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门少年
青石镇的秋霜在破晓时分最是砭骨。林轩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爬上药柜时，瓦缝漏下的晨光正巧落在母亲枕边那滩黑血上，像泼洒的墨汁里掺了金粉。他假装没看见被褥下颤抖的枯手，把新采的夜交藤塞进陶罐，药香混着霉味在逼仄的阁楼里翻滚。
“昨儿李掌柜说，紫云参的价又跌了。“他舀起一勺黍米粥，米粒稀得能照见碗底裂璺，“等把后山那窝石斛挖了......“
咳嗽声打断话音。母亲从褪色的鸳鸯枕里摸出个油纸包，三层绢布揭开，露出半块压扁的桂花糕。糕点边缘发硬，中心还留着牙印——是上月庙会时柳如烟硬塞给他的那包。
“给沐姑娘送去。“母亲指甲掐进他腕子，咳出的血沫溅在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那对鸳鸯只剩独眼，“她爹......咳咳......当年替你爹收过尸......“
林轩盯着帕角歪扭的“平安“二字。七岁那年母亲就开始绣这帕子，绣线从金丝换成棉线，如今连棉线都续不上了。窗外的老槐树忽然沙沙作响，七八只火尾雉扑棱棱掠过屋檐，朱红尾羽在晨光里拖出血色残影——是青云宗内门的灵禽出笼了。
他抓起药篓冲出药庐时，正撞见王虎拿镶玉的马鞭逗弄柳如烟怀里的雪貂。那畜生龇着尖牙撕扯绯色裙裾，金线绣的并蒂莲转眼成了破絮。
“听说沐长老要在记名弟子里挑药童？“王虎靴尖碾碎地上的药渣，雄黄粉混着苍术味刺得人鼻腔发疼，“就凭你这双掏过鹤粪的手？“
柳如烟突然扬起手，雪貂利爪划过王虎脸颊。三道血痕渗出来时，她已退到槐树后，裙摆沾着雄黄粉像撒了层金箔：“我家雪儿就爱抓腌臜东西。“
林轩在哄笑声中穿过牌楼。石柱上“济世为怀“的鎏金大字缺了笔画，乌鸦在“世“字上搭了窝，雏鸟的啼叫混着身后柳如烟的喊声：“戌时！我在......“
后话被山风搅碎。他摸着腰间玉佩往山道上爬，父亲失踪那日也是这样的天，青灰色云团压着远山，像天神打翻了砚台。玉佩内侧的“天枢“二字蹭得发亮，五年来他试过朱砂拓、炭粉印，甚至用自己的血涂抹，那符文再未显现过。
正午的灵兽园飘着腥臊气。林轩跪在鹤舍外刷洗食槽时，沐清雪的云纹履停在污水边。这位药堂长老的独女总是带着冰片薄荷香，此刻却混着一丝血腥味。
“你娘咳血多久了？“她抛来个小瓷瓶，林轩接住时险些打翻木桶。瓶身还带着体温，是上品止血丹，能抵他半篓石斛。
铜盆突然被踹翻。王虎拎着条带倒刺的驯兽鞭，鞭梢还沾着赤焰虎的碎肉：“沐师姐的丹药喂狗可惜了，不如......“
破空声戛然而止。沐清雪的剑鞘压住鞭子，腕上银铃叮咚作响：“王师弟的赤焰虎今早抓伤了药堂执事，执法长老正在找你。“
林轩攥着药瓶退出兽园时，听见王虎的咒骂混着虎啸。玉佩突然发烫，他转身撞见沐清雪探究的目光，那眼神像在看他，又像在看他身后某处虚空。
暮色四合时，他在后山断崖边找到了那株血灵芝。岩缝渗出的血水染红衣摆，鬼哭藤的枝条缠住脚踝，直到玉佩迸出青光才惊退妖藤。菌伞割破掌心那刻，他忽然想起母亲晨间的话——沐长老收尸那日，父亲的佩剑不见了，胸口却多了个焦黑的掌印。
归途经过宗祠，他望见沐长老在碑林间焚香。香炉里插着三支断头香，青烟扭曲成符咒的形状，碑上某个名字被反复摩挲得凹陷下去，月光一照，分明是“林远山“三字。
药庐的油灯还亮着。林轩蹑足靠近时，听见母亲梦呓般的呢喃：“......不能让他们找到龙血......远山把东西藏在......“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惊飞瓦上寒鸦。沐清雪的白衣沾着夜露，掌心托着枚龟甲，裂纹恰好组成了“天枢“的纹样。她身后浓雾翻涌，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你父亲留下的不止玉佩。“她将龟甲按在门扉上，陈年血渍突然开始蠕动，“今夜子时，带着兽牙项链到......“
凄厉的鸦啼撕裂夜幕。林轩猛回头，母亲床头的兽牙项链正在渗血，一滴，两滴，在月光下绽成妖异的曼陀罗。
林轩的心跳骤然加快，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此刻竟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兽牙项链的异变。沐清雪的目光依旧冷静，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动。
“快！“沐清雪低声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带上项链，跟我走！“
林轩没有犹豫，转身冲进屋内。母亲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轻轻取下兽牙项链，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兽牙时，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苏醒。
“轩儿......“母亲在梦中呢喃，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小心......他们......“
林轩咬了咬牙，将项链紧紧攥在手中，转身冲出药庐。沐清雪已经站在门外，手中的龟甲发出微弱的青光，裂纹间的血渍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着。
“走！“沐清雪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朝后山疾奔。夜风呼啸而过，林轩的耳边只剩下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玉佩在腰间愈发滚烫，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后山的密林中，雾气愈发浓重，月光被树影切割成碎片，洒在地上如同斑驳的银霜。沐清雪带着他穿过一片荆棘丛，来到一处隐秘的山洞前。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是她手中的龟甲发出微光，林轩几乎无法察觉这里的存在。
