他们与塔洛斯之死联系在一起,因此这幅瓶画所描绘的是一个已佚失的故事。在塔洛斯绘者(Talos Painter) 的画笔下,塔洛斯拥有强壮的金属身体,宛如一尊青铜雕像;他的躯干如同希腊武士所穿的逼真且肌肉发达的青铜胸甲(第7章,图7.3)。艺术家采用了与描绘武士穿戴青铜“肌肉胸甲”的相同技法,将塔洛斯的身体画成了黄白色,以区分他的铜身和其他人类的肉身。尽管塔洛斯有着金属的外表,但他的姿势和面部都进行了人性化处理,以此唤起人们的同情。一位古典学者甚至发现“有一滴眼泪……从塔洛斯的右眼滑落”,尽管这条泪痕或许只是金属接缝,就像其他显示机器人结构的淡红色轮廓线一样。[13]

图1.3 “塔洛斯之死”,金属机器人塔洛斯昏倒在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的臂膀里,而美狄亚正端着一碗药水,恶狠狠地盯着他。红绘风格涡形双耳喷口杯,公元前5世纪,塔洛斯绘者绘制,出自鲁沃(Ruvo)。Museo Jatta, Ruvo di Puglia, Album / Art Resource, NY

在意大利南部发现的一个早期(公元前440—前430)古希腊雅典双耳喷口杯的瓶画上,塔洛斯被描绘成了一个长着胡须的高大男子,他失去平衡,在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的手中艰难挣扎(图1.5,图1.6,彩图2)。这个场景包含了几个引人注目的细节,证实了塔洛斯的毁灭和他的生命系统具有技术特性。我们看到伊阿宋跪在这个机器人的右脚旁边,正用工具拆塔洛斯脚踝上的小圆螺栓,而一旁向伊阿宋俯身的美狄亚正捧着一碗药水。长着一对小翅膀的塔纳托斯(Thanatos,死神)正抓住塔洛斯的脚稳住他。死神的姿势是单脚站立,另一只脚弯折在后面,似乎在模仿塔洛斯垂死挣扎的姿势。在斯皮纳(Spina,亚得里亚海上的一处伊特鲁里亚港口)发现的一只约公元前400年的古希腊雅典陶瓶碎片上,也描绘了类似的使用工具拆除螺栓的场景。这又是一个塔洛斯被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擒住的场景。在塔洛斯的脚边,美狄亚膝盖上放着一个盒子,右手拿着一把刀,正准备拆除塔洛斯脚踝上的钉子。长着小翅膀的死神则指着塔洛斯的双腿,为这幅插图增加了悬念。[14]

图1.4 (彩图1)“塔洛斯之死”,鲁沃瓶画细节。Album / Art Resource, NY

图1.5 (彩图2)美狄亚看着伊阿宋使用工具拆塔洛斯脚踝上的螺栓,长有翅膀的小死神托着塔洛斯的脚踝,而塔洛斯已经倒在了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的臂弯中。红绘风格双耳喷口杯,公元前450至公元前400年,发掘于意大利蒙特萨尔基奥(Montesarchio)。“Cratere raffigurante la morte di Talos,”Museo Archeologico del Sannio Caudino, Montesarchio, per gentile concessione del Ministero dei Beni e delle Attività Culturali e del Turismo, fototeca del Polo Museale della Campania

图1.6 蒙特萨尔基奥瓶画局部细节,伊阿宋正用工具拆塔洛斯脚踝上的螺栓。米歇尔·安吉拉绘

在古希腊关于伊阿宋与阿尔戈英雄的神话故事中,塔洛斯这位青铜巨人是他们必须攻克的一大障碍。而对于克里特岛的国王米诺斯而言,塔洛斯则是一位守护者,是他强大海军的提前预警系统和前线防御。同样,约公元前700年至公元前500年间统治着意大利北部的伊特鲁里亚人,也把守护者塔洛斯视为一位英雄人物。希腊神话是伊特鲁里亚人喜欢的题材,他们一船又一船地进口了大量描绘着类似神话故事场景和人物的古希腊雅典陶瓶。然而,伊特鲁里亚人通常会给希腊故事增添当地的色彩,这也反映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在约公元前500年至公元前400年间的几面伊特鲁里亚青铜镜上,都刻有塔洛斯的身影。当时罗马势力崛起,对伊特鲁里亚产生了威胁。

收藏于大英博物馆的一面伊特鲁里亚青铜镜上,塔洛斯的名字被伊特鲁里亚语转写为了“卡鲁卡斯”(Chaluchasu)。他正与两位阿尔戈英雄搏斗,而依据伊特鲁里亚语镌刻的铭文,这两位英雄的名字被确定为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一个女人正俯下身打开一个小盒子,同时将手伸向塔洛斯的小腿(图1.7)。这个场景复刻了雅典瓶画中美狄亚的行为,但这个女人的名字却被标注成了“图兰”(Turan),这是伊特鲁里亚人对爱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的称呼,暗示了这则希腊神话故事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版本。

图1.7 左图,塔洛斯将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压向自己的胸前,而一旁的女子打开了一个盒子,并向塔洛斯的脚踝伸出手。伊特鲁里亚青铜镜,约公元前460年,图画1859, 0301. 30。©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下图,塔洛斯正用力压住两名男子,伊特鲁里亚青铜镜。30480 Antikensammlung Staatliche Museen, Berlin, Sailko 拍摄 (Francesko Bini), 2014

