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明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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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钓鱼执法

仁和坊,县衙二堂的直房内。

“含章先生来了,请坐吧。”见到张维桢走进来,杨士科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满脸的颓丧,一副身体快要被掏空的样子。

含章是张维桢的表字,语出《周易·坤卦》“含章可贞”之句。

张维桢轻飘飘的坐了,“杨大人,何至如此忧愁?”

杨士科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今日我去防御使署和李大人、牛大人商议拜香教之事,先生所言不错,这桩差事还是落到了我们襄京县的头上。”

这种又麻烦又没有什么油水的事情,必然是能往下扔,就往下扔,落到杨士科的头上,也是张维桢早有预料的事情。

当下轻声说道:“兵宪李大人和府尹牛大人,可曾说要要拨下点粮饷,助县里平乱?”

“呵。”杨士科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若是有银子,本官也不至于如此颓丧。李大人不仅没有半分银子,反而连连催促我县里尽快筹措南北两营的粮草!”

听杨士科这么说,张维桢都有点吃惊了。

把拜香教的这些烂事,一股脑的全都扔给县里,不给银子也就算了,还要伸手要钱,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杨大人,最近又无战事,南北两营又新败不久,至少要休整半年方可再战,兵宪为何如此催逼?”张维桢有点想不明白。

杨士科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两眼,面色复杂的低声说道:“兵宪李大人说,北方最近有消息传来,说大顺……我大顺永昌皇爷的大军,已于三月中进抵居庸关。”

张维桢一下子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南方人,从未去过京师,但是居庸关对于京师防卫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还是相当清楚的。

李自成正月间在西安正式称帝以后,随即亲率大军,开始东征。

一路上势如破竹,除在个别地方遭遇抵抗之外,大同、宣府等地的官兵可以说望风而降,兵锋很快就抵达了直隶。

只不过从二月份开始,北方消息断绝,就再也没有官方权威的消息传来。

有小道消息说,永昌皇爷已经进了北京,也有的说,大顺和明朝官军还在激战当中。

李之纲说大顺官军已经占领了居庸关,应该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杨士科和张维桢虽然如今在为大顺效力,但他们毕竟都是从明朝时期成长起来的读书人,这时听到这种大厦将倾的消息,心中都是五味杂陈,复杂得很。

“先生应该知道,居庸关往南再无险隘,京师旦夕可至。”杨士科继续语气复杂的说道:“兵宪李大人说,朝廷京师之前多次被鞑子围逼,也不是那么好攻破的。此时也许还在激战当中,如果这样的话,永昌皇爷可能就会调兵增援。而如果京师被攻破的话,那么我大顺要天下一统,必定会召令各地,向南方进军。”

听杨士科这么一说,张维桢也算是明白了。

不管大顺的军队有没有打下京师,襄京城里的这南北两营,接下来可能都要动一动。

如此一来,粮饷的事情,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杨彦昌和路应标这两个人,被留在襄京,没能跟着大军行动,本来就错过了从龙入关的机会,如果永昌皇爷真的定鼎燕京的话,接下来的仗只会越打越少,再不抓紧时间搞点事情出来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了。

这个时候不论是杨士科还是张维桢,都想着这天下不是大顺就是大明,从来没有想过还有第三种可能。

“襄京县一带,几年内多次被兵,粮草筹措本就困难,早稻又尚未成熟,这些李大人他们应该都知道的。”张维桢叹道:“民力凋敝,一味催逼的话,恐怕会酿成民乱。”

杨士科也点头说道:“这次拜香教聚众为乱,虽然是妖人妖言惑众,但归根结底,还是与催征有莫大的干系。李大人和牛大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大顺以武开国,以武人为尊。即便李大人贵为兵宪,在杨将军和路将军面前也是说不上话的。”

李之纲自从年初的郧阳之败以后,威信大损,对于杨彦昌和路应标的要求,根本不敢讨价还价,更不要说提条件,只能一味顺从。

否则的话,拜香教的那些妖人,南营北营当中,随便出点人马,就可以轻松平定了。

只不过这个要求,李之纲是绝对不会提的,提了也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杨士科和张维桢两个人一阵长吁短叹,除了感慨做官艰难,做附郭县的官更难,做大顺附郭县的官更是难上加难之外,也没有太好的法子。

又聊了几句之后,张维桢问道:“大人今日去防御使署,可曾提起设置巡城兵马司的事情?”

