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交易视角
交易迷途
在本书前作《金融怪杰》出版后的巡回讲座中,某些特定问题被频繁提出。常见问题之一是:“在采访完一些世界顶级交易员之后,您自己的交易是否极大提升?”尽管我拥有极大提升交易的优势,但我的回答有些躲闪。“嗯,”我回答道,“我不知道。你看,此时此刻,我并没有在交易。”
作为《金融怪杰》的作者却不交易,似乎有点像异端,但我不交易是有完全充分的理由。交易的一个基本原则是(或应该是):亏不起的交易不要做。实际上,没什么比用你赔不起的钱去交易更能让你赔钱了。如果你的交易资金对你而言意义重大,你将注定犯下若干致命错误。你会畏首畏尾,错过与极高风险相伴的绝佳交易时机;你会草木皆兵,价格一有风吹草动,便仓促清掉好端端的仓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市场朝着原先预期的方向发展;你会浅尝辄止,因担心市场会夺走眼前的小利;讽刺的是,对亏损的过分担忧甚至可能会让你被亏损交易套牢,因为恐惧让你优柔寡断,就像鹿在刺眼的车灯直射下动弹不得。简而言之,拿“让你提心吊胆的钱”去交易会产生一大堆负面情绪,使得决策被笼罩上一层阴影,失败几乎是注定的。
《金融怪杰》成书之时,恰逢我在建新房。也许在这个国度,的确有某人在某地以其预计的成本盖了栋房子。但我对此深表怀疑。为建造新房屋出钱时,你会发现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哦,才再加2000美元而已。”所有这些2000美元加一起已经是一笔巨款了,更不要说其他更大头的开销。我们对这座房子的大手笔投入之一是室内游泳池,我清空了我的商品账户,一分不留,来支付这笔费用。我最真实的打算是在感到拥有足够的风险资本前不再进场,而无底洞一般的房屋修缮工作将这一日期一再推迟至更远的将来。此外,从事高强度全职工作的同时写书让我身心俱疲。交易很耗费精力,我觉得我需要调整一段时间,不能再有其他负担了。总之,当时我不想参与交易。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一天下午我回顾走势图,发觉自己越发坚信英镑即将崩盘。在此前的两周里,英镑直线下跌,甚至没有一丝技术性反弹的迹象。这次急剧下跌后,在最近的一周,英镑已经进入了一个窄幅横盘区间。依我的经验,这一连串的价格走势往往引领着新一轮下跌。市场常常会让大多数交易员吃尽苦头。而在这种境遇下,许多持有多仓的交易员意识到他们的错误,愿赌服输,亏钱平仓——当然不是立刻,而是在市场第一次迎来反弹时。其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做空的交易员意识到可能来不及上车了,他们同样在等待任何轻微的反弹作为做空的契机。事实很简单:绝大多数交易员都无法接受在近期低点附近卖出,尤其是在大幅下跌后不久。结果,每个人都在等待市场第一次反弹再卖出,但市场不会反弹。
总之,看了一眼走势图,我便确信这种情形下市场将不会反弹。即便这种深信不疑引诱着我做空,我仍觉得当下不是恢复交易的恰当时机。我看了看手表,离收盘只剩10分钟,于是我一拖再拖,总算是挨到了市场收盘。
当晚下班前,我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我思忖着,既然我如此确定市场会下跌,那么即便我不想交易,我也应该做空。于是我来到24小时交易柜台,挂了一单做空英镑的隔夜委托。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办公室,英镑开盘下跌了超200点。我象征性地往账户里划了一笔钱,同时设置一个止价单,如果市场回到我卖出时的水平,则会平了这个空头仓位。我给自己找补:这只是在用市场的钱去交易,而且既然我的计划是在回到盈亏平衡点时就退出交易,所以并没有违背本人“资金不足则不交易”的信念。就这样,尽管我不想参与交易,但我发觉自己再次进场了。
这笔特殊的交易再好不过地验证了我从《金融怪杰》的采访中悟出来的一个原则。许多超级交易员强调耐心是成功的要素之一。或许最绘声绘色的表达来自吉姆·罗杰斯(James Rogers),“我只是等待,等待角落里堆满了钱财,只需要我走过去捡起来。等待期间,我只是等待。”本质上,由于不想交易,我无意中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忍耐高手。通过强迫自己等到一笔心心念念难以抗拒的交易再出手,我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胜算。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我继续参与交易并似乎做对了大部分的交易决策,我的资产增长稳健。账户从0(没有记为最初的4000美元存款,因为在那笔钱的利润一超过保证金要求,我就迅速提出来了)增长到25,000美元以上。就在我出差的节骨眼上,我几乎所有的持仓同时出了差错。