其他的伊特鲁里亚青铜镜则刻画了塔洛斯/卡鲁卡斯击败对手的场景,这也许是为了反映他拥有将对手拥在自己发热的胸膛上炙烤的能力(图1.7)。学者们由此得出结论,一种意大利当地的传统美化了塔洛斯,强调了这位青铜机器人作为克里特岛海岸守护者的初衷。这些镜子表明伊特鲁里亚人将塔洛斯视为一位正面的英雄人物,在伊特鲁里亚人面临罗马人对其领土的侵略之时,他以“不可战胜的力量帮助抵御了入侵者和外来者”。[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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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洛斯的传说有多古老?没有确定的答案。但是,正如我们所见,公元前5世纪早期,塔洛斯的形象就已出现在艺术作品中。而其他为奥林匹斯山众神服务的活雕像和自动机器的故事,也可以在古老的口头传说中找到。对此最早的文字记载可追溯至约公元前750年荷马所著的《伊利亚特》(Iliad),这部史诗作品讲述了发生在青铜时代(约公元前1150年)背景下的特洛伊战争(Trojan War)。[16]在古典时代,人们认为在特洛伊战争爆发之前,国王米诺斯就已经统治了克里特岛三代之久。他以制定法律和建立抵御海盗的强大海军而闻名。公元前5世纪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3.122)、修昔底德(Thucydides,1.4)和狄奥多罗斯·西库路斯(Diodorus Siculus, 4.60.3)、普卢塔赫(Plutarch,《忒修斯》,〔Theseus〕16)、保萨尼亚斯(3.2.4)等视米诺斯王为一位“真实历史上的”统治者。现代考古学家用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米诺斯王命名了米诺斯文明(公元前3000—前1100)。

克里特岛米诺斯时期的印章上有许多奇异的怪物和魔鬼,它们显然被认为是当时城市的守护者和人们的护身符。米诺斯时期的一些印章上刻有牛头人身的弥诺陶洛斯(Minotaur)。一个米诺斯晚期的印章,也就是著名的“大师印章”(Master Impression seal,公元前1450—前1400),非常引人注目。它上面刻有一座建立在满是岩石的海边高山上的堡垒城市(与科多尼亚〔Kydonia〕的卡斯泰利山〔Kastelli〕地形相吻合,科多尼亚为今天克里特岛的干尼亚〔Chania〕,即发掘出该印章的地点)。一位看不到面孔的高大男子,“异常的结实和健壮”,赫然站立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上。这位神秘人物并不一定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塔洛斯。但若这个印章和类似的印章曾在古代的希腊世界流传,那么此类场景(一个巨人守卫着一座城)就有可能对早期塔洛斯为米诺斯王守卫克里特岛这样的口头传说产生了影响。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由于缺乏文献资料的佐证,米诺斯印章上刻画的这一场景究竟是何含义,依然是一个谜。[17]

米诺斯王也出现在其他与传奇工匠代达罗斯有关的古代传说中。人们有时会把代达罗斯的作品与发明之神赫菲斯托斯的作品混为一谈(见第4章和第5章)。不管怎样,可以确定的是,克里特岛的青铜自动机塔洛斯早在罗得岛的阿波罗尼奥斯于公元前3世纪撰写《阿尔戈英雄纪》之前,就已经在希腊诗歌和艺术作品中广为人知。除了品达(Pindar,《皮提亚》〔Pythian〕4,约公元前462年),阿波罗尼奥斯关于塔洛斯的资料来源不明,但一些学者坚信,关于阿尔戈英雄探索之旅的史诗传说甚至比特洛伊战争的故事更为古老。[18]所以说,塔洛斯的故事的确有可能非常古老。

塔洛斯也出现在已佚失的悲剧《代达罗斯》(Daedalus)中。该书于公元前5世纪由索福克莱斯所著。但关于塔洛斯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在西莫尼季斯(Simonides,公元前556—前468)所著的一首诗歌的残段中。西莫尼季斯称塔洛斯是一个“phylax empsychos”,意为“有生命的守卫者”,由赫菲斯托斯所造。值得注意的是,西莫尼季斯称,在执行克里特岛的守卫任务之前,这位巨型青铜守卫已在撒丁岛(Sardinia)用他炙烫的拥抱烤死了很多人。撒丁岛是意大利西部的一个大岛,在古代以铜、铅和青铜冶炼而闻名。撒丁岛与克里特岛往来历史悠久,可追溯至青铜时代,伊特鲁里亚人早在公元前9世纪便已在撒丁岛贸易和定居。[19]在撒丁岛的努拉吉文明(Nuragic civilization)时期(繁盛于公元前950—前700),工匠们用脱蜡铸造法制造了无数青铜雕像。努拉吉的雕塑家们使用精密的工具创造了巨型石像方阵,矗立在撒丁岛上(第5章)。这些石像气势恢宏,高度从2米到2.4米不等,集中在撒丁岛西岸的普拉玛山(Prama)。这些令人瞩目的努拉吉雕像,是地中海地区最早的一批巨型人形雕像,仅次于古埃及的巨像。

撒丁岛的这些神秘巨人有着自己独特的脸孔:眼睛像大同心圆盘,而嘴巴如狭缝(图1.8)。这就不难理解,为何人们都会开玩笑般地将这些简单的脸部特征与畅销科幻作品中典型现代机器人的模样进行类比,例如《星球大战》系列电影(Star Wars,1977—2017)中的机器人C-3PO。自1974年以来,考古学家已在撒丁岛的普拉玛山发掘出44尊巨型人形石像。这些巨人被认为是神圣的守护者。若是如此,他们就和古代故事中的塔洛斯和其他保卫边境的雕像具有相同的职能。

图1.8 普拉玛山的古代巨人石像,撒丁岛努拉吉文明,约公元前900年至公元前700年。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 Cagliari, Sardinia

诗人品达讲述的巨型机器人塔洛斯曾守卫撒丁岛的故事,是否与古希腊人在撒丁岛上观察到并报告的高耸巨像有关?奇怪的是,在荷马的《奥德赛》(Odyssey 10.82,23.318)中,也出现了一个由投石巨人——拉斯忒吕戈涅斯族人(Laestrygonians)所守卫的岛屿。拉斯忒吕戈涅斯的发音与莱斯特里科尼(Lestriconi)相近,后者是位于撒丁岛西北部的一个部落。可以认为荷马史诗中关于巨人投掷石块保卫岛屿的故事,或源自水手们看见的撒丁岛巨像。[20]投石巨人们的行为与塔洛斯的行为惊人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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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研究自动机器的历史学家将塔洛斯误认为是赋形物,是诸神施魔法赋予了其超自然的生命。例如,姜民寿(音译自Minsoo Kang)在其对欧洲自动机器史的研究中,将古人描述的自动机器分为了四类:1.仅外形与现代机器人相似的神话生物;2.人类制造的神话物件,借由魔法获得生命;3.人类设计的历史物体;4.为了在理论上探究道德概念而虚构的思辨机器。姜民寿将塔洛斯归为第一类“神话生物”——只是外表看似机器人,实际由“超自然的力量创造,不涉及任何机械工艺”。姜民寿认为,像塔洛斯这样的自动机器“在前现代时期的‘想象意义’与机械原理关系不大”,他称塔洛斯“并非一个机械存在,而是活生生的生物。”[21]但古代资料中的塔洛斯是“受造而非受生的”。正如我们所知,塔洛斯的内部构造和运作被认为运用了机械概念,而这点也在古代的艺术描绘中得到了印证:试问什么样的生物会拥有一个金属身体和一个用螺栓封住的非血液循环系统?此外,这些神话故事和公元前5世纪的艺术作品对塔洛斯之死的描绘都表明他的毁灭需要技术手段,具体来说就是螺栓的拆卸。

