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之天意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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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秘密

梁卿月回到家,饭也没吃就回了房间,家人都以为她跟蒋思仁在外面已经吃过饭了,便也没有多问。

沈洛伊的提议让梁卿月的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正如沈洛伊所说,她的兴趣从来都不在茶叶上,而是服装设计。

当年她就想去国外学习服装设计,可是家里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父母都觉得,放着那么大的家业不管,去学什么服装设计,学出来有何用处,这能养活自己么?

梁卿月别无他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宾大的美术专业。梁卿月回国之后,也没有人问过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就应该帮着父亲打理家业。

从梁卿月选择放弃自己梦想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这份心思藏了起来,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蒋思仁都不曾说过,却没想到,竟会被刚认识不久的沈洛伊一眼看穿。

梁卿月的弟弟梁卿阳还在震旦大学读书,他的确是天生经营茶行的料。梁卿阳从小便喜欢喝茶,他对茶叶颇有研究,能分辨出上百种茶叶的不同之处,他甚至能分辨出泡茶的是井水,泉水,还是雨水。

相比之下,弟弟梁卿阳确实更适合接管家业,他缺乏的,不过是些许历练罢了。

沈洛伊曾对她说过,她看到服装设计图时,眼睛里所迸发出来的光芒根本没法掩饰。这句话在梁卿月的耳边久久不能散去,原来她心中的那一小团火,还没有完全熄灭。

自从梁卿月成为“沈记”的第一个会员之后,坊间有关贵宾包间的各种传言便铺天盖地袭来,人人都添油加醋,传得绘声绘色。消息一出,那些名流贵妇、千金小姐们都蜂拥而至,纷纷加入了会员,生怕落于人后。

沈洛伊一直在倡导“女为悦己而容”,衣服不再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工具,而是为了取悦自己,这与时代潮流不谋而合。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和影响,“科学”与“民主”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中国女性的自我意识也在慢慢觉醒。

所以无论是开放派为了彰显自我价值,还是保守派为了炫富攀比,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沈记”。

“沈记”也因此而名声大噪,甚至传到了上海以外的地方,不少名媛淑女、富甲商贾都慕名前来,“沈记”限量款更是供不应求。

“沈记”的成功,在服装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风头无两。

开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洛伊不仅收回了店铺的所有成本,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些当初没有抱紧沈家这棵大树的,那些当初不看好沈大小姐的,现在正后悔不迭,悔不当初。

而跟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沈家上下人人都喜笑颜开,神采奕奕。

沈老爷现在更是春风满面,容光焕发。沈老爷看沈洛伊这一系列的改革与创新,都是他这辈子不敢想也绝对想不到的,也不由心生感慨:廉颇老矣,后生可畏啊!既然沈家有了那么好的接班人,沈老爷便有意把沈家的生意全权交给沈洛伊打理,自己只管听曲遛鸟、退休养老。

另一边,沈太太看现如今女儿又身价百倍了,便隔三差五地要给沈洛伊穿针引线,寻找“下家”。

看沈太太乐在其中,无法自拔,沈洛伊也懒得再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戏码了。她郑重其事地申明,如果谁再给她胡乱牵线搭桥,乱点鸳鸯谱,沈家的生意她便撒手不管了。

这剂猛药一出,沈老爷便赶紧制止了沈太太的“胡作非为”,沈家生意成败都系于沈洛伊一人身上,这才刚有起色,怎么能功亏一篑呢!