“进去。“沐清雪低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林轩深吸一口气，拨开藤蔓，踏入山洞。洞内漆黑一片，只有龟甲发出的微弱光芒照亮前路。洞壁湿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仿佛这里已经沉寂了数百年。
走了约莫半刻钟，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石门。石门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圆形凹槽，大小正好与林轩手中的玉佩相吻合。
“把玉佩放上去。“沐清雪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林轩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玉佩按在了凹槽中。刹那间，石门上的符文亮起，青光如水般流淌，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间石室。石室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水晶中封存着一滴金色的液体，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令人心悸。
“龙血......“沐清雪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林轩的心跳几乎停滞。他从未想过，父亲留下的秘密竟会与传说中的龙血有关。那滴金色的液体仿佛在召唤他，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小心！“沐清雪突然拉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
石室的地面上，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符文，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两人笼罩其中。林轩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仿佛要将他碾碎。
“这是......封印？“林轩艰难地问道，额头上渗出冷汗。
沐清雪没有回答，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龟甲上划动，口中念着晦涩的咒语。龟甲上的裂纹逐渐扩大，青光愈发强烈，与地面上的符文形成对峙。
“林轩，把兽牙项链放在水晶下方！“沐清雪急促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林轩没有犹豫，迅速将兽牙项链放在水晶下方的石台上。刹那间，兽牙项链上的血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向水晶。水晶中的金色液体突然剧烈震动，光芒大盛，整个石室被照得如同白昼。
地面上的符文开始崩裂，那股压迫感逐渐消失。林轩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水晶中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入体内。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幅陌生的画面：父亲站在一片荒芜的战场上，手中握着一柄断剑，身后是一条巨大的龙影......
“林轩！“沐清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的脸色苍白，显然消耗了极大的力量，“快，把水晶取下来！“
林轩伸手握住水晶，那滴金色的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指尖渗入体内。一股炽热的力量在他体内爆发，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裂。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将水晶从石台上取下。
石室开始崩塌，石块从头顶坠落。沐清雪一把拉住他，朝洞口疾奔。身后传来隆隆的巨响，整个山洞仿佛要坍塌一般。
两人冲出山洞的瞬间，身后的山体轰然倒塌，尘土飞扬。林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中的水晶已经失去了光芒，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这就是你父亲留下的秘密。“沐清雪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龙血......是青云宗数百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林轩抬起头，月光下，沐清雪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彻底改变。
“为什么是我？“林轩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沐清雪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因为你是林远山的儿子，也是唯一能解开这个秘密的人。“
林轩握紧了手中的水晶，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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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