关于机器人这个术语的确切定义仍有争议,但塔洛斯符合以下基本条件:一个具有动力源提供能量的人形自动机器人,被“程序设定好”去“感知”周边环境,并拥有某种“智能”或某种处理信息的方式,从而“决定”如何与环境互动,以执行任务。姜民寿认为关于塔洛斯的神话故事不涉及古代的科技观念,首先是因为他错误地将塔洛斯与《圣经·旧约》中神用泥或黏土创造亚当进行了类比;其次,他断章取义地理解了《阿尔戈英雄纪》(4.1638—4.1642)中的一段话,其中提到塔洛斯是“青铜人种族”的最后一位遗民,但上文提到过,这只是一种诗意的仿古比喻手法。[22]

科学哲学家西尔维娅·贝里曼(Sylvia Berryman)坚信,在希腊神话中并无奥林匹斯诸神使用科技的描写,并称赫菲斯托斯所造的装置并非因其工艺而栩栩如生。但塔洛斯的制造者赫菲斯托斯是冶金、技术与发明之神,通常描绘他的场景都是他拿着工具在工作,所以他的作品被认为是用工具和工艺设计制造而成的。按照贝里曼的观点,塔洛斯并非“使用科技制造而成的工作器物”,因为他没有“被认为能够运作的物理手段”。[23]但塔洛斯在神话中却以人造生命的形式久负盛名,因为古代作家和艺术家将塔洛斯作为一个自动机器、一个“自我移动者”或一个由“内部机制”驱动的青铜雕像,这里的“内部机制”就是指包含特殊液体的单一管道或容器,一个用生物学、医学和类机械术语来描述的系统。

古典历史学家克拉拉·博萨克-施罗德(Clara Bosak-Schroeder)发出的警语是正确的,我们现代人必须警惕“将我们对科技的理解投射到过去”。她认为,希腊化时期的希腊人或许也把他们对于发明创新的知识投射到了在他们之前的古代神话之中。姜民寿和贝里曼之后,博萨克-施罗德假设神话故事中出现的所有“自动机器在最初的想象里都是纯粹的魔法产物”,并称“后来古典时代晚期的先进机械的问世……让希腊化时代和罗马时代的希腊人将魔法机器重新理解为了机械装置”。但是,认为“相对现代主义”导致希腊人将他们当时所认知的科技投射到神话和传说中虚构的自动机器上,这一观点并不适用于塔洛斯,以及其他曾被赫西奥德、荷马、品达等古人的著作所描写的、神话中的人造生命例子。[24]如第9章所述,历史上的一些自动装置最早出现在公元前4世纪。此外,塔洛斯的特征不能被解释为希腊化时代的倒推,因为据我们所知,即使是在最早期的神话版本和艺术作品中,塔洛斯就已被想象成是某种构造物,某种“模仿自然生命形态的自动化的自我维持的人造物体”,而这正是机器人的典型定义。[25]

对塔洛斯和其他古代的自动雕像更具意义也更细致的理解似乎应该是:认识到“神话故事如何模糊了科技与神力之间的界限”。[26]诸神通过意愿或旨意为没有生命的物体赋予生命的故事,比如圣经中的亚当和希腊神话中皮格马利翁的雕像(第6章),与诸神使用先进的技术人工创造生命(哪怕其内在机制未被提及)的故事之间是有区别的。正如许多学者们指出的那样,在塔洛斯、潘多拉等有关人造生命的神话中,这些“人造人”都被视为神圣工艺的产物,而不仅仅是神的意志的体现。事实上,研究中世纪自动机器的历史学家E. R.特鲁伊特(E. R. Truitt)认为,“制造人造生命的神秘学方法和科学方法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界限分明”。特鲁伊特解释道,金属加工等技术的发展,确实为人类突破创造和创新的基本瓶颈“提供了可能性”。[27]

这本书呈现的许多古代神话和传说中,制造人造生命所用的物质和方式与人类工匠制造工具、器械、武器、雕像、建筑、设备和艺术品用到的物质与方式是一致的,但神灵的工艺会产生令人惊奇的结果。塔洛斯和类似的人造生命就是例子,他们并不像许多史学家和科学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简单地通过魔法咒语或神谕创造出来,而是使用了古希腊人称为“生命技艺”(biotechne)的手段造出,该词由表示“生命”的词根“bios”,和表示“通过技术或技巧制造”的词根“techne”构成。[28]

作为发明之神的铁匠赫菲斯托斯在他的天堂锻造厂中制造了塔洛斯,人们想象他的锻造厂与人间真正的青铜工坊外形相仿,但又远远超过人间的水平,拥有着极其卓越的技术,所以能够制造出“活的”、自行移动的机器(第7章)。青铜是铜与锡的合金,是青铜时代最坚硬、最耐用的人造材料。在随后的铁器时代,神秘的青铜和青铜锻造技术在民间依然笼罩着超自然的光环。当时流行的民间迷信说法认为,由青铜制造而成的事物具有魔力并且有辟邪效果。青铜守卫雕像常被放置于国界、边境、桥梁、门关和港口等处。[29]神话中守卫克里特岛的塔洛斯和历史上的罗得岛太阳神巨像都有着青铜之躯,也许它们都曾经被认为具有某种魔法盾防护的效果,并且都设有复杂的内部结构。

