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善恶问答
“为什么，事到如今……！”
在说出口后，蕾拉才惊觉不妙。
“为什么事到如今，您还要说那种话！”
但是，她停不下来。
说出口了。
蕾拉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她已经有多久没跟别人起冲突了？说不定，最后一次是小时候跟父母耍任性的时候。
如果是在之前那个环境，她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斥责或惩罚。
但是——
“……”
王子夏尔听到蕾拉的话。
他没有激动，只是露出沉痛的表情，抿紧嘴唇。
他早就知道了吧？
蕾拉心中冰冷的部分，用讽刺的语气说道。那声音跟可怕的暗龙王欧尔芬的声音有点像。
——这个王子殿下不会让你遭遇凄惨的下场。你就是知道这点，才会表现出愤怒。
——你这个卑鄙小人。
蕾拉被内心的声音如此嘲笑。
没错，蕾拉因为自己的罪孽深重而颤抖。
在之前那个环境，她根本没想过这种事。自己受到责备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是又笨又慢又没用的肮脏叛徒之女。自己会遭遇凄惨的下场全都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早就放弃了，心中根本不会涌出愤怒或憎恨。
但是，现在这个温暖的新环境。
治愈了蕾拉干涸龟裂的心。
之前蕾拉觉得一切看起来都是灰色的，总是低着头畏畏缩缩。
现在她已经可以正常地抬起头，看着前方走路了。
但是，随着血液循环恢复，丑陋的感情也跟着复苏。
重新审视自己的蕾拉，注意到了一件事。不是别的，正是对于给予自己现在这个环境的夏尔，蕾拉混杂着感谢与亲爱之情，以及亲生父亲被杀的愤怒与憎恨。
她拼命假装没注意到。
因为，不知感恩也该有个限度。
蕾拉很清楚夏尔是多么宽容的人物，恐怕没有比他更体贴的魔族了。在魔族普遍认为慈善是天真、是软弱的风潮中，他竟然如此厚待危害自己的叛徒之女，他的为人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我是个坏孩子。
蕾拉不知道在睡前对自己说了多少次。
在自己变成罪孽深重的可悲存在之前，必须舍弃邪恶的感情。
但是不管她再怎么视而不见，再怎么捂住耳朵，那股感情依然持续闷烧，不断主张自己的存在。
让蕾拉苦恼的噩梦，总是以夏尔笑着展示父亲首级的地方作结。
明明她从未见过夏尔像梦中那样嘲笑他人，更别说是嘲笑自己……
“为什么……”
正因为如此，蕾拉才忍不住宣泄郁闷。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提起父亲的事？
明明她拼命视而不见，明明她假装没发现。
一旦本人提起……就只能正视了……
“……抱歉。”
夏尔仿佛痛苦地挤出话语般，低头道歉。
……为什么这个魔族要对我这种人这么低声下气？蕾拉事不关己地这么想。
‘亏我还想让你见父亲一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大可这么激动地怒骂，把蕾拉轰出去，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不管我怎么道歉，令尊也不会死而复生。所以这些话毫无意义，你没必要接受我的道歉。”
不只如此，他甚至主动说出这种话。
夏尔瞬间闭上眼睛，接着板起脸继续说：
“为什么我事到如今才提起这件事？原因在于死灵术讲座。”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蕾拉果然事不关己，仿佛没有真实感般听着。
“讲师死灵王为了学习如何控制高阶灵体，说下次要用法拉夫的灵魂。”
夏尔接下来的话，让蕾拉受到脑袋被痛殴般的冲击。
即使听说夏尔在学习死灵术，蕾拉也只觉得“是哦……”，基于常识感到排斥，没有特别留意。
即使听说那是玩弄灵魂的邪术，她也只是皱起眉头，觉得事不关己。
她现在终于理解那代表什么意思。
要用父亲的灵魂？蕾拉没有死灵术的知识，不知道那正确来说是什么意思，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死后，被杀死后，还要继续受到冒渎吗？
连安详地长眠都不被允许吗！？
蕾拉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夏尔会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怎么会！”
蕾拉睁大眼睛，脸色苍白到令人同情，嘴唇颤抖。
夏尔的目的是，让蕾拉在父亲的灵魂被用在课堂上之前，能和父亲告别！
（……我该怎么做？该说什么？）
蕾拉想拯救父亲的灵魂，不希望父亲死后还要继续受苦。她该怎么做？该说什么？蕾拉逐渐陷入半恐慌状态。
“你冷静点。我想救你的父亲……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凭什么说这种话，但这也是无可奈何。”
夏尔露出自责的忧郁表情这么说，让蕾拉的思考再次停止。
“我确实正在学习死灵术，但最大的理由是出于学术上的兴趣。虽然我已经接触过几种禁忌的手法，但我并不是想故意让你痛苦！”
夏尔本人现在看起来也像是感同身受地感到痛苦。
“恩玛已经认知到你父亲的存在，光是这样就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能够抗辩让课程延后，也能命令恩玛别对你父亲出手，但这些都不是绝对的。那家伙能够像是伸手从附近的书架上拿书一样，轻松地召唤灵魂！”
她随时心血来潮都不奇怪。
而且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所以，如果要保护你父亲的灵魂……就只有现在了。”
夏尔说，他要唤醒蕾拉父亲的灵魂，让灵魂依附在物品上，留在现世，避免被第三者召唤。
……看来他的目的并不是让蕾拉在最后和父亲告别，而是真的为了蕾拉着想。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无法拒绝。”
蕾拉低着头回答。虽然理性告诉自己应该要感谢夏尔的体贴，但就是无法坦率地开口。
——你太依赖他了。你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责备他：“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却还特地确认我的意愿！”
蕾拉冷酷的部分在嘲笑自己。不用别人说，蕾拉自己也察觉到了，她顿时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之中。
可是，要她对杀死父亲的凶手说“谢谢您唤醒父亲的灵魂”，她实在办不到。
——
蕾拉感觉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样——
“对不起……！”
夏尔再次低头道歉。
——不要再道歉了！
蕾拉感觉快要哭出来了。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
夏尔取出白色粉末，咏唱咒文。
黑暗的魔力溢出，粉末开始移动，在房间的地板上画出圆阵和图案。
据说那是骨粉，是封印死者灵魂的一种结界。
蕾拉不禁产生幼稚的感想，觉得他真的就像个暗黑魔法师。
“那么，我现在要唤醒你的父亲。”
夏尔静静地说道。
“虽然我有准备对策……不过，他应该会因为憎恨我这个仇人，而发动攻击吧。”
蕾拉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如果他失去理智，甚至喷出龙息的话，那就大事不妙了。”
夏尔一脸苦涩，仿佛在说“他可能会被自己的光芒消灭”。
“所以只能靠你来说服他了。因为我的话语，他肯定听不进去。”
夏尔那宝石般的深红眼眸，凝视着蕾拉。
“是。”
蕾拉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果然还是会害怕与杀意毕露的父亲灵魂重逢。
可是——
即使如此。
为了拯救父亲的灵魂。
她只剩下这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