另外,沈洛伊还反复强调,从今往后,沈家任何人,不得变卖这栋沈家大宅,如有违背,立即逐出沈家。

这个要求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沈家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谁会想着变卖家产!但沈洛伊做事一向有理有据,大家也没有多问,想着怕是风水问题,关乎沈家的生意罢了。

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

蒋老爷之前从沈洛伊手里买过去的那些商铺,自从与沈家分道扬镳之后,就一直举步维艰。

一是没有了之前近乎成本价的进货渠道;二是其他各项费用有增无减,几位掌柜加上店里伙计的薪水,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自从“沈记”改革之后,所有产品都是自产自销,也不再向任何人提供原料和成品了。蒋家之前的那些“关系户”,虽说也看蒋家的面子,但更多的是因为之前沈家供给的丝绸物美价廉,他们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现在蒋家给他们的价格虽然没变,但品质却大不如前了,大家都是生意人,谁肯做亏本买卖!因此都找借口,进货量一日少过一日。

蒋老爷一直拆东墙补西墙,绸庄的生意可谓一泻千里,长此以往,必将血本无归。且因为蒋老爷当时的一念之差,把手上大量的现金都用于购买商铺了,也导致了蒋家现在捉襟见肘,周转不开的局面。

蒋老爷也想过干脆把商铺脱手,可现在谁敢在“沈记”方圆一公里内造次?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现在想想,真是悔之晚矣。蒋老爷与蒋太太整天在家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想想当初对沈家的姿态,如今也再无任何颜面去跟沈书怡谈合作了。

蒋思仁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对话,但当他问起此事原由时,二老又都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蒋思仁想起沈书怡之前对他的种种态度,便笃定这一定是沈书怡对他的伺机报复,于是,便跑去找沈书怡对质。

沈洛伊正在会客室等人,突然有人来通报:“蒋先生想要见少东家。”

“让他进来吧。”话音才落,沈洛伊就看到蒋思仁一副气势汹汹地样子站在她的面前。

沈洛伊冷声道:“蒋先生今日到此又有何指教呢?”

蒋思仁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沈书怡,你为何高价把那些商铺卖给我家?”

沈洛伊眉毛一挑:“高价?蒋先生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是令尊和令堂这样跟你说的?”

“他们才不会背后说人呢。我问你,这是不是当初你答应跟我退婚的条件?”看沈洛伊默不作声,蒋思仁以为她是默认了,便更加的理直气壮,“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我说怎么你之前还因为退婚一事而想不开,没过几天就心甘情愿的要与我退婚了,原来都是因为钱啊!沈书怡,你就这么喜欢钱吗?”

沈洛伊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跟钱比的话肯定一败涂地啊!除非——你有钱!”

蒋思仁怒不可遏:“你简直不可救药啊,沈书怡!本来因为你自寻短见一事,我还以为你是重情重义之人,还一直对你心怀愧疚,现在看来,我真是一厢情愿,多此一举!”

“那依蒋先生的意思,今天是要来向我讨个公道了?”

“你明知我父母不善经营,还故意把商铺卖给他们!”

沈洛伊不客气道:“我想你最好先回去把来龙去脉问个清楚。再说了,做生意嘛,本来就有赚有赔,赚钱了,那就是理所应当?赔钱了,就到我这里来大呼小叫的!蒋先生,请问您今年贵庚?既然令尊令堂不善经营,那就当做是交的学费了!”

“你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公报私仇!”

“你就当我是公报私仇吧,算你欠我的,现在两清了。”说完,沈洛伊便转过身去,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蒋思仁却不依不饶:“既然是我欠你的,为什么让我父母来还?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怨气,那你冲我来啊!”

沈洛伊冷冷道:“那你还得起吗?”

蒋思仁顿时张口结舌,然后气急败坏地从会客室里出来,正好遇到了前来“沈记”的苏映棠。

苏映棠也颇有点儿尴尬:“我也没想要听,但你们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蒋思仁摇摇头,也没说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走了。

苏映棠看着蒋思仁的背影,本想叫住他,但想想还是径直走进了会客室。

“不好意思,让沈老板久等了。”苏映棠假装客气道。

“既然苏先生到了,我们这就出发吧,咱们边走边聊。”沈洛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蒋思仁刚刚不曾出现过一样。

苏映棠跟着沈洛伊出了“沈记”的大门。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呢?”苏映棠问,他看沈洛伊并没有要坐车的意思。

“永安路那边有一栋公寓,离这不远,我之前看过,价格、大小都合适,今天请苏先生过来,就是去帮我看看合同、手续这些,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想今天就把合同给签了。”

苏映棠奇道:“沈老板要买公寓做什么,你们沈宅家大业大的还不够你住?”