“本官如何不提?”杨士科放下茶盏说道:“我将昨日韩千总的话,在防御使署内又说了一遍,李大人和牛大人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兵宪李大人,当即决定让本县仿照明廷京师五城兵马司的设置,全权筹措此事。”

说到这里,杨士科苦笑道:“他兵宪李大人既不给钱,又不给粮,本县还能如何筹措?不过只有封官许愿而已!”

“有官身也足够了。”张维桢趁机说道:“我观那位韩千总,既无武将之跋扈,又无文臣之酸腐,乃是非常之人!今日他与老夫谈话之时,虽然漫天要价,但他最看重的还是官身和名分,对于粮饷之事,反而并未一再坚持。”

杨士科一听韩千总只要官身不要钱,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坐直了身体,颇感兴趣的问道:“含章先生刚从韩千总的驻地回来,以先生观之,韩千总的部属,是否堪用?”

“唔……”张维桢捋着山羊胡沉吟道:“是否堪用老夫不敢打包票,但以我观之,韩千总的手下令行禁止,对付拜香教的妖人应该不成问题。对了,只是缺乏武器,今日我临走之前,韩千总还千叮万嘱,让老夫务必请襄京城里的各位大人,发些武器下来。”

“这个……府库里面倒是有前明官军留下的武备,但兵宪大人未必肯给。”听说韩千总手下还能用,杨士科很是兴奋,但听说还要找上面要武器,他又有点犹豫。

兵宪大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杨士科现在对和李之纲打交道实在是有点怵得慌。

一看到杨士科遇事缩头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张维桢连忙提高声调道:“杨大人,我的杨大人啊,咱们现在可依仗的只有韩千总一人,他为我等卖命,没有武器又如何杀敌?兵宪大人既然让县里平拜香教之事,又同意了让大人负责筹建兵马司的事情,总该要有所表示。府库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南北两营用不上的,拿一些出来,又不需要兵宪大人花钱,有何不可?这件事情,请杨大人无论如何要在兵宪大人面前据理力争。”

“那……好吧。”杨士科也知道张维桢说的没错,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他对于能够从李大人那里要来多少东西,一点底气也没有。

只是他如今能够凭借的,也确实只有韩复了,想了想,又说道:“韩千总既然武备匮乏,不如将韩千总昨日送我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奉还,要他实心操练,这样一来,拜香教妖人若是真要起事,咱们胜算也更大一些。”

张维桢本来正端着青瓷茶盏,小口小口呷着茶汤呢,一听杨士科的话,连连摆手,大声说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

……

“这有何不可?宋继祖,本官有言在先,今日小队对抗之后,赢者可以吃肉,并且享受败者盛饭和收拾碗筷的服务。这并不是给你宋继祖的特权,也不是针对其他人,而是给赢者的荣誉。”

东厢房北面的直房内,陈雷手上夹着一支卷烟,跟着说道:“而且你们第一旗今日是享受服务的人,也许明日就成了提供服务的人,胜败无常,你又有什么好推辞的?”

“大人说的是,小人……属下明白了。”宋继祖欠了欠身子,然后扭头对旁边之人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在他的旁边,第二小旗旗总叶崇训,见宋继祖看过来,勉强挤出了点笑意。

狗日的魏大胡子,今天中午好不容易结束了禁闭,结果下午准备要训练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四队队长马大利闹了起来。

叶崇训那个时候刚陪着韩大人视察完铁匠铺和木匠铺,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赶过去以后才了解到,原来是魏大胡子说,他关禁闭的时候,马大利来找过他,许诺让他到四队去当伍长。

结果,等到他出来以后才发现,四队的两个伍长一个是陈大郎,一个是何有田,根本没有他魏大胡子的位置。

魏大胡子觉得自己被耍了,就去找马大利要说法,因为情绪比较激动,还动手推了马大利两下。

本来这个事情,不大不小,结果正好被军法队的看到了。

下官殴打长官,那还得了?