事后证明,我在会议间隙草率做出的决定无一例外都是错的。一周之内我便赔掉了先前获利的大约三分之一。通常来说,如果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利润时,我会踩下刹车,要么只做最低限度的交易,要么干脆完全停止交易。我似乎本能地遵循了这一做法,因为我将仓位降到了最低水平。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我的朋友哈维(化名)——一名艾略特波浪1分析(一种试图将所有市场行为解释为价格波浪宏大结构一部分的复杂理论)践行者——的电话。他经常打电话征询我对市场的看法,并在这过程中按捺不住向我吐露他的市场观点。尽管我通常认为听取他人对于特定交易的意见是一个错误,但至少在我的经验中,哈维在电话中做出过一些非常准确的判断。这一次他也引起了我的兴趣。
“听着,杰克,”他说道,“你一定得卖掉英镑!”当时英镑几乎连续4个月一路上涨,达到了一年半以来的高点。
“实际上,”我答道,“我个人的预测是我们距离主要顶部只差几美分了,但我绝不会在这样一个涨势疯狂的市场中卖出。我要等到市场出现见顶信号时再行动。”
“这永远不会发生,”哈维回道,“现在是第五浪中的第五浪。”(他在引用艾略特学家们——艾略特波浪理论的狂热信徒——眼中颇有意味的价格波浪结构。至于其他读者,相信我,解释得越多你们不仅不会越明了反而会越困惑。)“现在是市场最后的苟延残喘,下周一一早,市价很可能就跳空下跌并且不会再上涨。”(这段对话发生在某个周五下午,正值英镑接近当周高点。)“这次我胜券在握。”
我停顿片刻,盘算着:我刚在市场上失利。哈维的分析通常相当不错,而这次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尤为自信。在这笔交易上跟他一次似乎也未尝不可,如果他是对的,那我就将轻轻松松重回“胜”轨。
于是我说(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十分难堪):“好的,哈维,这笔交易我跟你。但我必须告诉你,听取他人意见往往会输很惨,这是我的前车之鉴。如果我听从你的意见进场,那我就无从判断何时该离场。所以你得明白,我的计划是跟你一条道走到黑。你撤我就撤,你改变主意的话要让我知道。”哈维爽快地答应了。离收盘只剩下半小时了,我开仓做空,然后看着英镑价格继续微幅上涨,以接近当周高点收盘。
接下来的周一早上,英镑开盘上涨了220点。我的交易准则之一是:如刚建仓后行情出现大幅反向跳空,则应避免继续持有该仓位。(跳空即市场开盘价远高于或远低于前一日收盘价。)这笔交易似乎是个错误。我个人的直觉告诉我应该立刻离场。然而我是基于哈维的分析进场的,我认为和他保持一致才是重点。所以我给哈维打电话说,“我感觉这次做空英镑似乎不太妙,但我认为在同一笔交易中混合运用多种分析策略并非上策,我计划跟着你退出。你怎么看?”
“涨得比我预期的高了一点儿。但这只是浪的延伸。我认为我们已经非常接近顶部了。我将继续持有空头仓位。”
这一星期市场继续小幅攀升。周五,一些对英镑不利的经济新闻的爆出导致该货币在上午的交易中短暂下挫,但到下午价格再次上涨。与新闻背道而驰的市场表现敲响了警钟。我个人的直觉再一次告诉我应该立刻离场。但我不想在后期的紧要关头偏离原计划,于是我又给哈维打了个电话。嗯,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浪仍在延伸,他仍在看空,一切照旧。是的,我继续持有空头仓位。
下一个周一的上午,市场又上涨了几百点,这已经不足为奇了。一天后,哈维打来电话,此时市场仍在小幅走高。他的信心丝毫不曾动摇,以胜利者的姿态宣称:“好消息,我重新做了分析,我们非常接近顶部了。”我暗自叫苦。这一对迟未发生之事的热情似乎有点不祥。我对这笔交易的信心降至新低。
无须继续赘述这些惨痛的细节了。一周后,不管哈维如何,我决定缴械投降。顺带一提,直到7个月后市场仍在节节走高。
交易中的一个错误会引发其他错误。一开始,因为贪婪,我想找条捷径——追随他人交易——来挽回一些亏损。这一行为违背了我的坚定信仰,即“在交易中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是不明智的”。错误接踵而来,我无视市场给的明显的“清空头寸”信号。最后,我将我交易的决策大权拱手让人,我没有控制风险的方法。请允许我严正声明,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在于我遵循了糟糕的建议而损失了钱财,而在于市场像个严酷的执法者,铁面无私、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交易)过失征收严厉罚款。我要对这次的亏损全权负责,不关哈维的事。(更不关艾略特波浪分析法的事,因为很多交易员很有效地使用了该方法)。
我又轻仓交易了一个月,等账户接近盈亏平衡点之后我就决定停手。这次交易除一些市场经验外我没什么收获。