苏映棠是问完才发现自己多嘴了,他已经习惯了沈洛伊的翻白眼和不理不睬,没想到这次沈洛伊居然挺认真地回答了他。

“这栋公寓离‘沈记’总店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方便我在这里办公。”

“沈老板果然大手笔,连办个公都要搞那么阔气。”苏映棠揶揄道。

“这不是未雨绸缪么,要是我在店里,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找我兴师问罪,你说,我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沈洛伊不动声色地怼了回去。

苏映棠知道她是在说刚刚蒋思仁的事,而以他和蒋思仁的关系,那就只能闭嘴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步行到了永安路的那栋小公寓前。说是公寓,其实在今天看来也算是独栋别墅了,只不过院子不太大;房子共有两层,单层的面积大概有一百平左右。

苏映棠看了看房间和周边环境,沈书怡选这里做办公室的确不错,房子又藏在巷子里,隐秘且安静。

沈洛伊在苏映棠的帮助下,很快就办完了所有手续。然后,沈洛伊在电话里交代沈书悦,关于办公室装修改造的一些事宜,之后,便和苏映棠出了公寓大门。

沈洛伊道:“今天有劳苏先生特意跑一趟,现在事情办完了,苏先生就请自便吧。”

“不知沈小姐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苏映棠难得有绅士风度地说道。

“不用麻烦苏先生,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我是跟沈小姐一起出来的,以沈大小姐现在的知名度,我想还是把你安全送到家我才比较放心。”

沈洛伊略一沉吟,也没有反对,就朝江边走去。

自从沈洛伊来到这里之后,整天运筹帷幄,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一百年前的上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再加上开店筹备这段时间,她每天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她真的太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放松放松了。

苏映棠陪着她,见她一路上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也没有开口,只是跟着她,偶尔帮她挡一挡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沈洛伊倒像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了江边。走着走着,沈洛伊突然发现这周围的环境有点眼熟,这不正是她穿越那天醒过来的地方么!

忽然,不远处的桥上有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不慎失足,落入水中。

还没等苏映棠反应过来,就看到沈洛伊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直接跳入江中,沈洛伊迅速游到了江心,奋力地救起了孩子,接着便往岸边游回。

这一幕一气呵成,围观的人群早已爆发出阵阵掌声。

苏映棠还从来没有见过穿着高跟鞋都能跑得这么快的女子……

沈洛伊把人带回了岸边,还来不及喘气,便赶紧俯身去检查刚刚救上来的孩子。沈洛伊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在孩子的耳边用力拍了拍手,正当她准备把手搭在孩子的胸口上,给孩子做心肺复苏时,就听到旁边一个沉稳的男声说道:“让我来吧。”

沈洛伊呆滞了几秒,才起身退到一旁,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她在苏映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光芒。

苏映棠单手压在了孩子的胸口上,只三五个循环,那孩子便吐出一口江水,悠悠转醒过来,沈洛伊和苏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上海,还是农历三月时节,沈洛伊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头发上还滴着水,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很快,沈洛伊就感觉到有什么厚重的东西罩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偏头一看,是苏映棠的外套,还没等她反应,一只纤长的手又递过来一方手帕。

沈洛伊稍微迟疑了一下,在她印象中,手帕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跟“相思”、“定情”什么的脱不了干系,这苏映棠出其不意的来这么一出,到底是几个意思?沈洛伊脸上青白交替了好一阵,身上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对方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缓缓吐出两个字:“擦脸。”

沈洛伊听完后一把扯过手帕,往脸上胡乱一抹,极力想要掩饰住被看穿的尴尬。

这应该是苏映棠见过沈洛伊最为狼狈的时刻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想要调侃沈洛伊的心思,就连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也收敛了不少。

