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魔法锻造
那是夏尔勇者时期的事情。
“就不能再爱惜一点吗？”战场归来的夏尔拿出剑来，熟识的矮人铁匠傻眼地说道。
“我有爱惜啊，不然早就断了。”
夏尔悻悻然地回答。
“砍了几十个哥布林兵和巨魔兵，跟魔族的枪互击，被恶魔的爪子削过……都这样了还没断，我都要称赞自己的手腕了。”
夏尔和矮人铁匠，视线落在铁砧上的剑。
剑刃缺了一大块，变得像锯子一样。跟魔族的枪互击过好几次，剑身歪了，夏尔当场硬是扳回原位，所以弯得像波浪一样，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收进剑鞘。
即使如此，剑刃还是没断。连夏尔都觉得值得称赞。
“……”
矮人铁匠默默拿起铁锤，轻轻灌注魔力，往剑身根部敲了一下。
啪的一声，剑刃断了，就这么断了。
“……差一点。”
矮人铁匠喃喃地说。
“……”
气氛跟刚才有点不同，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受不了了。”
“咦？”
“我说！我受不了了！！！”
他用力扯着蓄得茂密的络腮胡，一把扯下头巾，一边抓乱头发一边用充血的眼睛大叫：
“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帮你重新锻造！但每次回来都还是这副德性，谁受得了啊！”
“有什么办法！谁受得了要一边担心剑会变得破破烂烂，一边挥剑啊，混账矮人！”
两人额头相抵，怒吼着。
“……好，我明白了！小子！你付得起多少钱！？”
“哈？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们矮人啊！根据规矩，不能免费替人做事！一定要收取相应的代价！没有代价，就做不出相应的活！！”
矮人铁匠有些愤恨地低吼。
“而你们人族能给我们的代价，就只有钱了！我就特别为你！虽然不到压箱宝，但打造一把坚固得要命的魔剑，不，就用你们的说法，打造一把圣剑！！”
矮人铁匠把脸凑过来，呼吸急促地怒吼。
“所以把你的钱全部拿出来！！”
“……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把存款全部给你！！”
夏尔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反正夏尔也没时间花钱，薪水只会越存越多。
“相对的，要是剑刃稍微缺角或是弯曲，我可不会饶了你哦！”
“我会打造比你的脑袋还要坚固的东西！！如果剑折断了，我就剃光胡子裸体跳舞！！”
两人互相叫嚣。
于是夏尔把存下来的金币全部砸在那家伙的工房。
那家伙以惊人的气势，打造了坚固无比的圣剑。
那把圣剑的确很坚固，那家伙没有说谎。
魔王的长枪就像面对湿掉的纸一样，贯穿了好几层防护祈祷与奇迹的盾牌，但不管对打几次，只有那把剑——
直到最后都没有折断，一直陪夏尔战斗。
†††
夏尔带着索菲亚、妮露，还有不知为何变成小狗状态的莉莉安娜，走在魔王城的南侧外围。
这一带似乎有矮人的工房，顺带一提，和夜精灵的居住区是反方向，因为精灵和矮人经常被说成水火不容的关系。
“森林精灵和矮人感情很差就是了。”
夏尔看着心情雀跃，仿佛要去散步的莉莉安娜说道。
其实夏尔本来想把她留在房间，但莉莉安娜却发出啾啾的哀鸣声，所以夏尔只好带她来了。
夏尔现在有点害怕，不晓得矮人看到她会有什么反应。而且她本人恢复记忆后，应该会气到暴毙吧。
“夜精灵和矮人之间的关系如何？”
魔王城里的矮人，不是被囚禁，就是基于某些原因而投降魔王国的人。他们似乎因为锻造技术受到赏识，而获得相当不错的待遇。
“夜精灵们常说他们合不来。”
据索菲亚所说，夜精灵们对矮人制的武器给予高度评价，也积极导入，但双方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嗯，这也难怪。粘腻的夜精灵，以及讨厌麻烦事、个性认真的矮人。双方合得来才奇怪。
顺带一提，现在组成同盟并肩作战的森林精灵和矮人，在很久以前是敌对关系，还经常发生军事冲突。
森林精灵是众所周知的自然主义者，相对地，矮人的种族武器是铁锤和斧头，从这点就能看出他们会打铁、会砍树。
据说发现炭烧技术的也是矮人，森林精灵族和矮人也曾经为了森林资源而争执。自从矮人发现石炭后，争执才稍微平息，但因为这段历史，双方的关系恶劣到只要碰面就会互相讽刺。