从古代到中世纪,青铜一直是制作“活机器”和自动装置最受欢迎的材料。青铜铸造不仅需要了解“行业机密”,需要深奥的知识和技术,而且还可以极为逼真地再现人类和动物的形态。桑德拉·布莱克利(Sandra Blakely)在其有关冶金史的著作中写道,或许正是这一点导致早期的希腊工匠“被视为魔术师”。但布莱克利又写道,“将工匠称为魔术师,可能只是对其技艺的夸张赞美”,尤其是在造出“栩栩如生的艺术品”的情况下。采用下文所描述的脱蜡法青铜铸造技术,铸造出的人物或动物肖像简直就像使用魔法召唤出来的那般逼真。正如科幻作家亚瑟·C.克拉克著名的第三定律所说:“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在打造某一活物的逼真仿制品的过程中,一位发明之神,或一位人类发明家,或许都会想要顺便“复制(那一活物的)生气”。[30]用魔法思维的逻辑来看,青铜物件对生物不可思议的复制暗示了这样一个理念,即这一仿制品可能还包括了活物的自动性和能动性。[31]

布莱克利称,将冶金术当成魔法或许也反映出了古人对自然科学技术的掌握已经发展到了金属加工领域。据古希腊传说记载,倒模浇铸的技术是古人受到了某次山林大火启发而创造的。“炽热的烈火熔化了土壤内部的矿石”。熔融状态的矿石从山上流下,填充了岩层表面的孔洞,这样就复制下了那些孔洞的形状。[32]

古典学者A. B. 库克(A. B. Cook)仔细思考了塔洛斯生物科技方面的描述——一条单一的管道从头部通向脚部,最后被一颗螺栓封住,而且一旦这颗螺栓被拆除,灵液就会如熔化的铅一般流出。于是他基于古代冶金术提出了一项有趣的理论。库克认为塔洛斯独特的生理特点可能象征或映射了青铜时代的脱蜡铸造法。与古代其他青铜小雕像和大型青铜雕像一样,塔洛斯可能也是由脱蜡铸造法锻造而成的。[33]

图1.9 (彩图3)锻造厂场景,工匠正逐步打造栩栩如生的运动员青铜雕像,周围是工匠的工具。雅典红绘风格基里克斯杯(Kylix),发掘于武尔奇(Vulci),约公元前490年至公元前480年,铸造厂绘者(Foundry Painter)绘制。Bpk Bildagentur / Johannes Laurentius拍摄 / Antikensammlung, Staatliche Museen, Berlin / Art Resource, NY

柏林出土了一只公元前5世纪的精美红绘风格杯,被称为锻造厂之杯,它描绘了工匠们使用铸造工具和技术(包括复杂的脱蜡铸造法)制造两尊栩栩如生的青铜像的过程。其中一尊运动员的雕像正在制作当中,身体的某些部分还尚未连接(图1.9、彩图3;可以对比图6.3—6.11,普罗米修斯正在逐步制造第一个人类)。在这个瓶子的另一面,我们看到工匠们完成了一个比真人更高大的逼真勇士雕像(图1.10)。

图1.10 锻造厂场景,工匠完成了一尊勇士雕像。雅典红绘风格基里克斯杯,发掘于武尔奇,约公元前490年至公元前480年,铸造厂绘者绘制。Bpk Bildagentur / Johannes Laurentius拍摄 / Antikensammlung, Staatliche Museen, Berlin / Art Resource, NY

对于古代的脱蜡铸造法,我们并不完全清楚,但我们知道其中一种方法是先制作粗略的黏土模型或木质支架,然后在上面涂上蜡,再由雕塑家在蜡上进行更为精细的雕刻。蜡模上再覆盖一层薄薄的黏土,然后再逐层加厚,制成一个铸模。用一根空心的青铜管子从头到尾穿过这团目前不具形状的东西。将模型放入火炉后,熔化的蜡就会从脚部流出。为了增加可塑性和流动性,熔化的青铜中加入了铅。然后将它们浇入模具的内层和外层之间,也就是之前的蜂蜡夹层里,这样就浇铸出了空心的雕像。值得注意的是,据诗人西莫尼季斯所述,塔洛斯是通过跳入火里加热自己躯体的,并且他的灵液正是从脚部流出的。[34]

* * *

民间有关人造生命的神话传说里,魔法和神秘的生物机械显然是重叠的。但令人惊讶的是,在关于塔洛斯的各种叙述中,这位青铜机器人的生理机能却是用一种糅合了神话和科技的语言描述的,影射了古人当时的医学和科学概念。[35]

比如,在神话的领域内,“灵液”一词具有特殊的意义,指的是诸神的“血液”。但在古代医学和自然科学的语境中,“灵液”指的是哺乳动物的一种含水的、琥珀色的血清。此外,在《阿尔戈英雄纪》中描写构成这位青铜巨人循环系统的生命之脉时,诗人用的是古希腊医学著作中指代血管的专业术语。这种想象力融合了生物与非生物部件,将生物与冶金“机械学”结合了起来,从而使塔洛斯成了一种由生物机械身体部件构成的古代半机械人。[36]

塔洛斯,这位由赫菲斯托斯的神力铸造、由灵液驱动的人形机器人,很可能被设想成了一个永动机。在神话中,塔洛斯似乎表现出了模糊的意识和生存的“本能”,而且他默许了美狄亚的劝说,这也表明了他具有主观能动性。但塔洛斯并不知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了解自己的生理构造。那么,又该如何理解他的本质呢?根据索福克莱斯所著的已散佚的剧本所述,塔洛斯“注定要灭亡”。正如美狄亚猜测的那样,塔洛斯并不是不朽的——尽管人们可能相信“灵液”可以使人长生不老。这个神话引出了一个难题:塔洛斯到底是一位半神,是一位被青铜包裹着的“人类”,还是一尊活雕像?