苏映棠接过沈洛伊递还给他的手帕时,心里突然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抓住,便销声匿迹了。

这时,孩子的母亲从桥那边飞奔了过来,看着暂时安然无恙的孩子,对着沈洛伊和苏映棠两人千恩万谢。

小男孩虽然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毕竟年纪幼小,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在苏映棠的建议下,孩子的母亲还是决定带着孩子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苏映棠和沈洛伊都坚持一同前往。

沈洛伊的鞋子在跳入水中之后就不见了,苏映棠像是视而不见,也没说什么,他叫来了黄包车,帮那位母亲把小男孩抱上了第一辆车之后,也没有询问,就把沈洛伊抱上了另一辆车。

他们到了最近的一家法国医院,苏映棠帮忙张罗了儿科医生给孩子做检查之后,就直接把沈洛伊抱到了一间没有人的诊室。

“你等我一下。”

说完这句,苏映棠人就不见了。很快,他就拿着一套衣服,一双鞋子,还有一条毛巾回来了。

“你先将就一下吧,只有这套衣服是干净的,赶紧换上。”说完,苏映棠就推门出去了。

沈洛伊看了看苏映棠拿来的衣服,是件男士衬衫,鞋子还是双拖鞋。但沈洛伊没有犹豫,迅速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这个年代,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很有可能会送命的。

过了一会儿,沈洛伊就听到了敲门声。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去开门。

苏映棠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走了进来。

“这是姜汤,赶紧把它喝了。”说着,苏映棠把姜汤递到了沈洛伊的面前。

沈洛伊接过姜汤,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呷着。她看上去思绪有点恍惚,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沈洛伊不假思索地问道:“我们之前就见过吧,苏先生,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对不对?”说完,她定定地看牢苏映棠。

苏映棠目光闪烁,甚至都不敢直视沈洛伊:“沈小姐怕是记错了,我是律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沈洛伊笑笑没有回答,继续喝着姜汤。

“你笑什么?”苏映棠不解。

“我笑你此地无银。医院里除了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和家属,甚至还有清洁工,谁说一定要是医生才能出现在这里呢!”

苏映棠不禁哑然失笑,的确是自己欲盖弥彰了。

沈洛伊又道:“刚刚看你给那孩子做胸外按压时,既镇定又专业,我就有点奇怪;到了医院之后,我发现苏先生对这里好像非常熟悉,而且能在片刻之间就准备好干衣服、热姜汤,这办事效率真是非常人能及啊,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些事……”

苏映棠还在等着沈洛伊的下文,沈洛伊却忽然住了口,然后抬起手,遮住了苏映棠眼睛以下的部分,两人就这样不说话,对视了许久,苏映棠不知道沈洛伊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里正锣鼓喧嚣,千军万马。

“果然。”沈洛伊放下了手,口气依然平静,“上次我来这家医院,当时给我做检查的医生,就是苏先生你吧,只不过那天你戴着口罩,所以后来我也没有把这些事联系起来。”

苏映棠反问:“三个多月前的事情,沈小姐只凭半张脸,就能确定一定是我么?”

“苏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的医院呢?”

苏映棠张口结舌,再次无言以对。

沈洛伊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现在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就是苏先生那日帮我检查时所穿,只不过你那时外面还穿了一件白大褂。”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沈大小姐的眼睛啊。”苏映棠索性大方承认道,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和沈大小姐还真是有缘啊,你第一次跳江也是在那里呢。”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沈洛伊心里微微吃了一惊,知道她落水具体地点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苏先生对小道消息也感兴趣?”

苏映棠可不吃沈洛伊声东击西那一套,直言道:“其实你跳江那天,我就在旁边。那天,我看见你一个人走在江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状态不是很好,我担心你出事,所以就远远地跟着。”

“那还真是多谢了,苏先生可真是雷锋啊!”

