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古梦情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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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桃花集

涸辙养鱼、不吃胡萝卜

第一节

茶楼里人影错落,靠窗处坐着两位书生模样的人。一人身着粗布黑色直身,头戴纶巾,身材瘦削;另一人则身披绮绣,腰挂香囊,头戴朱缨宝饰。这二人攀谈甚欢,往来者无不惊讶。

“洪兄,你我二人当年一别,至今已有五载未见。”柳殷功斟下茶后缓缓开口。

“柳兄说的是,想当年你我二人深厚的同窗之谊,后来各自追逐仕途,再未相见。若不是你刚刚在街市上与我打招呼,约我上茶楼小叙,想必又要错过了。”洪元亮起身接过茶,和柳殷功寒暄着。

柳殷功啜了一口手中的茶,“不知洪兄这几年过的如何?可曾考取功名?在做什么营生?”

“别提了,自我二人分别,我继续苦读,又参加科举,想考取功名谋得一官半职,可谁料屡试不中,平白葬送了大好年华却一事无成。看柳兄你如今意气风发,不知何处高就?”洪元亮略有些局促,将快要送到口的茶杯放下。

柳殷功的手轻叩着桌面,听到洪元亮语气中似有不平与落寞之意,再次开口道,“不值一提,我现在只是在父亲手下经营家中的几间铺子罢了。不过洪兄,我知你素来喜读人间古怪之书,我前几日偶得一本文集,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说着柳将手中的文集递给洪元亮,他的神色在氤氲茶气中模糊不清。

洪元亮接过文集,见封面上写着《桃花集》,粗略翻过发现那书写的事一对男女相识后,经过多日相处后心灵相通约定终身,后书生辞别科举并许诺一年后考取了功名就来迎娶女子,本是俗套的男女风月之事,可不寻常的是后来男子如期赴约,桃花庄中不见女子,只剩下满院的桃花春风依旧。书生遍寻无果,那女子好似人间蒸发只留下一本书。洪元亮看到这里,不知怎的有些恍惚,抬头看向对面的柳殷功,见他手中把玩着茶杯,似笑非笑,意识便逐渐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洪元亮突然惊醒回神,发现自己仍在那茶楼中,可是对面的人却已不见了,只留下仍散发着余温的茶杯。洪元亮正诧异自己怎的睡着了,见到那茶楼的小厮,洪元亮连忙叫住他:“你可曾看见我对面的公子何时离开的?”

“公子您说什么胡话,哪有其他人,我只见您带着几个小厮而来,在这窗边独坐,不久便睡着了。”

“公子?”洪元亮这才发现自己竟身着绮绣,腰着香囊。他十分惊诧,立即站了起来。又询问旁边的人,众人都说没见过自己对面有过旁人。正当洪元亮心中疑惑不解时,一直守在外边的小厮走到他身边道,“公子,咱们出来已半日了,该回府了。”

第二节

洪元亮回府途中环顾道路两旁,发现这道路两旁竟不知何时开满了桃花。洪元亮一时没有搞清状况,不知所措间,他便在小厮们的簇拥下来到一处大宅子的门前,只见正红朱漆的大门上两个兽面鎏金辅首张牙舞爪,门顶上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柳府”。此时洪元亮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小厮的指引下,洪元亮来到他的卧室。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大理石大案,案上摞着各种名人书帖,桌上正铺着一张画,画中铺天盖地的桃树与桃花,娇艳的粉色几乎铺满了全部篇幅。遣走小厮与侍女,洪元亮打量起这屋子,不禁感叹富贵人家的讲究与气派。屋内的檀木香温润、醇和,是他从未闻到过的,定是不菲之物,更不用说屋内摆放的瓷器古董了。

“少爷,老爷唤您去书房。”正当洪元亮愣神之际,小厮在门外的传报将他唤醒。听清小厮的话,洪元亮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禁担忧起来。

“少爷?”见洪元亮迟迟不应,小厮疑惑。

“啊,我这就来。”洪元亮稳了稳心神道。

跟着小厮来到书房,小厮恭敬地行了礼便退到门边候着。洪元亮深吸一口气,轻扣了两下门。直到屋内传出了“进来”,他才推门而入。洪元亮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忽的身后传来了声音“怎么今儿转了性,这般小心。”洪元亮手一抖转过身,便看见一位约莫40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本账薄,手边摆着算盘眼睛紧盯着账簿,这便是柳老爷了。