话虽如此，也没有夜精灵族和森林精灵族对立得那么严重。
“……汪呜？”
夏尔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莉莉安娜歪着头看向这边。
锤子敲打铁砧的铿锵声越来越近，总觉得连空气都带着锻造场的热度。
“就是那里吧。”
那是一扇很有矮人风格的庄严金属门，威风凛凛的外观。上面仔细地刻着庄严又细腻的矮人族铠甲、锤子、故乡的群山等图案。
而且，这扇门在物理上应该非常坚固，但上面完全没有施加原本应该有的魔法防护。
恐怕是被禁止了，夏尔仿佛看见了被囚禁的工匠们的意志与悲哀。
门的两侧站着两名矮人守卫，身上只装备了战锤，看起来很寒酸。
“这位是四王子夏尔殿下，有事找工匠。”
索菲亚这么告知后，守卫们便冷淡地行了一礼，打开大门。
锻造场的热气顿时涌了过来。
这个区域开放到让人难以想象是魔王城。因为熔炉不断喷出火焰，所以采光区和通风孔很多……不过每一处都装了铁栅栏。
这些矮人工匠应该能轻易拆掉的栅栏，勉强显示出他们身为俘虏的身份。
在这样的环境下，矮人工匠们各自挥舞着铁锤。有人在调整简单的武器，有人在将魔力注入每一把武器，打造某种魔法武器。
“好热的气氛。”
即使夏尔走进来，大家也毫不在意，各自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不不，感觉不太像是被迫工作……虽然看起来也不是很起劲。
不过，有人拖着脚，有人戴着眼罩，明显有很多人是战伤者。
而手边没事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为锻造场的热气而“呜~”地发出可怜叫声的莉莉安娜。
莉莉安娜……还是带她出去吧？
“呜……”
她似乎很不情愿。没办法，夏尔只好在矮人工匠们“那是什么人……？”的视线中走过去。
“欢迎来到矮人工房魔王城分部，夏尔殿下。”
从旁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那是一名表情飘然，留着白胡子的矮人。感觉是个不好对付的老头。他眯起的褐色眼眸，正谨慎地观察着夏尔。
“……我在这里担任工房长，名叫赛罗，还请多多指教。”
然后，他没有右手。
“因为是这样的身体，所以只能担任窗口的工作。”
注意到夏尔的视线，赛罗用左手拍了拍衣服的袖子，以讽刺的口吻说道。
夏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闭上嘴。
“……大家都很热衷于工作呢，不像是被囚禁的人。”
夏尔环视周围，试图掩饰尴尬。
“因为我们不会在工作上偷工减料。”
赛罗始终一副飘然的态度。
“即使沦为俘虏，即使女人和小孩被当成人质——我们依然会拿出符合代价的结果。”
……面对王子，他倒是挺敢说的。周遭竖耳倾听的其他矮人们，也完全没有要劝阻他的意思。
这就是现场的全体意见。他们就是如此了解自身的价值，也以此为傲。
“这种匠人气质，真是令人敬佩。”
夏尔光是要像个魔族王子，傲慢地露出笑容就费尽了全力。
“那么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嗯，首先希望你看看这个。”
夏尔在附近的桌子上，摊开一路抱过来的大布包，里头装着——
“哦哦，这是……”
“白龙的鳞片。”
那是堆积如山、闪耀着光辉的白银鳞片。散发出的光之魔力残渣，甚至让周遭埋首于锻造工作的矮人们都抬起头来。
讽刺的氛围一扫而空，赛罗完全换上匠人的表情，以慎重的动作捏起鳞片，举在火炉的亮光下观看。
“好漂亮的鳞片，您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
“是我猎到的。碰巧遇上白龙，差点就被烧成焦炭了。”
“您亲自解决的……看起来似乎是相当高阶的龙。”
“真不愧是赛罗，眼光独到。白龙族的首领，好像叫做法拉夫。”
赛罗停下动作。
“……这样啊。”
他瞬间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所以，您要我把它……？”
“我想请你们做成鳞甲。当然，要附上魔法，让它能抵抗诅咒。办得到吗？”
“以技术来说当然没问题。”
赛罗轻轻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只不过，用这种素材制作的话，会是相当出色的逸品。我们也必须要求相应的报酬。”
“这是矮人的规矩吧。”