在希腊神话中,诸神血管内流动的是金色的灵液而非红色的血液,这是因为他们由仙馐(ambrosia)和神酒(nectar)所滋养,这让他们永葆青春、永生不死(见第3章和第4章有关将神性赋予人类的尝试)。不朽的诸神或许会受到表面的伤害,会损失几滴灵液,但不会死亡,因为他们的躯体可以迅速再生(荷马《伊利亚特》5.364—5.382;另参阅第3章有关普罗米修斯命运的论述)。尽管永恒的灵液在塔洛斯体内流动,但美狄亚却推断出,若能让他体内的所有灵液外流,塔洛斯就会灭亡。[37]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机器人的弱点所在的位置是由生物学决定的。据希波克拉底(Hippocratic)于公元前410年至公元前400年所著的有关放血手术的著作,位于脚踝上的粗静脉正是为病人实行放血的首选部位,这是一种传统的治疗操作。亚里士多德在其写于公元前345年的著作中提到,他引用了医学作家波吕波斯(Polybus)关于从头部到脚踝的人体主要血管的论述,而脚踝正是外科医生做切口放血的位置。亚里士多德指出,生物所具有的特征之一是,它们的血液必须留存在血管之内才能维持生命;若血液流失到一定程度便会昏厥,若失血过多则会死亡。早在公元前5世纪,神话作者和艺术家们就将封住塔洛斯“血管”的螺栓设定在最合理的解剖位置,对应当时已知人体静脉最畅通的位置,这样当美狄亚拆除螺栓时,这位机器人就会如人类一样“失血”而亡。[38]

美狄亚能用“邪眼”(evil eye)进行破坏,这在古代是一个被人们广为接受的概念。根据一些自然哲学家和其他作家的物理理论,某些恶毒的人会从他们的眼睛里放射出致命的射线,如同念力飞镖般射向他人,造成伤害、厄运乃至死亡。例如,普卢塔赫将这种现象描述为从强烈凝视中发出恶意的“炽热光束”。在《阿尔戈英雄纪》中,美狄亚的眼睛对人类来说就极具危险性。美狄亚用邪眼将地狱般的幻影(deikela)传输到了塔洛斯心中。听了这个神话故事,古人就会将塔洛斯想象成有着栩栩如生的眼睛的样子,就像他们看到过的那些希腊青铜雕像一样:他们的眼睛被刻画得非常逼真,上面镶嵌着象牙、银、大理石和宝石,还有细密的银睫毛。[39]但邪眼理应只对活物起作用。利用“射线”传播恶意迷惑或摧毁机器人的想法引发了关于塔洛斯本质的令人困惑的问题。这尊由青铜打造而成的守卫者应当具有神奇的防御能力。一个没有感知的金属物体会受到邪眼的影响吗?美狄亚可以利用邪眼来迷惑塔洛斯,再一次暗示了塔洛斯不仅仅是一个无生命的金属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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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莱坞电影《机械战警》(RoboCop,1987年)中的机械警察、《终结者》系列电影(Terminator,1984—2015)中的仿生刺客和保镖,以及其他关于能够使用致命武力的半机械人科幻小说问世的几千年以前,古希腊人就已想象出了使用模仿自然的超级技术——生命技艺——制造出的机器人守护者。与现代科幻小说中的电子人和其他古代由神灵工艺制成的自动机器一样,塔洛斯被想象成生物与非生物的结合体。此外,根据像塔洛斯这样的神话故事,古人或许思考过“受造而非受生的” 究竟是简单的无意识机器,还是自主的、有生命的智能体。在塔洛斯的神话中,女巫美狄亚感知到的问题也成了科幻小说的一个主题,从玛丽·雪莱(Mary Shelley)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年)到《银翼杀手》(由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执导,1982年)和《银翼杀手2049》(由丹尼斯·维伦纽瓦〔Denis Villeneuve〕执导,2017年),再到《她》(Her,由斯派克·琼斯〔Spike Jonze〕执导,2013年)以及《机械姬》(Ex Machina,由亚历克斯·嘉兰〔Alex Garland〕执导,2014年),经久不衰。塔洛斯的神话故事是对自动机器可能会渴望成为人类这一想法的早期探索。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美狄亚的直觉认为,塔洛斯或许如凡人一样,会恐惧死亡,渴望永生。

塔洛斯的故事还展示了希腊人对这位神圣工匠、发明家兼技术大师——赫菲斯托斯的非凡铸造工艺的想象。这个故事表明,在很久以前,人类就已经设想了对一尊青铜机器人输入编程指令,赋予他超人的力量,以达到让其进行复杂活动的目的:塔洛斯可识别并追踪入侵者;可寻找并捡起石块,然后瞄准目标并从远处投掷;他还能在近距离内击杀和烤焦敌人。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塔洛斯可以被说服,他的意志会动摇,这就揭示了他生物与非生物的混合本质。这也是自动机器的一贯特征,即这种恐怖的(uncanny)“介于两者之间”的性质。塔洛斯的神话体现了有关人类与自由的古老问题。[40]

由塔洛斯故事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没有逃出现代游戏开发商的手心。例如,2014开发的一款哲学叙事解谜游戏就对关于人工智能、自由意志和“超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即认为先进的科技可增强人类的生理、心理和智力)等难题进行了探究。这款游戏名为《塔洛斯的法则》(The Talos Principle),由单人玩家扮演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该机器人似乎具有人类的意识和自主能力。在一个布满古代遗迹和失落的现代反乌托邦遗物的世界中,玩家需要通过解决障碍、寻找线索和做出各种选择,以解决形而上学的困境。[41]

2500多年前,塔洛斯的故事便开启了古人关于如何控制自动机器这类棘手问题的思考,预示了现代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技术的道德疑虑。大约400年前,即1596 年,诗人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在他的长诗作品《仙后》(The Faerie Queene)中,为了阐述机器人的道德问题,创作了一个类似塔洛斯的人物——一个被命名为塔卢斯(Talus)的机械人。道德价值观能被机械化吗?机器能理解正义或同情吗?在斯宾塞的讽喻史诗中,这位铁制的自动侍从被派遣去协助阿提加尔爵士(Sir Artegall),帮助这位正义的爵士惩恶扬善。铁骑士塔卢斯铁面无情,战无不胜,机械地执行他的任务。作为一台毫无怜悯之心、冥顽不化的杀人机器,塔卢斯象征了一种非人道的、刻板的正义,它对违法者的艰难处境、动机或背景都毫不关心。关于自动机器能否被“设定”道德价值(成为当今机器人文献中所谓的“人工道德代理人”〔artificial moral agents〕),或者自动机器能否具有感情或“直觉”的概念,早在技术飞速进步让这些问题变得如此紧迫之前,[42]就出现在古代和中世纪的神话之中了。

图1.11 阿提加尔爵士和他的机器人侍从,铁骑士塔卢斯。埃德蒙·斯宾塞,《仙后》(1956年)。阿格尼丝·米勒·帕克(Agnes Miller Parker)绘, 木刻版画,1953年

一个安全系统,派遣由高级智能创造的监护者或特工,在特定情况下自动执行预先设定的任务,这似乎是可取的。但若是情况发生变化,或者需要中断这一自动反应进程,那时该怎么办?人类该如何控制、关停或摧毁一台强大无比、所向披靡的机器?一旦自动机器按照既定程序运行起来,该如何让它停下来?

