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寺缘遇
元熹十三年春。酉时。汴梁城郊树林。
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大作,卷来瓢泼大雨,阻挡了户部侍郎萧家的迎亲队伍。
轿夫子一个脚滑,花轿翻倒进一旁的积雨滩里。轿内随即传出一记沉闷的碰撞之声。
刘媒婆见状,惊慌中对着轿夫子就破口大呼:“你个死夫子要命了!新娘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萧家老爷交代?还不赶紧把花轿扶正了?”说罢,刘媒婆赶紧上前掀开帘子查看情况。趁无人看见时,赶紧把盖头给新娘子重新盖上。
“二小姐,你没受伤吧?”随行的贴身丫鬟杜鹃从一滩淤泥里爬起来,冲到花轿跟前,“刘媒婆,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避避雨才行!”
刘媒婆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了:“那可不行!萧老爷还在府上等着呢,若是错过了拜堂吉时,可就麻烦了!”
杜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刘媒婆,这个媒婆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坏东西。为了萧家丰厚的嫁银子,就狠心把二小姐说给户部侍郎的大公子萧永康。别看名字取的倒是吉利,可谁人不知,那萧永康是个打小就吃药罐子长大的病鬼。更是被京城名医下了死亡通知,最多活不过弱冠之年。
二小姐嫁过去,不就是去给人家冲喜的嘛。二小姐的命可真苦啊!
“麻烦?你看这迎亲队伍,哪个浑身上下不是狼狈不堪,就这样进萧家大门?我要是萧老爷,我第一个处置的就是你这个说媒的。”
刘媒婆被杜鹃怼得哑口无言,若是继续前行,这大风大雨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府上。万一再摔一跤,被人发现端倪,那可如何是好。可眼下是城郊树林,怎么避雨?早知道,就不抄小道了。
“前面岔路口左转有个荒废的寺庙,要不我们去那里先避避?”小厮福贵趁着大伙儿不知所措的时候,已经找好了避雨的地方。
杜鹃不等刘媒婆允声同意,赶紧招呼轿夫子往寺庙行进。
花轿放在庙堂中央。刘媒婆和杜鹃在一旁把守,轿夫子等人随便找了个空地儿就地坐下歇息。
这雨越下越大,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要停的意思,时不时地还扯出两个响雷。知道的是在刮风下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附近绛溪河里的大蚺在渡劫呢!
就在此时,一行人冲进了庙里。杜鹃和刘媒婆透过大雨定睛看了看,吖,又是一支迎亲队伍,这下如何是好?
就为了点萧家的嫁银子,这一天天的破事儿还挺多。被杜鹃怼的无处发泄的刘媒婆,对着雨中的迎亲队伍就是一顿吼叫:“没看到庙里已经有人了,还冲进来,不怕冲撞了户部侍郎家的喜气?”
这一声怒斥,显然没收到震慑的效果。因为迎亲队伍已经冲了进来,直接将花轿稳稳地放在了庙堂里,跟萧家的花嫁并排着。
“你们是谁家的?”刘媒婆方才差点就被对方的花轿撞到柱子上了。没等来对方的回答,却被对方的媒婆一把推出了庙堂,同时将其余轿夫子赶了出去,并随手把早已破烂不堪的门阖上。除了两顶花轿和轿中的新娘子,其余人全都退到了廊外。
“我是汴梁城说过千家姻缘的张婆子,受上之托,为三皇子璟王迎娶儋州转运使范裴之范大人嫡女范若黎进京。”
刘婆子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被对方回了个哑巴亏。
今儿是开春大吉日,京城好多说亲嫁女的。可放眼整个汴梁城,最风光的,当属三皇子璟王娶妻这门喜事。说是由当今皇上亲口说合的,就为了笼络儋州之地。说白了,不过就是皇家的政治联姻。
人微言轻,刘媒婆只好闭上嘴巴。只能怪他萧家不是皇亲国戚,比不过璟王,更得罪不起皇上。
杜鹃在一旁看得憋屈又无奈,只能白了一眼刘媒婆:这个老东西,还晓得夹起尾巴做人。不过也好,若是闹大了,惹到了璟王,那吃亏的还是常家,还是二小姐。
唉!好巧不巧,本来穿过树林就是汴梁城城门口了,这下好了,两波迎亲队伍,困在这么个破庙里进退两难。
璟王花轿里,范若黎掀开盖头,侧耳听了听四周动静。庙堂外,雷声不停,大雨倾盆,狂风把周围的树木吹得呼呼作响,地上的落叶也被吹得漫天飞舞。想必,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见停了。忽然,一个闷声打破了庙堂寂静。
是谁?