“正是。即使面对魔王陛下或诸神，我们也不会退让。”
矮人的规矩，并非单纯的规矩。
而是将锻造升华到魔法境界的矮人们，所设下的制约之一。
他们除了为了自己而制作东西时，必须要求某种报酬。只有在得到相应的报酬后，他们所创造的作品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
当然，他们也可以凭武力夺取或偷走他们的作品。
但是，这样一来作品就会明显褪色。如果是魔法物品，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矮人祖先们所创造的这个魔法，直到今日都确实保障了工匠们的地位。
“你们平常是怎么支付报酬的？”
夏尔询问的对象不是赛罗，而是索菲亚。
“贵金属、注入魔力的宝石、改善待遇、治疗伤患，还有极少数的释放俘虏。”
“哦。”
夏尔盯着赛罗。
“那么，你的技术作为报酬如何？”
“殿下，这是被恶魔施加的强烈诅咒所造成的伤口。”
赛罗不悦地卷起袖子，肩膀的伤口被坚固的魔法金属封印住。
“这是会让伤口腐烂的毒咒，虽然有封印，但还是被一点一点侵蚀，就算是灵柱族的转置咒，也得先用光之力净化才能治疗。”
然后他用充满恶意的语气说“你们应该做不到吧”。
“那总会有办法的。”
夏尔轻轻抱起躺在脚边的莉莉安娜。
“汪呜？”
“……那是？……不，虽然觉得不太可能。”
赛罗仔细观察莉莉安娜，似乎察觉到她身上隐藏的光之魔力。
“就是这么回事。这家伙是高等妖精的圣女，不过现在自我被破坏，以为自己是狗就是了。”
“……”
莉莉安娜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哑口无言的赛罗，然后舔了舔夏尔的脸颊。
“然后如你所见，她非常亲近我。”
“……”
赛罗看着莉莉安娜，露出既像怜悯又像同情的复杂表情。
“这家伙的光之净化应该能消除那个诅咒，然后再用转置咒治疗。就我看来，你应该是相当厉害的铁匠吧。如果你能恢复铁匠身份，应该能创造出无与伦比的价值，你意下如何？”
赛罗接受了。
莉莉安娜舔了舔，赛罗看起来非常尴尬，侵蚀伤口的恶魔诅咒就瞬间消失了。
夏尔立刻接下伤口。赛罗肩膀的肉隆起形成手臂，夏尔的手臂则反过来腐烂掉落。
超痛的，周围的矮人和赛罗本人也吓傻了。
然后莉莉安娜发出悲痛的叫声舔着夏尔的伤口，手臂慢慢再生，治疗结束。好痛……
“……我会打造出最棒的铠甲给您看的。”
赛罗握了握新长出来的右手，同时以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
他应该是在思考，得到这副铠甲的夏尔会给同盟带来什么样的损害吧。
夏尔很明白他的心情。
“然后，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尽管吩咐，殿下。”
“我想要一把剑。”
“什么？”
赛罗愣住了，周围的工匠们也带着“什么？”的气氛停下了动作。原本吵闹的锻造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让夏尔差点笑出声来。
“其实……”
夏尔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把剑当作枪尖的点子似乎引起了矮人工匠们的兴趣，他们纷纷窃窃私语着“没想到还有这种点子”、“好像很有趣”。
“当然没问题……不过您想要剑吗？您想要什么样的剑呢？”
“嗯，这个嘛……”
听他这么一问，夏尔反而犹豫了。
“包含这部分在内，我本来是想和你商量的。”
“嗯，要不要看看实物呢？”
赛罗站起身，打开了附近的金属门。
“请往这边走，这里是仓库。”
那间房间杂乱地堆满了老旧的武器。
“这些都是在战场上回收的无主武器。”
赛罗有些落寞地说道。
“我们主要都是将这些武器作为素材使用，不过应该也有几把剑。也可以实际拿这些剑来试剑，磨合剑技。”
夏尔从途中开始就没在听赛罗说话了。
堆积如山的武器，看起来简直就像战士们的墓碑。
然后，在这些墓碑群中，受到从门缝射进来的光线照射。
一把散发出暗沉光辉的剑。
插在武器堆成的小山上。
“……啊啊。”
夏尔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无比笔直，强韧得要命。
夏尔与那家伙的意气结晶——
曾经的圣剑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