在古老的塔洛斯神话中,美狄亚在与塔洛斯的对决中采取了双重措施。以她对机器人内部系统的了解,她发现了塔洛斯身上有一处缺陷。她还意识到,这位机器人或许已经具备了人类般的“情感”,比如对生命终结的恐惧。有了这两种洞见,美狄亚设计了一个诡计,说服塔洛斯让她在他的身体上进行一项技术性的外科手术,谎称这样可满足他想要永生不死的本能驱动或“愿望”,但实际上却借此毁灭了他。

塔洛斯之死并不是科技女巫美狄亚唯一一次利用她的人造生命知识,通过承诺帮对方欺骗死亡来毁灭敌人。

现代世界中的塔洛斯

承载着神秘力量并赋予塔洛斯活力的管道,被现代人比作交流电。青铜的主要成分是铜,因此它的确有着极佳的导电性,但古人并不知晓这一事实(尽管青铜巨像可以充当避雷针)。2017年,杂志《大众机械》(Popular Mechanics)的一位作者将塔洛斯身上的灵液比作热门电视剧《真实的人类》(HUMANS)中虚构的类人机器人身上流出的蓝色液体(这种驱动它们的液体被称为“合成磁流体导体”)。塔洛斯的神秘灵液管道的古老形象,可能类似于认知科学家所说的现在儿童和成年人对于物理现象和生物现象的“直觉理论”。即便是今天的人们已经明白电路需要两根导线构成,脑子里仍然会想象有一股充满能量的“电流”流过一根电缆。古人“前科学”的直觉想象与现代科学知识在我们的心中共存。[43]

1958年,一位在杂志《大众电子》(Popular Electronics)上撰写机器人简史的作者评论道,塔洛斯“有一根‘导管’从其脖子延伸到脚踝,并在脚上的某个地方被一个巨大的青铜螺栓封住”,这根导管用“现代的术语”来说“可能是他的主电缆,而螺栓则可能是他的保险丝”。当时正值冷战的巅峰时期,作者接着宣称,塔洛斯是古代的一个“武器预警系统和制导导弹的结合体”![44]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是在1958年,最大的地对空导弹开始投入使用。鉴于塔洛斯是强大的米诺斯海军的自动化辅助设备,美国海军的新型武器系统被命名为塔洛斯。1947年该武器系统开始研发时,军方的设计师就一直在寻找 “一个合适的名字”。他们在托马斯·布尔芬奇(Thomas Bulfinch)的畅销作品《神话时代》(Age of Fable,1855年)中发现了这个名字。据该型号导弹的官方资料记载,塔洛斯“看守并保卫着克里特岛。他由黄铜制成,号称能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飞行,以至于空气摩擦把他烧得通红。他对付敌人的方式是把敌人紧紧地搂在胸前,顷刻间让他们化为灰烬”。在这一现代的叙述中,塔洛斯是会飞行的,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斐斯托斯城的硬币上带翅膀的塔洛斯形象;而且他是通过空气摩擦而升温加热的,但这些细节在布尔芬奇的作品或任何古代文献中都无据可考。

图1.12 “塔洛斯”RIM-8型导弹,1950年代。US Army/ Navy archives

1948年,“塔洛斯”被批准为新型冲压喷气式导弹的名称。塔洛斯导弹被装载于海军大型航空母舰上,并在大海上巡逻,随时准备向敌方发射弹头。与神话中那位守卫克里特岛的青铜机器人的职责类似,塔洛斯导弹充当着前线防御的角色,其射程约为300千米,速度为2.5马赫(接近3200千米每小时,是青铜塔洛斯的速度的12倍)。就像塔洛斯会在自己的领土上不停地巡逻,识别并追踪入侵者,然后投掷石头摧毁敌人一样,塔洛斯导弹防御系统也是自动制导的。但在近距离内,它并不是全自动的。塔洛斯制导导弹是“乘着”雷达波束到达目标附近,接着在“半自动”的操控下锁定和打击目标。[45]

图1.13 “塔洛斯”,战术突击轻型操作服,士兵外骨骼战服概念图,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

现代军方对于青铜机器人神话的痴迷仍在继续。2013年,受古代科幻小说中那位用最坚固的材料和最先进的技术打造而成的无敌战士的启发,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Special Operations Command,SOCOM)和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DARPA)共同启动了一个项目,旨在为特种作战士兵研制一种前卫的、机械化的外骨骼装甲。这种装甲类似于电影《钢铁侠》(Iron Man,2008年)中超级英雄所穿戴的武器化装甲。正如我们将在第3章中看到的那样,人类增强血肉之躯的力量,这种想法古已有之。一名指挥官希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非常规战斗中保护自己的士兵,于是就有了研制高科技盔甲的念头。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塔洛斯,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给这种盔甲取名叫“战术突击轻型操作服”(Tactical Assault Light Operator Suit),其英文的首字母缩写正是“塔洛斯”(TALOS)。这种贴合人体、有动力驱动的盔甲,旨在提供超人的力量、超人的感知能力,同时还能防弹。它包含有嵌入式计算机、生物传感器、视觉增强及音频通话功能、太阳能电池板和捕获功能。TALOS计划甚至要用到一种由麻省理工学院开发的、用电力激发的“液体装甲”系统,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不朽的诸神身上流淌的灵液。截至2018年笔者撰写本文时,TALOS仍未实现。[46]

注释

[1]Apollonius Argonautica 4.1635-88; Hunter trans. Argonautica 2015, 6, 298-304. 希腊语“自动机器”意为“依其意愿而行动”,首次出现于荷马《伊里亚特》5.749和18.371—18.380,用于描述赫菲斯托斯为诸神打造的自动门和自动三足鼎;见第7章。Hound and javelin,Ovid Metamorphoses 7.661-862.

