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岁岁年年
那箭矢的速度并不快,却笔直的,毫不停歇的刺向了魔影。
那魔影身前的袁北山看到这一箭,却是一呆。
“季老弟!”
陈褚瞧着这一箭虽力道不大,却准头极好,当即一双拳头上提,一击阎王甩手打开魔影中门,旋即双肘如雷般打出接连不断的压制,凭借着势大力沉的肘击死死困住那黑影!
季然了然,当即一个纵身绕至其后,刀光如月,笼罩了所有翅膀。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不过是眨眼间发生,箭矢已然来到身前!
眼看着那箭矢就要命中,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突然从魔物的脚下射出!
那是一条生着人脸的尾巴!
咔嚓!
那尾巴狠狠一口,却是咬在了一张厚重硕大的手掌上!那手掌的主人猛地捏死,竟是直接将那尾巴上的人面捏成了一团血水!
是袁北山!
噗呲!
嘭!
箭矢,命中了!
那银光潋滟,竟是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
此刻随着破裂,一股浓郁的蜃雾从中喷薄而出!一切的灰白全部粉碎,浓烈的雾气再次幻化出了无比真实的村落,以及……村民。
“结束了吗?”
陈褚看着那魔物僵直,却是一个后跃避开。季然站在其身后,摇了摇头,并不清楚。
在刚刚箭矢飞来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那魔物翅膀突然软绵绵了下来,没有去拦截。否则自己能不能拦下六个翅膀还未尝可知。
咔嚓!
此刻,那魔物身上如同鳞甲般的外壳脱落,轰然跪倒!
粉碎的黑色中,露出了一名鲜血淋淋,没有皮肤的人。
季然突然看到,陈褚的脸色大变!
旁边袁北山直接愣住,浑身哆嗦。
季然心跳突然一窒,这是怎么了?!
他当即绕过血尸,走到了侧面,只是定眼一瞧,却是只觉得头皮一炸,一股麻意瞬间布满全身!
那没了人皮的尸体,脸庞虽然血呼啦啦一片狰狞,却依然能够看出那张脸——是袁北山!
浓烈的蜃雾向外扩散,消融。但是此地此时,却是无比浓烈!
袁北山身上突然浮现出了那道从眉心到小腹的血痕,一股股浓烈的蜃雾,从他的身体中翻涌而出!这个身体里,竟然没有骨头内脏,只是一张人皮!
那张人皮被雾气一荡,缓缓落在了血淋淋的身躯上,严丝合缝。
季然喉头滚动,握紧了手中昆吾。
是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只是尸体上带着一条巨大的豁口!
但那不是被外力斩开的,而是他自己,从人皮里爬出来的。
袁北山,才是那头屠村食人的大魔!
“不……不……”
“囡囡、阿伯、三娘……”
“不会的,怎么会!!”
“是我,是我,真的是我?!”
“为什么!!”
“啊啊啊啊——”
此刻袁北山抬头!
雾气从他的身侧化开,露出了他真正的样貌。眉稀、齿疏、筋黑、目赤,花白的头发披散着,双眼中血泪滑落,整个人哆嗦个不停!
是啊,南汉旅帅,行军打仗二十载,真的能不食人吗?
袁北山抱着自己的脑袋,双目爆瞪,血丝崩裂!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想到了那个妖人深夜入村,请求自己出山,去汉军担任前锋大将!
回绝后,他留下了一颗银色珍珠,说若是自己决意不去,就随身带着珍珠,以后看到这个珍珠,汉军的差役就不会来打扰这个小山村。
而佩戴之后……
自己只觉得那囡囡的小腿看着真脆啊,就像是白花花香甜甜的莲藕。阿伯的脑袋皱巴巴,想必和地里的红薯一个甜味。三娘的身段肌肤,就像那小羊羔一般滑溜溜……
“吧唧吧唧——咕噜噜——”
剩下的记忆,便是地狱般的咀嚼声和支配自己的饥饿感。
“不!!”
