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中华先贤人物故事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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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学稷下

柳吐鹅黄,宛如千万条金线随风轻拂着系水(济水支流,是古齐都以北的重要河流)的水面;粉红的桃花瓣儿顺流漂荡,三五只野鸭出没嬉戏,嘎嘎欢叫。

岸上的一株参天银杏才要吐芽,在晨曦中显出无限生机。树下,数百人围坐着,正在倾听一位老先生侃侃而谈。只见此老者身长八尺,须发皆白,戴着一顶高耸而上下均平的白冠,面如淡金却略带红晕,真可谓鹤发童颜!

老人家声若洪钟,朗声而谈:“诸位,今日钘愿为诸位略谈一谈‘别宥’之理。有一人家,庭中有一株巨大的梧桐树枯死了,邻居见了,劝他道:‘家中有一棵枯树,似有不祥,不如伐去为妙。’他听了觉得极有道理,便把枯树砍掉了。邻居见他砍倒了这棵大树,便笑着同他商量道:‘阿兄,可否把这树的枯枝败叶分我少许?嘻嘻,用来引火做饭一定很好。’此人闻言大怒,气哼哼地道:‘你用心何其险恶!劝我伐树,原来是为了向我讨柴!哼!像你这样的人,如何做得邻居!’诸君请想:讨柴与不讨,和枯树之应否存留并非必然相关,此人疑心邻居,实在是因其心中有所蔽宥。这正如有一齐国人,十分渴望得到许多金子,一大早醒来,穿好衣冠,便急匆匆赶往一家卖金子的店铺,见有人手中拿着一块金子,劈手便夺了,结果自然是被官吏抓住绑了。审问时,官长问他:‘大庭广众,你公然抢夺他人金子,所为何故?’此人答道:‘小人实在未曾看见人,只看见金子了。’”众人听了,莫不哈哈大笑。

老者接着讲道:“这真真是蔽宥到极点了!人若被蔽宥,便会以白为黑,以昼为夜,以尧为桀!故而,认识天下万物,当自‘别宥’始。所谓‘别宥’,就是要去除蔽宥,辨清真相……”老者侃侃而谈。

此刻,众人正听得入神,并未留意外围来了一位年轻人。此人青帕罩头,一身青衣,麻鞋白袜,身背行囊,脚下还放着两只书箧,身后不远处蹲着个年龄略大一点、手中牵着两匹马的小伙子,似是仆人打扮。二人满面风尘,似乎刚刚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这位青衣后生名为荀况。

荀况此时(前300)年方十五,乃赵国邯郸人氏,祖上是晋国大夫荀林父,如今家道虽远不如前,但仍有良田数十顷,还算富足。荀况自幼聪敏,深得父母疼爱,为他延聘名师,加上荀况勤奋好学,数年之间,可说已是满腹经纶。这一日,师父把荀况唤至面前,满心喜欢地打量着这位爱徒,许久,方叹了口气,道:“况儿,为师不能再教你了。”

荀况闻言吃惊非小,吓得赶忙跪倒在地,道:“恩师在上,若弟子做错了什么,任打任罚,全凭先生,请您千万不要生气!”师父笑着把他搀起来,道:“况儿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是你做得太好了。为师所能传授给你的,都已倾囊相授,你该另投名师了。”顿了一顿,师父说道:“你小小年纪,便已对《诗》《书》等经典烂熟于心,且已对百家之学略知其要,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天下学问,百端蜂出,你须博采众长,熔于一炉,终会成为一代宗师。眼下列国都十分重视人才,而齐国有稷下学宫,大师云集,是你今后学习的最好去处。你明日便可禀明你父亲,去稷下游学。为师也该离开了。”荀况恭敬地拱手道:“弟子谨遵师命!”