“坐吧。”柳老爷头也没抬。

洪元亮轻轻坐下,默不作声。

“你今天究竟怎么了?想用这种方法抗议?”柳老爷突然抬头盯着眼前的人,颇有些气愤。洪元亮睁大眼睛,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唉。”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柳老爷长叹一口气,缓和了语气。“我知你与那赵家小姐素未谋面,你才不满意这门亲事。那赵小姐知书达理,容貌也不差,还是书香门第,功儿,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见儿子没反应,柳老爷不再劝,只好与他商量别的事。“罢了。城东的那几间铺子……”

从书房出来,洪元亮只觉脑子晕乎乎的。似乎柳老爷并没有察觉出自己并不是他的儿子,大家都认为自已就是柳家的大少爷;还有赵家姑娘,他听人说那可真叫一个天仙下凡,美得很啊!甚至柳老爷还说的城东的几家铺子竟然都交给自已经营打理,那可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他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只觉痛得不像梦。洪元亮直奔自己的卧室,言语自己今日有些累了,不用晚饭,直接睡了。丫鬟们服侍洪元亮睡下,世界一片寂静,仿佛众人围绕着洪元亮而生存,洪元亮休息,世界也便停了。

“洪元亮就是柳家大少爷”,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这几日来,洪元亮甚至觉得自己生病了,他总是认为自己是一个落魄书生,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偷来的。他派人去查自己的父母,回来的人总是告诉他“没有少爷您说的这个人。”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洪元亮竟然也安下心来。他想可能那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吧,只不过太过逼真了而已。

渐渐地洪元亮也就接受了自己其实是柳大少爷的身份,也把过去的穷酸书生当成了一场梦。只是每当他想起这场骇人的梦的时候,总要庆幸一番,但他从每与人分享过他的荒唐梦,毕竟这丢人极了。他努力让一切走上正轨。洪元亮答应了柳老爷提出的那门亲事,因为他听说那赵姑娘美若天仙;手下的铺子他也事事亲为,时时视察,谁让自己以后要继承柳家的家产呢;洪元亮还交了许多朋友,在他看来,县令公子高志远、汇丰银庄的田少爷、海德大酒楼的公子等等可都不是小人物,将来可都是他的助力。这几人都是一等一的纨绔,洪元亮与他们在一起久了,便也开始花天酒地起来。

这日,几人又找了个由头相约同去群芳楼寻乐子,照例又是洪元亮请客。

“柳兄果真是豪爽的很,发大财非你莫属啊!”田禹治一口喝光腿上女人敬到嘴边的酒,说道。

“哈哈哈!那是自然!几位兄弟也看到了,城东的铺子在柳兄的打理下更上一层楼啊!”高宇航笑着附和道。

其他人边附和着边抱紧身边的美人儿。这些话洪元亮很受用,这一切让愈发他觉得自己是个人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知道这一切不仅是能力带给他的,更是金钱带给他的。于是他又迷醉在这醉生梦死之中了。他已然微醺,目光涣散。

“钱,果然是好东西!”洪元亮得意地又向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夜已深了。洪元亮记得明日还要去城东,便不在此处逗留,与诸位公子作了别,离了这红玉暖窝。洪元亮跌跌撞撞地穿过每日归家的巷子,平日里香气馥郁的桃花香此刻变得奇怪了起来,让他觉得十分黏腻,他快步向柳府走去,临近门口,突觉胃里一阵翻腾,洪元亮扶住大门一阵干呕。这时府内几人听见动静赶忙来到门口查看,一人手拿帕子为他擦嘴。洪元亮瞥了那人一眼,正想道谢,却像遭了雷击一般,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失声道:“啊!娘,娘你怎么在这!”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使得他连连后退,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第三节

梦里又是那一片茂密的桃花林,粉嫩娇艳,景色醉人,伴着甜腻的香气,馋得人大口大口地吸气,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每当洪元亮想采摘一两朵把玩时,都被惊醒。

翌日清晨洪元亮便惊醒了,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梦见了一片景色优美的桃花林,世间罕见,正当他陶醉其中时,忽的桃花林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自己身上的破布烂衫。他又梦见自己成了那穷酸书生!