“假的,假的!!!”
袁北山抖若筛糠,穿肠透骨的痛,让他心脏抽搐!让他的身上再次泛起了黑气!而这一次,他的后背鼓起了整整九个凸起,九翅!
“小心!”
陈褚脸色剧烈哆嗦,道:“该死!我知道那六翅的是什么了!”
“怪不得他之前能护住这个村子,他的鬼化,竟然已经可化为六翅天魔!”
“如今,情绪失控,怕是要长出九翅!”
陈褚脸色黑的难看,道:“你带王羡跑!这种大魔,是如今汉军中最顶格的三种魔相。咱俩不是对手!”
季然却是看了看身后王羡,只喝了一声:“跑!”
旋即提刀,站在了陈褚身边。
“你……”
季然呼出一口气道:“多出点翅膀而已。”
陈褚不再做声,只是提起大枪,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我如何面对他们,如何面对他们!”
“如何,如何啊!”
“他们会恨我吧,恨我吧……”
“那我这十年……算什么!!!”
透彻心扉的悔与恨,渐渐化为了遮蔽人性的黑色。蜃雾,渐渐停止了消散,有了倒流的趋势。
“不能等了!”
季然微微皱眉,他已经察觉,那魔气彻底占据了上风,袁北山化魔,避免不了了!
陈褚也是点头,就要持枪而动。
就在这时,王羡的身影却是跑了过来。
“你!”
季然一愣,当即喝道:“退后!”
“季大哥!”
此刻,王羡的怀里抱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是那丫头的腿耷拉在王羡的胳膊肘里,却是两条白骨。
“她叫我抱她过来的!刚才就是她的神符杀了那魔物!”
陈褚一愣,他粗通符箓。刚刚那是神符?难道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桃符吗?
王羡说着,将小丫头放下。只见那一袭红色小衣的女孩艰难的在雾气中行走。那蜃雾的吹拂,让她时而小腿恢复正常,时而踉跄着化为白骨。这事实上,是一次次让她承受血肉被消融的痛苦,犹如凌迟。
季然和陈褚一愣,却是手上动作慢了半分。
此刻,袁北山已经浑身黑气。
他的后背,九个翅膀已经刺破了皮肉,缓缓蠕动生长。最顶上三个翅尖,更是燃烧着灰白色的火焰。
突然!
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抱住了袁北山的脑袋。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在袁北山血淋淋的脸上贴贴。
“爷爷乖,不哭。”
袁北山的身体一僵,他抬起头,却愕然的看到,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上,只带着心疼和担忧。
浓烈的蜃雾里,所有的乡亲都静静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解脱。
没有恨,也没有怨。
这个自己返乡,所守护了整整十年的村子,这个自己照顾了一代人的村子……
他们,没有怪自己。
蜃雾悠悠,女娃垫着脚,环抱着老人的脖子,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轻轻哼唧着小时候老人哄她唱的摇篮曲。
老人嘴唇哆嗦,披头散发,丑陋腌臜的面容下,唯独那一双眼睛越发清澈,浊泪滑落。
三娘站在人群中,对着自己露出笑脸。阿伯敲了敲旱烟,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大家拨开雾气,朝着远处一同离开。
“大伙,等等……等等我!”
众人止步,竟是站在村口淡去的雾霭里等候。
拨开的雾气荡起风来,卷走了一张桃符。
那桃符倒影在苍老的瞳孔深处,歪歪扭扭,在女孩稚嫩的歌谣里,像极了她刚会写字的那个除夕。
岁岁年年。
袁北山突然伏地大哭,如同婴儿一般委屈地嚎啕不止。
身上,魔气顿消。
蜃雾吹散。
季然收刀入鞘,只见得一缕晨光铺满青山葱茏,雾色、鬼气、魔踪,伴着女孩糯糯的童谣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