“请问雷锋是——?”

“一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苏映棠哪会听不出沈洛伊的弦外之音,忙解释道:“其实我跟令兄认识,并且很熟,你是他的妹妹,我很难置身事外。”

“所以今天听到我又要去江边走走,苏先生怕旧事重演,才要跟着我来的?”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苏映棠也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得转移话题道,“哦,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洛伊故意道:“如果不是什么好事,那还是不要讲了吧。”

苏映棠没料到沈洛伊会是这个反应,一时卡住,表情难以形容。

沈洛伊看苏映棠把话生生憋回去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逗你的,你说吧。”

苏映棠无语,他没想到沈书怡竟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开玩笑,赶紧肃了肃神,道:“那天我跟在你身后,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不过还是看得很清楚的,你那天跳江并不是要自尽,也是要去救一个落水的孩子,就跟今天一样。”苏映棠停了一下又道:“所以之前有传言说沈小姐是因为退婚而想不开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我随传随到。”

沈洛伊无所谓道:“多谢,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苏映棠不解:“这是为何?”

沈洛伊反问:“且不说这件事早就时过境迁了,就拿今天来说,如果刚刚跳水救人的是你,你也不会是因为想让人知道才这么做的吧?”

梁卿月曾经评价沈书怡有林下之风,苏映棠本来颇有微词,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了,如今看来还是女人的直觉比较准。

苏映棠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道:“可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看沈小姐今天游水姿势标准,水性极好,绝非一日之功,但我怎么听说沈小姐在落水之后就失忆了呢?”

“好说,好说,”沈洛伊干笑了两声,“像游泳这种技能,遇到危机情况时自然而然就想起来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苏映棠察觉到,沈洛伊好像在掩饰自己的惊慌。

“可是三个月前的‘沈书怡’,完全不会游泳!当时的你,奄奄一息,而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人正是我。”苏映棠看着沈洛伊道。

沈洛伊完全没有料到沈书怡竟然不会游泳,她更没有料到的是,好死不死,救她的人还是苏映棠。沈洛伊急中生智道:“正是因为大难不死,回来之后我才开始勤学苦练游泳的嘛,以备不时之需。你看,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了!”

苏映棠明知她在胡扯,可一时半会儿也奈她不得。

沈洛伊倒是不依不饶:“你刚刚说那天救了我,可怎么我醒过来的时候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呢?”

“把你救上来之后,我是确定你没有大碍了,才赶紧去打电话通知你家里的人。”

沈洛伊不解:“你不是医生吗,干嘛不直接带我来医院?”

苏映棠难得的欲言又止:“这个嘛……一言难尽。”

沈洛伊忽然想起归雁之前说的关于苏映棠的那些风月八卦,再想想大家对苏映棠的风评,便大概明白了几分。

不过,沈洛伊还是好奇:“医生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职业,为何苏先生要隐瞒大家呢?”

“不知沈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传闻?”

“略有耳闻。”

“那不知你听到的是哪些事迹呢?”

沈洛伊一脸云淡风轻:“无非就是登徒浪子,始乱终弃那一类的。”

“那既然如此,沈大小姐还不敬而远之,还敢天天与我共处一室?”

“这个嘛——你人品是差了点儿,但专业还凑合。”

苏映棠:“……”

沈洛伊大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沈洛伊今天似乎格外的……嘴碎。

沈洛伊接着道:“那些传言自相矛盾,我本来就半信半疑。而你又是蒋思仁介绍过来的,蒋思仁这个人虽然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不过他眼里揉不下沙子,所以他推荐给我的人,我还是相信的。”

苏映棠似是不经意道:“看来你对思仁也没有什么成见嘛。”

“成见谈不上,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罢了。所以苏先生用律师来掩饰自己医生的身份,到底是为什么呢?”沈洛伊仍不忘初心地追问道。

