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寒山之战(上)
十月上旬,彭城正巧赶上秋汛。
泗水上游水位不断上涨,下游又被羊侃所修筑的堰坝拦绝,积水无法消弭。
不过数日间,彭城内外顿成一片水乡泽国。
萧渊明遂派人前往彭城,招降王则。
驻守彭城内的王则苦苦支撑,拒不投降。
是日,羊侃亲自到萧渊明的中军大帐。
羊侃面色着急:“贞阳侯,现在泗水已经快要漫过彭城的城墙了,我们乘舟而下,定能一鼓作气,攻克彭城。”
萧渊明把酒言欢,示意羊侃不必如此着急。
羊侃愈发着急:“贞阳侯,战场瞬息万变,眼下如此良机,我岂能看着它平白流逝!?”
萧渊明面色不悦:“在等几日吧,届时王则不堪其苦,自会投降,如若不降,大水也会将他们尽数淹死的,无需我们亲自动手。”
羊侃瞠目结舌:“贞阳侯,秋汛马上就要过去,水位已然不会再上涨了!”
萧渊明拍案厉声道:“寡人才是三军统帅,岂容你指指点点!?”
一把白胡子的羊侃只能悻然离去。
萧渊明再是一大口佳酿入喉。
萧渊明想起叔父萧衍告诫他的话:“到了寒山之后,不可轻举妄动,只需稳扎稳打,定能攻克彭城。”
萧渊明不禁喃喃自语:“叔父,如果你在的话,应该也会支持我的想法吧?”
十月初八,北兖州刺史胡贵孙询问萧渊明何时进攻彭城。
萧渊明:“再等等,局势尚未明朗。”
十月初九,谯州刺史赵伯超询问萧渊明何时进攻彭城。
萧渊明:“再等等,彭城就快要不攻自破了。”
十月初十,潼州刺史郭凤询问萧渊明何时进攻彭城。
萧渊明:“寡人说了,再等等!”
十月十一,除却屯军吕梁的武州刺史萧弄璋,羊侃与诸位高级将领一起聚身中军大帐,询问萧渊明作何打算?
萧渊明不擅兵事,基本没有计划,也拿不定主意。
萧渊明知道萧衍在建康的部署是要自己攻取彭城。
可当初行军刚渡过长江的时候,萧渊明又收到萧衍给自己诏书,嘱咐自己到了寒山要小心谨慎,切勿妄动。
一时之间,萧渊明也不知屯军寒山的自己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方才可以动兵。
最终萧渊明也懒得去思考了,选择借酒消愁。
萧渊明又不想让旁人看穿他不擅兵事,遂拍着桌案厉声说道:“寡人自会临机应变,尔等不要多言!”
诸将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悻然归营。
是夜,胡贵孙来找羊侃抱怨。
“羊老将军,陛下怎么派来了,这么个只会终日饮酒作乐的酒鬼侯爷呢?”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羊侃不愿惹祸上身:“胡将军慎言。”
说着劝阻之言的羊侃,却是让手下倒来了两大杯酒,一杯递给胡贵孙。
羊侃顾自哀叹:“胡将军也不要太过抱怨,一切尽在不言中即可。”
旋即,
砰地一声碰杯音。
两人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伯超和韩风回营后则是各自率领部众在徐州境内掳掠财宝,不再关心应敌之事。
萧渊明对此怒斥道:“我们是仁义之师,岂可行此掳掠旧黎之举!?”
然而,赵伯超和韩风选择阳奉阴违,之后萧渊明只得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月中旬,秋汛已过,彭城转危为安。
东魏十万援军亦兵进徐州。
慕容绍宗率军屯驻在彭城西面的橐(tuo)驼岘(xian)。
东魏中军大帐内。
三十六岁,正值壮年的高岳一张国字脸显得十分老成正派,坐镇北主帅位。
【值得一提的是,高岳的孙子是后来鼎鼎有名的高俭,即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长孙皇后的舅父兼养父,大唐申国公高士廉是也】
四十七岁的慕容绍宗指着地图上的橐驼岘所在,向高家的两位小公子耐心教导:
“橐驼岘坐落于彭城西北处,泗水西岸,与彭城隔水相望,可与彭城互为屏障,互通有无,相互支援。
除此之外,孝琬和道人,认为屯军橐驼岘还有何有优势呢?”
被段韶抱在怀里的高孝琬挠发作答:“孝琬认为,橐驼岘靠近泗水,大军可以顺流而下,迅速达到梁军所在的寒山处。”
段韶不由得打住高孝琬挠发的手:“你怎么想的?且不说我们船只并不多,若是真顺流而下到敌军家门口,是要去送人头吗?”