瞬间惊醒。

洪元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宿醉让他头疼欲裂,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现在在梦中还是现实里。洪元亮只觉自己要疯魔了。

洪元亮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身,唤了丫鬟进来更衣伺候。如今洪元亮是唤起奴仆来得心应手,全然没有刚开始时的生涩紧张。

当洪元亮来到膳厅,柳父柳母已经到了许久。洪元亮瞧见柳老爷面色不善,柳母也不复往日面容和蔼,他不敢言语,只悻悻落了座。

“嘭”的一声,是柳老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柳殷功,我本以为足够懂事了,谁成想都是装出来的啊!夜夜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也就罢了,如今连亲娘都不认了?啊?你是要翻天啊!”

柳老爷积威仍在,吓得洪元亮直瑟缩,连头都不敢抬。

“你抬头看看,哪个是你母亲!”

洪元亮小心翼翼地抬头,便看见端菜侍奉在侧的正是昨晚的那个婆子。洪元亮“腾”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倒了面前的碗,一声“娘”就要脱口而出。瓷碗落地的声音让他找回理智,他平静下来,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走向柳母,抱着她的手臂,讨饶道:“娘,昨个儿子喝醉了,正难受得紧,这婆子给我擦嘴,温柔的很,我还以为是您呢,这才叫错了。娘莫要伤心了,您才是儿子的亲娘,我的一切可都是您给的。”

“哼,你这油嘴滑舌不知随了谁。”柳母本心中难受,听了洪元亮这番甜言蜜语竟喜笑颜开,连柳老爷也缓和了脸色。

“行了,吃饭吧。”柳老爷道,示意婆子们上菜。

这顿饭吃得竟也其乐融融。洪元亮趁热打铁“这婆子十分合我眼缘,她待我也温柔和善,行事又稳重,不如来伺候我起居,娘您也能放心一些。”柳母本有些迟疑,但耐不住洪元亮的软磨硬泡,便答应了。

用过早饭后,洪元亮便像往常一样前往城东那几家铺子。洪元亮平日里干练严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但今日不知怎么了,频频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不到晌午便回去了,要知道往常少爷都是太阳下山了才回府。伙计们面面相觑,以为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洪元亮始终放心不下那婆子,他心里竟总觉得那婆子就是他娘,与梦中一模一样,或许就是他娘呢。这个想法让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甩了甩头,想把这个恐怖的想法甩出脑袋,“不一样的”,他想,“哪有那么多巧合”。

洪元亮还是回了府中,想要验证一番。

洪元亮匆匆回了院子,那婆子果然在他屋子里收拾。

“少爷。”丫鬟小厮们问好,那婆子也面色如常地问好。

洪元亮让他们都继续做事,他在屋内不安地来回走,引起了婆子的注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啊”洪元亮被突然想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道“没事,没事。”洪元亮镇定了下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爷,老奴名为庞秀娟。”

洪元亮背后发凉,是了,就是这个名字。再说话时声音颤抖,“那你家中还有何人?”

“老奴家中尚有一子,不过他已去参加科举考试了,虽说屡试不中但仍不死心……”庞秀娟回道。

洪元亮不由得颤抖起来,“你……你可认得我?”

“自是认得的,您是柳家的大少爷。”

“除此之外呢?”洪元亮追问。

“这……”庞秀娟哑口无言,浑然不知今日少爷中了什么邪,不由得想起下人们议论时说起的少爷似乎患了癔症、失了心智。但她万不敢这样说,只得回道:“您还是位举人呢。”

洪元亮见庞秀娟面色并无异样,不似说谎,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你现在帮我把这块手帕洗洗吧。”洪元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手帕,突然说道。

“好的,少爷。”庞秀娟虽然诧异,但仍接过了帕子,挽起袖子,在清水盆中洗着。

洪元亮见她卷了袖子,赶紧抻脖子看向她手臂,一个钱孔大的黑痣就稳稳地落在胳膊回弯处,与梦中的一模一样。洪元亮连连后退,绊倒坐在床上。这巨大的声响引得庞秀娟回头看向他。她刚要开口,洪元亮紧忙说:“你先出去吧。”庞秀娟不明所以,还是行了礼,端起水盆向门口走去。“我有些不舒服,要休息一下,你,你也去休息吧。”洪元亮补了句。