属于军令当中,最需要严惩的几个条目之一。

这下好了,哪怕马大利自己表示不追究都不行,军法队的立即把魏大胡子给拿了,当场罚打二十军棍,并罚俸半个月,追加一天的禁闭。

可怜的魏大胡子,刚从禁闭室出来,不仅说好的伍长没有了,还要被打,还要被罚禁闭,更为悲催的是,他本来就已经被罚了半个月的月钱,现在又被罚半个月,等于他到发饷之日,一文钱都拿不到。

第三小队的人找军法队的说情,反而被斥责了几句。

受到这个事情的影响,下午小队实战训练的时候,叶崇训就派出了第四、第五小队,结果这两支以新人为主的小队,不负众望,拿下两连败。

晚上不仅看着别人吃肉,甚至还要亲手把肉端给别人,甚至还要等别人吃完饭了以后,帮他们收拾碗筷!

第一小旗旗总宋继祖,也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是以刚才一进门,就向韩复推辞了起来。

对面。

冷脸汉子冯山将宋继祖和叶崇训两人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他现在虽然还兼任着第二小队的队长,但工作重心已然完全放在了军法队身上。

对于第一旗和第二旗之间的竞争,更多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冯山,你来说说今天审讯拜香教的情况。”

冯山收起看热闹的心思,尽量让自己脸部线条和语气都变得柔和了一点:“属下按照大人的法子,对另外四个拜香教妖人进行了审讯,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坚持了四五十息,其他三个全都在三十息之内便已经形同崩溃……”

对于这个结果,韩复并不意外。

哪怕是接受过现代反侦察训练的特工,也很少有人能够在水刑下坚持超过一分钟的。

这是由人的生理结构决定的,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见韩大人点头示意,冯山继续说道:“经过交叉比对,已经可以初步的确定,这五人都是拜香教风坛的信众,那个刘痦子是风坛下面的香头,听一个叫做银花婆婆的指挥……”

汇总了自己和冯山得到的情况之后,韩复大致搞明白了这伙拜香教的组织结构。

这帮人号称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但是由于白莲教去中心化的结构,实际上拜香教是独立发展的。

大头目叫做香主,自称白莲应劫尊者,具体叫什么,长什么样,这五个人里面没有一个见过。

香主之下,设有“风、火、水、土”四坛,分别负责情报、武装、祭祀和钱粮之事。

刘痦子这几个人,就是风坛的,主要在城内活动,受那个叫做银花婆婆的指挥。

这个银花婆婆据说是一个接生婆,因此可以不受宵禁的影响。

但这个女人具体叫什么,平常住在哪里,也不是刘痦子可以知道的。

如果需要和银花婆婆联络的时候,就打着卖香人的幌子,到城北的卧佛寺附近走动,自然会有人来联系他。

这帮人平常就烧三炷香,据说代表前世、今生和来世。

搞得还有模有样的。

但是更多的信息,由于刘痦子也只是坛主之下的小香头,他也不知道,而且,他的工作重心更多的是放在当人牙子搞钱上,对于教义也不是很上心。

“大人,这五个拜香教妖人要如何处置?”冯山问道:“要不要报官,让官府去处理?”

“报什么官?韩某人我现在就是官,你们去报官的话,到头来还是韩某人处理。”

今天黄昏的时候,张维桢也是派人送信说,巡城兵马司的事情,已经获得了兵宪李大人的首肯,但武器的事情,难度有点大,但他张维桢就是豁出去一张老脸,也要全力的争取,让韩千总安心等待消息。

韩科长也是抓住机会,在手下面前淡淡的装了一逼,紧跟着又说道:“现在有消息说,拜香教妖人蛊惑了一大群愚夫愚妇,阴谋起事。兵宪李大人,府尹牛大人,还有县令杨大人,已经将此事交由本官全权负责。”

宋继祖、叶崇训、丁树皮等人,见韩大人不声不响,已经受到了襄阳府内几位大人如此器重,不由得肃然起敬,愈发挺直了腰板。

韩复继续说道:“如果能够提前知晓这帮妖人藏匿的信息,或许可以兵不血刃平息此乱。”

冯山有点为难的说道:“大人,刘痦子他们应当是真不知道,即便是再审,也审不出有用的情报了。”

那几个妖人,连半夜偷开寡妇门的事情都说了,肚子是真没有货了。

“所以,我们要转变思路。”

韩复夹着卷烟,就着边桌上的蜡烛点了,神态潇洒无比的抽了一口,于烟雾缭绕之中,笑道:“来一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