苏映棠考虑了几秒,便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当医生,其实跟我的母亲有很大的关系。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死于难产,我也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错,我和哥哥才从小没了妈。长大之后,我才慢慢了解道,母亲当时其实是有机会捡回一条命的。那时母亲情况危急,但父亲不相信西医,不愿意把母亲送到医院抢救,他说自己的老婆,怎么能让外国人,尤其是男人来帮忙生孩子呢?所以,我的母亲就因失血过多,再也无力回天了。

“从那以后,我便立志要做一名医生。中国人,确实不能只依赖外国人,我们得有自己的妇产科大夫。我不希望有更多的家庭、更多的妇女再重蹈这样的悲剧。

“可是男人想当妇产科大夫,在我父亲看来,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父亲认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奇耻大辱。后来,我便不在人前谈起这个想法。我依然跟以前一样去学校上课,有空就帮父亲打理生意,就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一样。

“再后来,周围有很多有条件的人家都把子女送到国外深造,我父亲当时也很积极。但一开始我并不感兴趣,因为学习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就跟父亲说,如今中国到处都是洋人,我们如果不懂洋人的法律,做生意就很容易吃亏,所以我打算去学习他们的法律,父亲听后便欣然同意了。

“因为周围的很多富家子弟都选择去了英国、美国,为了避开他们,我便选择了去法国留学。并且为了给家里人一个交代,我一开始学的的确是法律。我每天废寝忘食,披星戴月,为的就是能早一天毕业,便可以早一天心无旁骛地去学医。

“法律专业毕业之后,我没有告诉家里人实情,而是偷偷摸摸地开始了学医生涯。但人算不如天算,我在那里遇到了你大哥沈书霁,他也在巴黎大学学医。当时,我把前因后果跟他和盘托出之后,他便决定站在我这边,帮我一起隐瞒。所以之后在巴黎的日子,我和你大哥一直都惺惺相惜。

“本来我学医的事只有你大哥一人知道。有一年圣诞节,思仁竟然从美国飞来法国度假,他上门拜访你大哥,那天正好我也在。当时因为过节,医院里只有值班的护士,好巧不巧,隔壁有个认识的华人的老婆羊水破了,恳请我过去帮忙,这件事就被思仁知道了。”

沈洛伊了然:“所以他用此事要挟你,来做我的法律顾问?”

“正是。”

“所以那些上门找你的孕妇,应该都是你的病人吧?”

“也不全是。很多年轻女孩孤身在外,受了骗,不小心怀了孕,她们没有能力抚养孩子,所以有些人想铤而走险,来找我帮忙,可法律不允许私自堕胎,很多时候,我也无能为力……”

沈洛伊认真问道:“那你几经曲折,终于学成归国,就真的甘心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吗?”见苏映棠不答,沈洛伊话题转得生硬,“其实刚刚我看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Docteur Charles’就在想,这间办公室会不会就是你的。”

【备注:查尔斯医生】

苏映棠脸上面色不明,看不出喜怒:“我回国之后,本来应该去家里帮忙的,但我对做生意毫无兴趣,幸好有游手好闲这个‘护身符’,再加上大哥袒护,父亲也就懒得管我,随我去了。这个医院的院长是我老师的朋友,他也知道我的情况,就让我在医院里帮忙,医院里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大家只知道我叫Charles。”

沈洛伊叹道:“可是如果不能学以致用的话,那你这些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那么你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万事开头难,坐以待毙从来都不能解决问题!”

苏映棠声音微涩:“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知道吗,我父亲宁愿相信我在国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也不愿意接受我是个妇产科大夫。”

原来时代的局限性不分男女。

苏映棠把沈洛伊送回家后,终于想起心里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件事是什么了。

作为医生,虽然学的不是精神科,但也有最起码的医学常识:一个失忆的人,是不会如此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尤其是沈洛伊的眼神。

还有,他认识的沈书怡,跟沈书霁、蒋思仁口中的沈书怡实在是大相径庭,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