庞秀娟猜不透少爷的心思,但还是回应了,接着便出了门。

洪元亮用力仰躺在床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庞秀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大少爷哪里不对劲,她总觉得大少爷对自己十分的好。且不说平日里自己该干的活计全被少爷交与他人,少爷对自己更是好得没话说,庞秀娟只觉得自己是来享清福的,想到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心中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可现下丫鬟小厮们对自己恭敬得很,又让她忍不住地得意起来。

再说洪元亮自那日对庞秀娟的试探得了印证,心中乱的很,让他分不惊梦境与现实。有几次醉酒回到家中,难受得不能自己时,庞氏总是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嘟囔唠叨自己,但也尽心尽力伺候着他,虽聒噪了些,却让他回味起梦中母子俩温馨的过往。这让他不敢见柳母,更不敢见庞秀娟。几次见庞秀娟都是恭敬地不得了,恍若庞秀娟也是他母亲似的。洪元亮常常宿在外边,有时是朋友家中,有时是铺子里,也偶尔在烟柳巷子间寻欢作乐,回家的次数总归是少了。

这些变化下人们看在眼里,但毕竟不是小门小院,一开始谁也不敢多言语。可那庞氏仗着少爷偏袒自己,竟愈发地嚣张了。随意使唤他们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就是给人干活的,即便心中不满,也极少宣泄;但没想到庞氏越来越过分,竟然谋划克扣他们的工钱,简直恬不知耻。渐渐地,下人们议论的多了,不仅不知不觉地传到了柳氏的耳朵里,甚至市井街坊都流传出这等言论了。要知道,普通百姓对大户人家的秘辛格外关注,他们才不管传出来的是真是假,只要他们知晓了,便是真的了。于是,这一事在市井中被编造得支离破碎。有说柳家模子关系不好,柳少爷便将对自己慈爱的婆子做母亲的;有说柳少爷对那人老珠黄的婆子有非分之想的;还有说柳母有隐疾,生不了儿子,那柳少爷便是府内丫鬟与老爷生的,被柳母给夺来了……

众说纷纭。

直气得柳母郁郁寡欢,险些晕倒;直气得柳老爷整日沉着脸,不苟言笑。

这些是没人敢与洪元亮讲的,于是他便被蒙在了鼓中。

洪元亮最近总是做梦,同样的梦。梦中总是那一片桃花林,正当他陶醉其中时,画面会忽的一转,变成他与母亲艰苦度日落魄不已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从梦中惊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洪元亮依旧如从前那般饮酒作乐,日日厮混。洪元亮整日和公子哥儿们出入风月佳处。外面的人不敢当面编排洪元亮,见了他也都是点头哈腰,极尽恭维。洪元亮愈发的沉溺于柳大少爷的身份给自己带来的一切,也不愿再想起那场荒唐至极的梦,更不相信自己从前是个穷酸书生。

旁人不敢言语,但洪元亮的那些酒友们个个荣华富贵,自是敢提起这些荒唐事的。一日,他们便在酒桌上说起那庞婆子来,“听说咱们柳大少爷对一个下人婆子甚是不错,怎么咱们柳大少爷也做起善人可怜起那些穷人了”语罢哄堂大笑,“哈哈,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市井中传得早不成样子了!”于是他们便将自己听说的一一讲给洪元亮听,让洪元亮丢尽了面子。

洪元亮在朋友面前丢尽面子,柳氏夫妇待自己也大不如从前,十分冷淡,洪元亮心中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庞氏只不过是个婆子,可能是以前见过,印象深些罢了,怎么自己就荒唐得真将她做自己的母亲了?不仅丢了面子,还被柳氏夫妇冷待了。这个念头一在他的脑海里种下了种子,就快速生根发芽。“我柳家大少爷在外面呼风唤雨左右逢源,这穷酸婆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娘,在梦里做我的母亲都是她天大的福分了!”洪元亮又想起她总是对自己指手画脚,还做出那等丢人之事,心里愈发对庞婆子不屑与厌恶起来,行动上就也表现出来了。