就这样,荀况稍事准备之后,辞别了父母和师父,仅带了一名书童,便第一次离开家门,赶奔东方的学问圣地—稷下学宫。二人晓行夜宿,一路奔波。今日刚交五更,荀况便叫起书童赶路,结果来至齐都稷门时,天刚放亮,恰碰上这位老先生在演讲,荀况便驻足听了起来。

荀子带着一个书童前往稷下学宫

“欲认清天下万物之本相,必须以‘别宥’为始。东方的墨者谢子去见秦惠王,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谢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姑果怕惠王亲近谢子而疏远自己,便回答说:‘谢子是东方有名的辩士,其为人阴险,他极可能要逞其说辞,取悦太子。’惠王便暗含着怒气接待了谢子,谢子之言自然没有被听进去,只得辞别而去。听别人之言目的在于求善,若谢子所言确是好的,就算他取悦太子又如何呢?若其言不善,即便他不取悦太子又有何益?如惠王这般,就算天天会见宾客,也只会徒劳无功。故而‘别宥’之术,当有所去,亦当有所取,分辨明晰,知己知彼。”

荀况闻言,不禁频频点头,心中已然猜到,此老者定是师父对自己提到的宋钘先生了。待宋钘先生讲授略有停顿时,荀况远远地冲老先生拱手施礼,朗声道:“敢问先生:‘见侮不辱’可与您所说的‘别宥’相关?是否也有明辨之义呢?”

众人齐齐回头,目光聚集到这位年轻人身上,见此人是个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莫不讶然。此时,宋钘也看清了发问的是个小小少年,众人坐着他站着,仍然很不起眼,但他的发问却令宋钘很是吃惊,想不到他竟领会到了自己学说的内在联系,足见他是在用心思考了。想到这儿,老先生手捻须髯,点头微笑道:“小友所言不差。若有人想侮辱你,侮辱之意在彼;然而反躬自问,无愧于心,则何辱之有?这就是老朽常讲的‘见侮不辱’之意,能明辨彼此,也就‘见侮不辱’了。”

说话间,有人来请众人去用餐,原来已近巳时。

宋钘先生命弟子来请荀况,荀况来到宋钘先生面前,赶忙重新顿首施礼。宋钘先生还礼问道:“敢问小友贵姓高名?从何而来?”荀况忙答:“弟子荀况,乃赵国邯郸人,久慕稷下学宫诸先生夙德高名,特来访师问学。”宋钘道:“既如此,且请小友与我一起用餐。然后我为小友引荐学宫的祭酒慎到先生,你看如何?”荀况称谢不已。

用罢早饭,宋钘先生便带领荀况前往拜见慎到先生。一路上,荀况边走边仔细观察学宫的殿宇屋舍,只见学宫坐落于临淄宫城西门—稷门南侧,沿系水东岸南行,是一片极为宽敞开阔之地,中部一排排殿堂极其宏伟气派,大概是平时论学讲课之用;两侧屋舍约是居住之所,北侧者较为高敞疏朗,应该是师长的居所,南侧者虽说窄小,却并不显拥挤,且极整齐,想来应该是弟子们的住处了。所有房舍似不下数千间,无怪师父说稷下学士足有千余人了,真乃人文荟萃、学术圣殿啊!

荀况正暗自感叹,不觉间已随宋钘先生来至北侧一座高门前。宋钘先生敲门问道:“慎祭酒可在吗?”门开处,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笑吟吟地迎了出来,连连拱手相让,道:“原来是宋先生,快屋里请!”宋先生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指着荀况道:“我给祭酒先生带来一位青年才俊,也是贵同乡—荀况小友。”

慎到这才注意到宋钘身后跟了一位少年。只见此人身高尚不足七尺,浓眉大眼,阔口鹰鼻,看上去虽不过十五六岁,但那双黑亮的眼睛透射出锐利的精光,仿佛能穿透人的身体,连年已半百、阅人无数的慎到先生也感到有点不敢逼视,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荀况赶忙进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后学拜见先生!”慎到先生还礼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二位快请屋里说话!”