几个月后,我在一场研讨会上做发言,鲜少公开露面的艾迪·塞柯塔也同意出席。塞柯塔是我在《金融怪杰》中采访过的成绩斐然的期货交易员之一。他独树一帜地将科学分析、心理学与幽默融会贯通于对市场的看法之中。
塞柯塔在演讲一开始,邀请听众中的一名志愿者指出与他带来的财经杂志封面日期一致的各种走势图。他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杂志封面上写着:“利率会至20%吗?”果然,这期杂志日期与债券市场底部几乎完美重合。接着,他拿出一张印着骇人照片的封面:烈日当空,农田一片枯萎。这期杂志日期与1988年干旱期间谷物市场价格高峰重合。接着他展示了当时的一期杂志封面,上面写着:“石油价格能涨到多高?”这篇报道写于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后几个月油价飙升之际。“我猜石油市场见顶了。”塞柯塔说道。他是对的。
“现在你明白如何从新闻和财经杂志中获取有关即将发生的市场趋势的所有重要信息了。就看看封面,别管里面的文章。”这太塞柯塔了。
我迫切想和塞柯塔聊聊,给他讲讲我的交易经历并从他的洞见中汲取养分。不走运的是,研讨会中每次休息间隙,我们两个人都会被提问的参会者团团围住。我们住在旧金山的同一家小旅馆。等我们回去之后,我问塞柯塔是否愿意出去找个地方放放松、聊聊天。尽管他看上去有点疲惫,但他还是答应了。
我们在附近四处走走,试图找个自在的本地酒吧或咖啡馆之类的地方,但我们找到的都是大型酒店。最终,我们在百般无奈下踏进了其中一家。酒店的酒吧间里,一支闹哄哄的乐队正伴着一位着实糟糕的歌手在高声演奏他们改编的《纽约,纽约》。(我确信如果我们身处纽约,乐队会演奏《心系旧金山》。)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与我希望成为我临时导师的人静下心来交谈的场所。我们在外边的大堂坐下,但吵闹的旋律仍挥之不去,而且气氛也十分沉闷。我对亲切交谈的期望迅速幻灭了。
试图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情形下依然能有些许收获,我向塞柯塔讲述了我最近的交易经历。我解释了我是如何在不情愿的情况下重新开始了交易,又是如何在这笔英镑交易中犯下了一连串令人难以置信的我多年前就认为不会再犯的错误。我告诉他,说来也好笑,当我在入场英镑交易之前仍拥有20,000美元利润时,我正在考虑购买一辆正好这个价位的新车。自从房子几乎榨干了我的资产,清仓变现之后买辆车的念头变得很强烈。这个念头太吸引人了,因为买车是对我这几个月良好交易表现的即时有形回报,并且我的本金不会有任何风险。
“那你为什么没关掉账户?”塞柯塔问我。
“唔,”我说道,“我怎么能关掉账户呢?”尽管我曾几次将几千美元成功变成10万美元,但我总是退出。我从未能够真正有所突破,将其变成一笔可观的财富。如果我决定兑现我的筹码去消费,我总是会想我此时是否已实现交易目标。当然了,事后诸葛亮来看,如果我获利了结的话,情况会好很多,但彼时的我做不到眼睁睁放弃这个机会。我理性地向塞柯塔解释了这一切。
“换句话说,能让你停止交易的唯一办法就是亏钱,是这样吗?”塞柯塔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我回想起我在写《金融怪杰》时对他的采访,他最振聋发聩的一句评论是,“每个人都从市场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曾想要不交易,而这也是我最后得到的。
这其中的道理是:你不必总是置身市场之内。如果你不想交易或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是感觉不对劲儿,那就不要交易。想要在市场中取胜,你需要信心以及对交易的渴望。我相信,出类拔萃的交易员大部分时间都具备这两种特质。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两种特质可能只在某个偶然的场合同时降临。拿我自己来说,我带着信心上路,但没带上对交易的渴望,到最后连信心也没了。下次我再入场交易,我计划与两者一并同行。
1 官方名称为艾略特波浪理论(Elliott Wave Principle),最初由一位从会计转行为市场研究者的R. N. 艾略特(R. N. Elliott)发明。艾略特在该领域的权威著作于1946年出版,仅在他去世前两年,书名颇为夸张:《自然法则——宇宙的奥秘》(Nature’s Law—The Secret of the Universe)。该理论的应用不可避免地具有主观性,在大量的著作中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解释。[资料来源:约翰·墨菲(John J. Murphy),《期货市场技术分析》(Technical Analysis of the Futures Marke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