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枪也未尝不利
当校场前的铜漏滴到巳时一刻，两顶朱漆轿辇稳稳落在了高台。
两个身穿靛蓝色官袍的身影才自其中走出，便有衙役迅速上前，在阳光底下撑起了两把遮阳大伞，映出两片暗影。
赵易目光掠过虞正言身侧那肥硕身影——甘棠县赫赫有名的“铁皮胡“胡县令正落后半步，浑圆肚腩随步态微颤，似条摇尾的忠犬。
鎏金云纹主座本应独尊，此刻却并排而设，偏这胡县令还佯作谦卑地将座椅后挪半寸，半点不觉自己动作过于谄媚。
仿佛如今甘棠的主官，本该是他身旁那一位——
甘棠县丞、虞家家主虞正言。
相比脑满肠肥的“铁皮胡”，虞正言的姿态倒确实更有风度的多。清瘦的身姿坐的端正挺直，两鬓梳得油光水滑，仿佛连关节都透着得体，每个动作都像用尺子丈量过一般。
“咳咳！”
不过胡大县令到底是甘棠明面上的主官，见虞正言对自己点了点头，便只得站起身来。
“诸位父老...“
“铁皮胡”捻着拇指上鸽血红的扳指，两腮浮肿的肉随着假笑微微发颤，腹中空无一物的他，终是半晌也没憋出什么好话，只说了几句“甘棠人杰地灵”“大靖以武立国”之类的空话，便将眼睛瞥向了一边。
于是便有主簿递上比武章程来。
“铁皮胡”不是第一次出席这般盛会，倒也熟门熟路，开口便道：
“本轮大比，参赛才俊共计四十有八，以抽签制配对，胜者自动晋级。前三甲视为优胜，皆有赏赐。”
他顿了顿，忽觉身旁的虞正言瞥了自己一眼，忙弯下腰，将章程递到虞正言手中：
“余下之事，便由虞大人为诸位示下。”
虞正言眼皮也不抬，随手将之接过，却也不看一眼，只端坐原地，望着下方道：
“本次大比重在切磋，诸位皆为本县才俊，切不可好勇斗狠。不过……”
虞正言忽而抬眼，看向下方，用不带情绪的声音高声道：
“如今天下纷乱，武者亦需心怀血勇。因此本次大比需签下生死状。若有死伤，亦需自负，若有畏于此事者，可弃权离去。”
此言一出，许多等待于此的年轻人顿时有些哗然。
以往大比往往首重切磋，未曾想如今竟临时改了规则，实在让人奇怪。
“赵兄，你说这虞大人怎么想的，为何……”
吴楚风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赵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虞正言身后所在。
却见那官座不远处，正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略显阴沉的年轻人，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朝着赵易看来。
在看见赵易之后，此人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向赵易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掌，自脖颈之下缓缓划过。
森森杀意，无声尽显。
能在如此日子，如主人家般站在高台的，也唯有虞衡一这位虞家少公子了。
“赵兄……你与那虞衡一的矛盾，竟如此之深吗？”
吴楚风见得虞衡一眼中的森然寒意，不由打了个寒战，语气沉重道：
“此人虽与我和解青仙几人同列甘棠年轻一辈俊杰之列，但赵兄，我曾见识过他的手段，绝对远远在我之上。你……”
他未再多言，但话中的含义，显然是想劝赵易不要强来。
但始终沉默的赵易，却忽地笑了：
“楚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少年倒提着长枪，直直向着签署生死状与抽签的台子而去，只留下一句从容的言语：
“更何况，我枪也未尝不利。”
一时间，擦拭刀锋的少年、抱着长编的女子、背着阔剑的汉子，便纷纷往同一处而去。
……
比武即将开始，校场附近的酒楼茶肆早就人满为患。
人们对着一个个擂台之上的少年们指指点点，品评着谁家的儿郎天赋更佳，谁家的弟子战绩更猛。若是提起自己支持的，倒还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模样。
此时便有好事者高声道：
“依我看，此次大比头魁，非巨阙门杜武侯莫属。”
此言一出，赞同者不在少数。杜武侯年少成名，自然不缺拥趸。
这时，一个衣着华贵的商人却摇头道：
“巨阙门、千叶宫虽是大门派，但这里是甘棠县，底蕴终究是不如虞家。依老夫看，那虞家公子才是最有可能夺魁之人。”
唯有在甘棠本地从商，才知虞家是何等的手眼通天，一城百姓的衣食住行，在虞家千年的经营之中，早已与之密切关联。
虞衡一之名，在甘棠确实称得上响亮，因此场间多数人都沉默下来，显然亦赞同那商人的判断。
有人忍不住感慨：“都说虞家日渐败落，未曾想这一代却出了虞县丞和虞公子这般人物，据说虞县丞还有一位长子，天赋不输衡一公子。如今看来，虞家是有中兴之兆啊。”
“哼，盘剥百姓，处处争利，银子都落到了他们虞家的钱袋子里，用银子堆也堆出几个堪用的后辈来。”
“嘘！慎言！你不要命啦！”
显而易见，虞家在甘棠的风评，几乎呈两极分化的形式。慕强者羡其身家，谋生者恨其掠夺。
但无论如何，对于虞衡一当今夺魁热门的说法，是尽皆认可的。
就在这时，却有一声轻笑响起：
“诸位说了这么多人，怎未提起逍遥阁的赵易？”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却见是一瘦一壮两个劲装汉子，正坐在一旁雅座，凝眸望着下方高台。
“赵易？”
人们先是一愣，终于想起这位今日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随即便有人摇头：
“那‘狂枪’赵易虽天资不凡，但终究年轻，习武时日太短，此次大比，怕是走不了太远。”
雅座内的黑脸汉子哼了一声：
“习武之事，哪能以时日来计，若是如此，那些挨着不愿死的冢中枯骨，岂非天下无敌。”
旁人见其身形高大，顿时闭嘴，但多是暗暗摇头，心中不以为然。
相比少时成名的虞衡一、杜武侯之流，赵易之名，还远远不够响亮。
黑脸汉子身边的消瘦男子见状，却只是含笑摇头，低声道：
“老周，你与他们计较作甚。”
周黑脸撇了撇嘴：“老子就是气不过，阿丑那蠢货便不说了，若说夺魁，竟有人看不上咱家赵师弟……”
他满心不服气，又指着胡教习骂道：“还不是你这家伙，阁主都说了不让凑这个热闹，你还非要拉着我过来，平白受这鸟气。”
胡飞望着下方，笑骂道：“嘿嘿，你少来这套，我要是不叫你来，你早晚也得溜出来。况且，你真当阁主他老人家不担忧赵师弟？”
“嗯？！”周黑脸心中一动，顺着胡飞的目光看去。
只见距离校场最近的老榆树树梢上，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白发老者，正捧着一袋美食满脸惬意地依靠在那，仰头喝下葫芦里的美酒。
周黑脸嘴角狂抽：“阁主他老人家，还真是会享受……”
胡飞哈哈一笑，正欲说话，神情却突然一动。
“铛！”
一时间，震天的铜锣声响彻甘棠。
“看，比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