洪元亮从前对那婆子恭敬的态度不复存在,变得傲慢起来,拿她当一般的粗使下人,总是指挥她干这干那的。从天堂到地狱,庞氏只用了短短几日。府里的其他奴婢也惯是会看人脸色的,眼见大少爷对这婆子的态度变得恶劣起来,他们积怨已久,也时常欺辱庞婆子,洪元亮对这些奴婢间的小把戏和庞婆子的境遇了然于胸,刚开始还于心有愧,他便说服自己,时间长了,也就充耳不闻、听之任之了;再后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那庞婆子到别处伺候去了。

打发了庞氏,眼不见为净,又亲自诚恳地与柳氏父母赔了罪,将责任推到庞氏身上,让那庞氏的日子难过得很,而洪元亮竟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第四节

以前的好日子仍在继续。洪元亮这段时间过的春风得意,柳父甚至将手下的多间铺子都放手给他管理,洪元亮决心大干一场。

这日,就在洪元亮神清气爽地来到前厅打算用早饭时,柳父突然道:“功儿你来的正好,昨日我才收到你姑母过世的消息,你堂弟赵坡幼年丧父如今又失了母亲,在江南之地孤苦伶仃,作为舅舅我也于心不忍,便派人将他接了过来。你二人年龄相仿,又是堂兄弟,等他到了府上后,你多关照他些,顺便安排他在你手下做些事情,免得他沉湎哀思伤了身子。”洪元亮满口答应着,想着等那堂弟来了,一定要表现出自己做堂哥的气度来。

洪元亮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几日后,洪元亮正与人谈生意时收到府内传来的消息,说堂弟已经到府内了,柳老爷传他晌午回去吃饭。洪元亮紧忙好好拾掇了一番,想着给自己那位堂弟留下一个好印象,期待着他的到来。

晌午用饭之际,洪元亮终于见到那堂弟,一看到他的脸,洪元亮竟吓得连话也说不出。那堂弟的脸竟与自己梦中柳殷功一模一样!

直到柳父柳母的声音将他扯回了现实,“功儿,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见到你堂弟怎么连句问候也没了。”洪元亮感觉自己喉咙发涩,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堂兄好。”赵坡向洪元亮微微作揖。

洪元亮慌乱应下。

柳父柳母拉着赵坡坐下,问候他的近况,温声软语安慰着。可洪元亮却一言不发,完全沉浸自己的思绪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堂弟看。柳父柳母甚怪之,不由得出声询问洪元亮在看什么。

“我见堂弟甚是眼熟,可曾见过?”洪元亮忍不住一探究竟。

“傻孩子,你姑母自嫁到江南后,再未归家,也未曾带过坡儿回乡,你那里可能见过他。”柳母捂着嘴笑道。说得洪元亮心中更是不安了。

且说自这堂弟在府上住下,洪元亮的内心里终日惴惴不安,又想起之前的梦,因而总是躲着堂弟,避免和他打照面,总觉得自己抢了他的位置一样。可柳父柳母却偏偏催促着他多陪着堂弟一些带他出去见识见识北方的风土人情,洪元亮面上不敢违抗,只好带着堂弟一同出门。不过堂弟对洪元亮倒也毕恭毕敬,从没有越矩的行为,这倒是让洪元亮宽了心,偶尔也会带他出门应酬和洽谈生意。许是念着舅舅舅母的收留之恩,堂弟每日晨昏定省、给二老早晚请安从不落下,平日里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都留着给柳父柳母送去、见了什么新鲜事也都说给、与他们听,引得柳父柳母对他赞不绝口、欣赏有加,时常叮嘱洪元亮拿堂弟当亲弟弟看待。虽说这说者无意,可听者有心,这些话落在洪元亮的耳朵里可就变了味了,他本就因那梦而对堂弟有所忌惮,如今他又如此能讨人欢心,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把自己取而代之呢?