高孝琬撅着嘴不语。
高岳则是感趣一路上神情镇定自若的高殷,遂瞥向自己这位时常被夸早慧的从孙,示意其说说看。
高殷让娥永乐将自己抱起来,得以看全铺展在临时架设的木桌上的地图。
高殷指着橐驼岘说道:“《孙子兵法》里提及,行军布阵时,要善于利用地形。
驻扎在高山方便坚守,毗邻河水则可以保证兵马的饮水供给。
道人认为,橐驼岘地势高峻,易守难攻,况且如三堂兄所言,橐驼岘靠近泗水,也可以不用担心将士饮水的问题。
且橐驼岘与西南的寒山隔河相望,保持有安全的距离。属实是梁军的好驻地。”
高孝琬拍掌赞叹:“不愧是道人,我感觉道人肯定都说对了。”
高岳满意颔首。
段韶则是见怪不怪,自己已然在晋阳多有见识过此子的早慧。
慕容绍宗和潘乐等一众将领则是颇为诧异,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这高殷应该是要比高孝琬小上好几岁的。
娥永乐暗自为自家公子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若非是高殷的缘故,身为一介侍从的他是没有资格踏入高岳所在的中军大帐里的。
高殷继续说道:“只是眼下道人还有一个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岳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高殷指着寒山正色道:“眼下我们初来乍到,我们的士兵大多是从河北聚集而来的,对待徐州之地都很不熟悉。
如果今晚梁军派出大军趁我们立足未稳之时突袭的话,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本无甚惊奇的段韶面露惊讶,这才几个月过去,此子的心思怎么感觉更胜以往了呢?以前此子多有巧思,如今竟连思虑都已达到如此细腻的地步了吗?
潘乐和韩轨等诸多将领则是愈发好奇眼前这个初显剑目星眉的小家伙。
慕容绍宗豁达大笑:“久闻太原郡公府的小公子早慧,竟不知早慧至此,难怪会主动向渤海王提出要随军出行,真是英雄出少年。”
慕容绍宗继续补充道:“某曾经担任过徐州刺史,深谙橐驼岘哪些位置需要设防。
大军初至橐驼岘时,便率先在重要位置施以重兵把守,且派出探马在外巡逻,密切关注寒山梁军的动态。”
慕容绍宗身高八尺有余,发髻上的一缕白发格外显眼,被娥永乐抱着的高殷仍需昂首才能对视他的眼睛。
高殷竖起自己那并不算大的大拇指:“不愧是陈公大为称赞、大力保举的燕郡公!”
高殷暗自感慨,这慕容绍宗不愧是后来能跻身武庙的当世名将。
韩轨则问向慕容绍宗:“不知燕郡公此番具体打算如何破敌?”
慕容绍宗捋过下巴的小胡子:“我军远道而来,暂且休整几日,待探明梁军虚实后,再行具体破敌之策。”
韩轨见慕容绍宗胸有丘壑的模样,遂不再多问。
是日,慕容绍宗派人在泗水造架浮桥,打通橐驼岘到彭城的道路。
寒山,南梁中军大帐。
羊侃向报告萧渊明报告,东魏十万步骑已经抵达徐州,如今屯驻在泗水西岸的橐驼岘。
萧渊明顾自饮酒:“羊将军,敌军主将是谁?”
羊侃:“禀贞阳侯,北朝大都督高岳和东南大行台慕容绍宗。”
萧渊明再是饮下一口佳酿:“怎么会有两个主将?”
“贞阳侯有所不知,高岳只是挂帅出征,实际具体指挥的是慕容绍宗。”
“这慕容绍宗又是何许人物,寡人没听说过啊,看来不足为惧呀!”
羊侃看着萧渊明满面酡红,一脸酣醉样,内心悲痛不已。
羊侃坚持进言:“贞阳侯,那慕容绍宗远道而来,如今兵马必定疲惫不堪。
我们应该趁他立足未稳,西渡泗水,北上突袭他们,如此攻其不备,定能大获全胜。”
萧渊明捏着鼻头,仿若在尝试让自己少些烦恼:“叔父告诫我要小心谨慎,我军不可轻举妄动,汝所献之策,绝计不可!”
第二天,羊侃再次请求出战:“贞阳侯,我们远道而来绝非是为了两军对垒,而是为了攻敌克城的。
敌军就在西北的橐驼岘上,此时良机尚存,我军更是在此寒山屯驻一月有余,将士们磨刀霍霍,只待您一声令下呀。”
萧渊明沉默不语,却又是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羊侃急的忍不住跳脚,大声说道:“贞阳侯!敌人不攻击是不会凭空消失的,不攻击敌人的话也不会凭空取胜的。
切勿再继续丧失良机,坐以待毙,还请您快快下令出击吧!”
萧渊明不为所动:“羊侃,你别在寡人面前倚老卖老,且速速退下,寡人自有破敌之策,你无需多言!”
羊侃只得再次悻然归营。
独守空帐的萧渊明越想越后悔:“寡人自幼养尊处优,莫说是行军打仗,便是杀鸡宰鸭的事情都未曾干过。如今身居三军主帅,方知行军打仗之不易。”
萧渊明继续喃语:“叔父,侄儿有点害怕了,我害怕自己辜负了你的重托。
可是叔父,侄儿可是谨遵你的教诲,绝无妄动。
哪怕我兵败了,你也应该会原谅我吧?”
萧渊明再次酩酊大醉。
数日后,羊侃向萧渊明请命,让自己屯驻在堰坝上,防止东魏军破坏堰坝。
萧渊明本就不想再见到羊侃谏言,很是痛快地同意了。
羊侃遂率集自己的部众,准备屯军泗水下游水坝处。
临行时,胡贵孙特地来询问羊侃此举何意?
羊侃告诫胡贵孙:“胡将军,若想全身而退,还请早做打算,离贞阳侯远一点吧。”
胡贵孙则反过来劝慰:“羊老将军,吾等深受皇恩,贞阳侯又是三军统帅,我怎么可以离他而去呢?”
羊侃不再多言,且率部前往堰坝。
整个十月份下旬,慕容绍宗与萧渊明隔河对峙,并无发生大大规模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