三人进屋分宾主而坐。慎到开门见山道:“小友此来,莫不是欲访学交友?”荀况欠身答道:“回禀先生,弟子听闻稷下大师云集,特来拜师广学,还望先生多多赐教。”慎到笑道:“赐教如何敢当!不知小友所读何书?所治何学?”荀况再次欠身答道:“《诗》《书》《礼》《乐》《易》《春秋》诸经典,晚生皆已熟读,百家之学亦略有涉猎。”慎到听了,微笑着点头,道:“既如此,小友自家所主,为哪家之学呢?”荀况又欠身答道:“晚生以为天下学问皆统于道而务于治,虽百家并作,而皆有所长,亦有所蔽,故治学当博采众长而不主一家。”

慎、宋二人闻言,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慎到抚掌笑道:“好个博采众长而不主一家!小友果然气象不凡。既然你对百家之学均精研有加,可曾听说过鄙人的‘任法而不尚贤’之说?你又如何评价?”

听了慎到此问,宋钘不禁暗自替荀况担心,他知道,慎到的这一说法在当下引起了不少争论,固有赞同者,而批评的声音也不小,自己也有不同见解,比如若“不尚贤”,你慎到先生便不知将何以自处了,岂能还坐在这高门大屋之下著书立说?唉!想不到甫一见面,慎到便拿出这样一个问题来难为这么一个刚刚入世的孩子,且听他如何回答吧。

只见荀况微微一笑,欠身拱手,答道:“恕晚生直言,‘任法’与‘不尚贤’实一以贯之,众人皆拆开来看,自然便难明其奥。”慎到一听此言,身子禁不住扶案前倾,道:“愿闻其详!”

荀况依然十分恭敬地道:“据晚生之见,先生所谓‘任法’,其意乃在避免君王以心为断。凡事以法为据,庆赏刑罚一断于法,则君逸乎上,臣勉于下,上下相和而达于无为矣。是任法即立公而杜私也。先生所谓‘不尚贤’,非不用贤,实乃用众而尊君也。用众,即用众人之所长,使贤愚各尽所能;尊君则不可尊贤,尊贤则是贤与君争矣,如此则其乱当甚于无君。故众人当统一于君王,万事应一断于律法,唯其如此,方可真正达于无为之治道。晚生臆度,不知可曾略得先生本意之万一?”

慎到先生听罢,不禁为之避席而起,仰天而叹道:“荀生之言,不啻自我心中所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接着,慎到冲荀况道:“如荀况先生这样年轻有为之大材来到稷下,实学宫之幸、齐国之幸也!我当立刻向齐王荐举先生!”

齐王闻听稷下学宫来了一位赵国神童,马上在王宫召见了荀况。

见面之后,齐王便问荀况:“小先生远来敝国,不知对寡人有何见教?”

荀况躬身答道:“去岁齐军率韩、魏伐楚而有垂沙之胜,今者楚以太子、秦以泾阳君,皆送于齐国为质。可以说韩、魏听命,秦、楚输诚,大王已隐然有称雄天下之象。当今天下扰乱,但统一大势已然露出端倪,大王宜乘此霸业将成之机,对内则隆礼尊法,对外则兴义兵以除暴安民,所谓仁者有征而无战,百姓必归之如流水。如此,何患天下不统一?何愁王道不复兴呢!”

齐王闻言,心里乐不可支,想不到这小孩儿这样会讲话!他哈哈笑道:“荀小先生言之有理!寡人今封你为稷下学宫之大夫,希望你在学宫与列位先生好好研讨学问,并能为我治国安民出谋划策。你看如何?”

荀况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况定不负大王厚望!”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就这样,荀况便在稷下学宫住了下来。

稷下学宫自桓公田午设立至今,已历四代齐王,有七十余年了,尤其是先君齐宣王及今王,对列国游士尊崇有加,为之修建高门大屋,皆封之为列大夫,俸禄优厚却不必治事,每日授徒讲学、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批评时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于是列国贤士纷至沓来,学宫聚集了不下千人,名闻天下者据说就有七十六人,如淳于髡、环渊、接子、孟轲、彭蒙、宋钘、尹文、田骈、慎到等著名大师更是极一时之盛。如今淳于髡、孟轲、彭蒙等前些年已经过世了,但接子、宋钘、尹文、田骈、慎到等先生依然健在,荀况便日夜向他们求教,求知若渴,废寝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