[2]用于描述古代“制造而成、可自行移动”的“机器人和自动机器”,其“模棱两可”的定义见术语表。另外参见Bosak-Schroeder(2016, 123, 130-131)。她认为希腊文献中最早的自动机器被想象为纯粹的魔法,后来才以机械生命的形式呈现。人类希望工具无需操作便可自行完成工作,这种渴望其实十分古老,始于石器时代的投枪器(atlatl)和弓箭。Martinho-Truswell于2018年评论道,一旦箭在弦上、瞄准并射出,“弓就能把这只小矛发射得更远、更直和更稳,远在人力投掷之上”。

[3]从一个古典主义者的视角评价哈利豪森的塔洛斯:Winkler 2007,462-463。

[4]Hesiod Works and Days 143-160.在赫西奥德的诗中,“青铜时代”是一个想象中的年代,处在人类的铁器时代之前,是一个尚武好战的时代;阿波罗尼奥斯在诗中称那个时代的人为青铜人。Gantz 1993, 1:153. 传说中还有一位名为塔洛斯的雅典发明家,见第5章。塔洛斯的各种家谱:Buxton 2013,77-79。

[5]古代科尔基斯王国,即现在的格鲁吉亚共和国。“Medea’s oil”, Suda s.v. Medea。

[6]Apollodorus Library 1.9.23;Apollonius Argonautica 3.400-1339.

[7]关于美狄亚的技术、设备:Pindar Pythian 4。

[8]另一版本的美狄亚及她与伊阿宋和阿尔戈英雄们的关系:Diodorus Siculus 4.45-48。关于英雄和怪物唯一的弱点,Buxton 201,88-94。

[9]罗得岛巨像,Pliny 34.41; Strabo 14.2.5. N. F. Rieger in Ceccerelli 2009, 69-86。几百年前,罗得岛也以其“栩栩如生的雕像”而闻名,见第5章和第9章。

[10]为什么人们倾向于认为机器和人工智能有生命,Bryson and Kime 2011; Shtulman 2017, 138; Zarkadakis 2015, 19-23, 25-27。人机互动中的信任与共情:Darling, Nandy, and Breazeal 2015; Lin, Abney, and Bekey 2014, 25-26; and Lin, Jenkins, and Abney 2017, chapters 7-12。当“能思考的机器表现出对自身消亡的焦虑时”,这“一定是‘意识’的体现”,Mendelsohn 2015。人工智能会被欺骗吗?Reynolds 2017。

[11]Sophocles Daedalus fr. 160, 161 R. Winkler 2007, 463.

[12]阿波罗多罗斯(《书库》1.9.26)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阿尔戈英雄波阿斯(Poeas)射中塔洛斯的脚踝,这让人不禁想起被毒箭射中脆弱的脚踵而死去的英雄阿喀琉斯。投掷石块的巨人是古代神话和艺术中常见的主题。另一种说法称塔洛斯是一只铜牛,或许是把他与弥诺陶洛斯混为一谈了,后者是牛头人身的怪物,被米诺斯王关在克里特岛的迷宫之中(见第4章)。克诺索斯的硬币上刻画了弥诺陶洛斯投掷石块的图案,斐斯托斯城的一些塔洛斯硬币的背面还刻画了一头公牛。

[13]Gantz 1993, 1.365. Robertson 1977. Teardrop: Buxton 2013, 82 and Fig. 3 caption. 在红绘风格的瓶画肖像中,金属物品和雕像常绘成白色,例如,有几幅描绘尼俄伯变成石头的画,她的部分身体被绘成白色。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鲁沃双耳喷口杯顶部边缘的装饰,看上去像是铁匠使用的火钳,见图7.4和图7.5。尼俄伯绘者绘制的双耳喷口杯顶部边缘也出现了类似的设计,描绘的是潘多拉,她也是赫菲斯托斯的作品之一,图8.7。

[14]Robertson 1977, 158-159. Buxton 2013, 81 and Figs. 4-6.

[15]Carpino 2003, 35-41, 87, quote 41.美狄亚以及伊特鲁里亚版本的希腊神话,de Grummond 2006, 4-5。

[16]Gantz 1993, 1:341-365,论塔洛斯的艺术和文学资料的来源; Apollonius Argonautica 4.1638-1688; Simonides fr. 568 PMG; Apollodorus Library 1.9.26 and J. Frazer’s note 1; 1.140; Photius Bibliotheca ed. Bekker, p. 443b, lines 22-25; Zenobius Cent. v. 85; Eustathius scholiast on Odyssey 20.302. 关于神界机器设备的讨论见第7章。

[17]Faraone 1992, 41. Quotes, Hallager 1985, 14, 16-21, 22-25. Cline 2010, 325, 523.有关克里特岛干尼亚考古博物馆的“大师印章”的照片和绘画。参见 CMS VS1A 142 at 288 Arachne.uni-koeln.de。

[18]Shapiro 1994, 94-98, on the lost Argonautica epic cycle.

[19]Simonides fr 204 PMG; scholion to Plato Rep. 337a. Blakely 2006, 223. Sardinia and Crete, Morris 1992, 203. 伊特鲁里亚人与努拉吉撒丁岛人的联系,见: http://www.ansamed.info/ansamed/en/news/sections/culture/2018/01/08/etruscan-settlement-found-in-sardinia-for-first-time_288c45c9-9ae3-4b5e-ab8d-cb9bf654b775.html。

[20]Apollodorus Epitome 7.13; Thucydides 6.2.1; Hyginus Fabulae 125; Ovid Metamorphoses 14.233; Strabo 1.2.9都提到了拉斯忒吕戈涅斯人。约公元前50年至公元前40年的两幅壁画(罗马,梵蒂冈博物馆收藏),将拉斯忒吕戈涅斯人描绘成向奥德修斯的水手抛巨石的铜色巨人。Paratico 2014。

[21]Kang 2011, 15-16, 19, 21, 312nn1-3.

[22]Weinryb 2016, 154.