白日里胡思乱想,夜间便免不了要做梦,洪元亮心里不安生,夜里便总是梦见梦里的桃花林愈发茂密,自己一想要靠近,就看见自己的堂弟和自己的父亲母亲在桃花树下其乐融融,俨然他们才是一家人。无数次被梦惊醒,冷汗打湿了身上的衣物,让他身上难受,心里也起了火。

因着夜间休息不好,洪元亮白日里也精神恹恹,柳父柳母见他这幅样子,以为他又夜夜去寻花问柳,免不了口头上多加责备,还将洪元亮与堂弟拿来比较。本就对堂弟心存芥蒂,在这样的情境下,洪元亮心中是更加不快,时常一言不发就扭头离开。若说一开始洪元亮还对这个和自己梦中的柳兄长得一模一样的堂弟心存愧疚和忌惮,现在则满心都是对他的厌恶,平日里对堂弟也是态度冷漠。觉得他只不过寄人篱下罢了,难不成还想要鸠占鹊巢,将自己取而代之吗?

在府内平白受了气,洪元亮和外面的朋友们喝酒作乐,可谁料那些朋友们在酒桌上也不放过自己,无端地提起堂弟的事情惹自己不快。“柳大少,我们听说你家里来了位堂弟,一表人才,平日里对你父母殷勤的不得了,你父母拿他当亲儿子一样啊。”“是啊是啊,咱们柳大少莫不是平白得了一个弟弟哈哈哈哈。”一人挑起了话端,其他人也越发肆无忌惮的调笑自己,洪元亮本就满肚子气无处发泄,想着来找些乐子缓解,未料却给自己找了更大的不快。

“住口!他不过就是寄人篱下的一条狗罢了,我与父母嫡亲的血缘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外人吗?还需要你们来嚼舌根子!”洪元亮表面上中气十足,可内心却虚的不得了,草草应付了他们便离开了。

多日隐忍,洪元亮攒了满腔的怒火,快到家门口时,却不想迎面撞上了堂弟。

“堂兄,你回来的正好,舅舅正让我向你讨要城南那件当铺的账本。”洪元亮听到这话,刚要发作,可转念一想,计上心头,便说:“那簿子在店中未带出来,不如你随我一同取来。”

堂弟便随着洪元亮去往城南。走到河边时,只见洪元亮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

只见洪元亮突然发难,扑到赵坡身上,狠狠地将他的头按到水中。赵坡一时不察,狠呛了几口水,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想要起身,却被洪元亮死死压住,渐渐没了动静。过了不知多久,洪元亮才神思恍惚地松开手,赵坡却再没抬起头。洪元亮屏住呼吸,用颤抖不停的手把赵坡反过来,却看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洪元亮稳了稳心神,将尸体推下了江。洪元亮不怕叫人发现,自己昨夜与诸位公子把酒言欢,散了之后便回到家睡去了,众公子、下人们可都瞧见了。

可奇怪的是,本以为堂弟无缘无故失踪府上会四处寻找,可府上风平浪静,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般。洪元亮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解决了自己的心病,免了胡思乱想,夜间睡的也安稳了不少,夜里竟梦见了与自己刚入府时看见的那幅桃花图分毫不差的情景,入眼皆是桃花,不似以往难以触碰那桃花,洪元亮虽在梦中却好似真真切切地触到了那桃花林,置身于芳香之中满身惬意。

已近黄昏,茶楼里人客渐少,那靠窗处坐着的两位小生却一直未离开。那稍寒酸些的中途竟伏案睡着了,另一个贵气些的给钱打发了店里的小厮,不许来人唤他,直到临近打烊时那寒酸小生才悠悠转醒。柳殷功小口啜着茶,见对面的人醒来,二人良久对视相顾无言。还是柳殷功先开了口:“醒了?时辰到了,我们也该归家了。”说完起身整理衣物,对面的人也随即起身,二人一同离去。

后记

店里的小厮收拾时发现地上不知谁落下了一本书,他并不识字,放在店里好几日也不见人来寻,便随手扔了。酒楼门口的孩童们拾了这书去,争抢着要读,只得最终交由其中年龄最大、识字最多的孩子来读:“这书的前记写着从前有一位书生,他与朋友叙旧时偶然读了此书,却不想被吸进了这书里去,这书里的世界与他本人的人生完全不同,却是他一直向往的,因此他逐渐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在幻境中迷失了自我……”孩童们觉得这书故作高深,不似小人书那般有趣,也将这书随手扔开,又去寻其他有趣的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