范若黎本能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匕。
嗯……
又是一句闷气儿传进耳朵,似乎比方才更长,更大声。
先前听堂外对话,这庙堂内应该还有一顶花轿。许是新娘子长途劳顿,有些不舒服罢了。范若黎卸下防备,将短匕推回袖中。
“啊……”又是一声似是痛苦的摔倒声。
范若黎尝试着掀开帘角,刚好看见对面的花轿跟自己并排着,轿内晃动,不时传出痛苦的挣扎声。
此时,寺庙大堂内别无他人,连木门也被关上了,这会儿应该不会有人进来。
范若黎来到对面花轿前,掀开帘子一看。一个新娘子正跌倒在地,手脚被捆绑着,嘴里还被手帕堵得个死死的,正泪眼婆娑着向自己求救。
不用多想,一看就知道:要么抢亲,要么逼婚。于是,抽出了堵在对方嘴里的手帕。
“求求你,救救我!”手帕一解开,对方就苦苦哀求道。
范若黎一边解开捆绑的绳索,一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被人绑起来?”
“我是蜀州县令常盛行的庶女,我叫常歌。阿爹阿娘非要逼我嫁给户部侍郎萧家大郎,我不同意,他们……他们就给我下药,把我绑起来塞进了花轿中。刚才我好像撞了一下,才醒过来。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嫁进萧家。”为了活命,常歌已经跪在了地上。
范若黎审视了一番常歌,看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你为什么不愿嫁?你一个西南边陲小小县令的庶女,能嫁到京城,做户部侍郎家的娘子,难道不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儿?”
“不是的。不是的。”常歌就差磕头了,“我所嫁之人,乃萧家大郎萧永康。我的丫鬟杜鹃,无意间偷听到刘媒婆与阿爹阿娘的谈话,说那萧永康自幼多病,常年窝在房中,鲜少出门。而且,性情古怪,常常拿下人出气。听说,每年从他们家抬出去的丫鬟小厮都有十来个。”
萧家?萧永康?范若黎略微想了想,确实有所耳闻,说是萧家人手段残忍,尤其是他家大郎,因为患疾,从小被人取笑,所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房中不露面,即便是吃食也是下人亲自送到房中。
“那萧永康今年几何?”
“啊?”
“我问你萧永康今年多大了?”
“听刘媒婆说,还有半年就满二十了。”
范若黎仔细看了常歌,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若是真嫁给那个禽兽不如、快要作古的混蛋,还真是可惜了:“你看这样行吗?你是新娘子,我也是新娘子。要不咱们互换身份?你嫁给三皇子璟王,我嫁给户部侍郎家大郎萧永康。”
此话一出,直接把常歌震住了。自己只是想过逃跑,或是求死,但从来没想过跟人互换新娘子身份。
见半晌没有回答,范若黎冷哼一笑:“哼,怕了?你要是怕的话。你就乖乖地嫁进萧家,半年后跟萧永康做陪葬。你要是不怕的话,你就嫁进璟王府,做万人拥戴的璟王妃。选择权在你。哦对了,你们的人都在外面守着,我想你是很难逃出去的。即便逃出去了,这荒郊野岭的地儿,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
范若黎说完,转头朝堂外看了看,继续说道:“雨还没停,等雨停了,咋俩就得钻进花轿乖乖地被人抬走。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范若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花轿,打算眯一会儿。这张婆子,说今儿是定下的大吉日,非要赶在今天戌时拜堂成亲。原本光明正大走官道大路的,非要抄近道好时间。近道荒凉不说,旅途颠簸,这一路下来,屁股都遭不住。眼看就要进城门口了,又撞上了大暴雨天气。真是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