[23]诸神不使用科技。塔洛斯是“生物”而不是机器人,因为自动机器必须具备一套“内部机械装置”,Berryman 2003, 352-353;Aristotle on automaton “self-moving” puppets, 358。赫菲斯托斯所造的设备“由神的力量所驱动”而非科技,因为诸神不使用科技,Berryman 2009, 25-26(此处未谈及塔洛斯)。参见Kang 2011, 6-7 and 311n7。但2008年德·格鲁特以及1992年莫里斯认为,古代文献和艺术品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表明,想象中的希腊诸神确实会使用科技和工具,其中包括可自行移动的物体。类似于“机械”的东西在“完善的自动机器”真正可行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24]Bosak-Schroeder 2016, 123, 132. 参见Berryman 2009, 22, 在力学成为“一门学科”之前,“机械概念”不可能被想象出来。对比Martinho-Truswell 2018年关于史前发明的论述,参见Francis 2009;弓箭、投石机、抽选机和榨葡萄机都是实用的机器。

[25]定义,Truitt 2015a, 2。古希腊自动机器是“可自行移动的”,Aristotle Movement of Animals 701b。

[26]该引言出自Berryman 2007,36;亚里士多德论自然与非自然生命的观点,36—39。

[27]Truitt 2015b,对Cohen 1963的评论。

[28]潘多拉、塔洛斯、黄金女仆和其他机器人的神话故事,“让这些模拟物和人造人与有机的自然生命形式区分开来,其依据是他们的身体构成方式不同”,并非一定具有“机械”特征。制造这些神话中的人造生命使用的材料和方法,与“人类工匠制作工具、建筑、艺术品”和雕像使用的材料和方法相同。与今天的机器人一样,它们的功能包括“劳动、防卫和性”。Raphael 2015, 186. Berryman 2009, 49 and n119,将“techne”译为“技艺”比译为“艺术”更为恰当。

[29]将金属加工和魔法相关联很普遍:Blakely 2006; Truit 2015b; Truitt 2015a, 守卫边境,62-63; Faraone 1992, 19 and 29n11, 18-35. Weinryb 2016, 109, 128-134。

[30]Blakely 2006, 81, 209. Weinryb 2016, 153, 53-54, 154-156. Clarke 1973, 14, 21, 36.

[31]关于古希腊人相信雕像具有自主能力的历史的研究,Bremmer 2013。

[32]Blakely 2006, 210-212.

[33]Cook 1914, 1:723-724; Buxton 2013, 86-87; Weinryb 2016, 4-7, 14, 44-52.

[34]脱蜡过程:Mattusch 1975; Hodges 1971, 127-129。运用蜡和黏土模型的青铜技艺,Hemingway and Hemingway 2003. 木制框架,见第6章。运用人体翻模制作的逼真青铜雕像,第5章,Konstam and Hoffmann 2004。

[35]Raphael 2015, 187. Berryman 2009, 27. Mayor 2007; Mayor 2016.

[36]Apollonius(Hunter trans.)2015, 300; Raphael 2015, 183-184; 亚里士多德论自动机器、人偶、生物学、生理学和机械学,Leroi 2014, 172-173, 199-202. De Groot 2008。

[37]灵液:Homer Iliad 5.364-82。“塔洛斯血管内流淌的其实是灵液,而非血液”,然而我们“也许不应该太过于纠结塔洛斯血管内流淌的是何种物质”,见 R. Hunter trans., Apollonius 2015, 189, 300, 304。神话和医学著作中的灵液,Buxton 2013, 94-96。

[38]放血被认为对治疗各种疾病大有益处。Hippocrates On the Nature of Man 11; Aristotle History of Animals 512b 12-26. 卢浮宫馆藏,公元前480年的佩塔尔芳油瓶(Peytal Aryballos)上就有对放血的描绘。脚踝是塔洛斯的弱点,与其他将脚比喻成弱点的例子一致,例如阿喀琉斯的脚踵和俄狄浦斯的跛脚。

[39]Plutarch Moralia 5.7. 680C-83B; Dickie 1990 and 1991; Apollonius (Hunter trans.) 2015, 6, 302.论青铜艺术品和邪眼,Weinryb 2016, 131-133。彩绘和镶饰的逼真青铜雕像的例子,Brinkmann and Wuensche 2007。

[40]Truitt 2015a and b. Kang 2011, 22-25, 65-66. Buxton 2013, 74. Gray 2015. 潘多拉“处于二者之间”,见第8章和Francis 2009, 14-15。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塔洛斯属于“狭义的”或第一类的反应型人工智能(见术语表)。论逼真的人造生命所引发的“恐怖谷效应”,见第5章和Lin, Abney, and Bekey 2014, 25-26。

[41]Newman 2014. 在神话中,塔洛斯被视为无敌的古代安全系统,因此,思科系统公司(Cisco Systems)2008年开始运营的“不知疲倦地识别和打击网络犯罪攻击”的“世界上最大的安全情报中心”,就以塔洛斯命名。http://www.talosintelligence.com/about/。

[42]Kang 2011, 65. 论用人工智能取代人类法官的现代伦理问题,见Bhorat 2017. Lin 2015; Lin, Abney, and Bekey 2014, 53, 60 and chapter 4 and 5。感谢诺顿·怀斯为这些问题提供的宝贵建议。斯宾塞的铁骑士,塔卢斯,以神话中的塔洛斯为名,但也可能部分参考了列奥纳多·达·芬奇设计的盔甲机械骑士,这种机械骑士穿着厚重的中世纪盔甲,由滑轮、曲柄、齿轮和杠杆提供动力(约1495年)。

[43]古代波斯的“电池”见第9章。Ambrosino 2017. Shtulman 2017, 53-56。

[44]Tenn 1958. 塔洛斯是“一个原始的家庭报警系统”,Mendelsohn 2015。

[45]Garten and Dean 1982, 118.“塔洛斯”导弹于1980年退役。1963年哈利豪森电影中的塔洛斯也结合了预编程的“肌肉”和“大脑”。Winkler 2007, 462-463。

[46]研制军用机器人的历史,Jacobsen 2015 and Tyagi 2018. Nissenbaum 2014。2017年至2018年12月,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的 TALOS项目更新了该提案的官方通告。

文中所有译为“某某绘者”或“某某绘者组”的,都是古典考古学家对古代不知名瓶画家或瓶画家群体的代称,其“名瓶”前缀通常取自对方现存最著名的作品的内容、出土的地点、展出的地点,或整体的绘画风格等。——编者注

图兰,伊特鲁里亚神话中的爱神,被认为和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一样,对应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