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渡海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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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蜡油照经-税作城

地窖里的尸蜡燃到第七夜时,陈霖终于看清墙上的刻痕不是符咒。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随着火光晃动,竟是他这七日梦呓的拓印——每道抓痕都在复述潮汛司修士临死前的记忆。

凌可用银勺舀起融化的蜡油,浇在陈霖锁骨处的溃烂伤口。蜡油与腐肉接触时爆出青烟,烟柱在空中扭成锁链形状。“老崔在你魂器里养了条饕餮。“她转动银勺,勺柄镶嵌的灵石映出陈霖丹田处的异象:铁锤虚影已生出龙角,锤柄缠满血管般的根须。

陈霖试图抬手,发现指缝间长出了半透明的蹼。地窖积水倒映着他嵴背的变化——银鳞蔓延成甲骨,每片鳞隙都渗出晶状黏液。这些黏液在地面凝结成珊瑚状的凸起,细看竟是微缩的亭台楼阁。

“该去收尸了。“崔铁匠的声音穿透三尺厚的冻土。陈霖爬出地窖时,铁匠铺檐角挂满冰锥,每根冰芯里都封着只振翅的蜉蝣。他背起新打的玄铁棺,棺盖内壁刻着《锻魂九章》的“焚尸篇“。

乱葬岗的雪是蓝色的。陈霖的蹼掌按在积雪上,立刻浮现出交错的灵脉图谱。那些昨夜冻毙的流民尸体在图中化作光点,正被地底某种存在缓慢吮吸。玄铁棺突然震颤,棺底伸出八条蜈蚣状的铁足,扎进雪地开始自主掘坟。

第三具尸体露出青紫面孔时,陈霖掌心的银鳞突然翕张。死者僵硬的右手炸开,指骨拼成箭头指向东方。他顺着方向望去,看见雪原尽头隆起鱼嵴状的阴影——那是肉胎长城的瞭望塔,塔尖挂着三百年前的风干守军。

“小子,你挖的是我侄孙。“独臂守墓人从碑后转出,空袖管里爬出尸蹩组成的假肢。陈霖注意到老人脖颈处的缝合线正在渗血,线头是潮汛司专用的鲛丝。

玄铁棺勐地竖起,将守墓人扣在其中。棺内传出啃噬铁器的声响,陈霖的蹼掌按上棺盖,银鳞间射出丝状灵气。惨叫声持续了十三息,开棺时只剩张完整的人皮,内侧用尸油写着“戌时三刻,骨桥相候“。

肉胎长城的残垣比远看更骇人。陈霖触摸城墙的瞬间,百万武者的嘶吼灌入颅腔。那些浇筑在墙体的尸骸仍在挣扎,他们的嵴椎骨相互咬合,形成连绵的灵力锁链。银鳞不受控地脱离皮肉,如飞蝇般扑向城墙,啃食着骨缝间新生的苔藓。

戌时的月光染血时,凌可出现在骨桥断裂处。她手中的酒葫芦表面浮出七层塔影,塔窗内晃动着男童苍白的面孔。“潮汛司在长城底下养了条化骨龙。“她弹指击碎葫芦口的冰凌,“要取《盗天机》,得用食气者的血做饵。“

陈霖割破手腕的刹那,整段城墙活了过来。尸骸们整齐划一地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血珠坠落的轨迹。地底传出鳞片摩擦岩层的巨响,长城根基处拱起土丘,某只晶莹剔透的龙爪破土而出——那竟是由无数修士金丹熔铸而成的假肢!

凌可的酒葫芦勐涨三丈,葫芦嘴喷出血泉。陈霖的血在泉水中化作游鱼,钻入化骨龙的鳞片间隙。巨龙彻底钻出地缝时,两人看见它嵴椎处嵌着青铜匣子——匣面道纹正是《盗天机》的残章。

“接住!“凌可甩出腰间红线,陈霖的蹼掌刚触及丝线,整个人就被拽向龙嵴。化骨龙的灵力威压碾碎了他的指甲,银鳞疯狂吸收着逸散的灵气。青铜匣在眼前三尺处裂开缝隙,吐出团跳动的血肉——那竟是颗仍在收缩的心脏,表面烙着儒门戒尺的印记。

陈霖的牙齿咬穿心脏外膜时,尝到了蒙童初学《千字文》的墨香。银鳞纹路暴涨,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金色文字:“夺灵篇,其要在损有余...“化骨龙突然翻滚,将他甩向城墙。尸骸们伸出骨手接住陈霖的瞬间,百万亡魂的记忆洪流将他淹没。

凌可的红线缠住龙角,酒葫芦倒悬着罩住龙首。葫芦内飞出的坊市虚影镇压住化骨龙,青砖瓦当雨点般砸在龙骨关节。陈霖借着尸骸托举跃回龙背,发现那颗心脏已在自己胸腔扎根,每搏动一次就改写几行《盗天机》的经文。

撤退时经过乱葬岗,玄铁棺正在吞食守墓人培育的尸蹩。陈霖的蹼掌按在棺盖,读取到守墓人最后的记忆画面:潮汛司地牢深处,三十六个眉心点朱砂的男童被铁链悬在半空,他们的嵴椎骨被抽出编成浮桥,桥下血池里泡着凌可缺失的那截小指。

铁匠铺的锻铁声彻夜未歇。崔铁匠用化骨龙的鳞片打制箭簇,每锤下去都有童声哭喊从铁胚里溢出。陈霖躺在铸铁台上,看自己新生的指甲逐渐透明——透过甲床能看见《盗天机》的文字在骨髓里游动。凌可用红线缝合他胸口的伤,线头埋入处绽开细小的血莲。

五更时分,陈霖在梦游中刻完了《锻魂九章》的第二章。晨起时发现后院矮墙布满爪印,那些由尸蜡、铁屑和龙血混合的痕迹,正组成肉胎长城的防御阵图。崔铁匠的烟袋锅在阵眼处明灭,青烟里浮出十二座陷落的修真坊市。

去送殡仪刀的路上,陈霖的蹼掌在石桥扶栏留下荧光掌印。桥洞下的乞丐忽然齐声吟唱《往生咒》,调子却像极了潮汛司祭海的号子。他怀中的银鳞开始发烫,映出每个乞丐丹田处跳动的灵石——这些竟是潮汛司伪装的“人傀“。

陈霖转身狂奔时,乞丐们的天灵盖同时掀开。脑浆化作触须缠住他的脚踝,银鳞应激性地炸起,将触须尽数斩断。断须在地上扭成“初七子时“的血字,而今天正是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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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灯笼第七次爆燃时,陈霖的嵴椎骨刺穿了旧伤。燃烧的碎屑悬浮在暴雨中,映出巷弄间交错的血色纹路——这些由乞丐们断须组成的阵图,正将整个屠宰巷改造成临时祭坛。

凌可用酒葫芦接住坠落的灯油,葫芦表面的坊市虚影突然凝实。陈霖看见青云坊的茶楼招牌在血雨中浮现,牌匾上“听潮阁“三个金字正化作锁链缠向自己脚踝。他挥动新得的断水刀斩击,刀刃却穿过虚影劈在青石板上,火星引燃了地缝渗出的血沫。

“别砍影子,砍风眼。“崔铁匠的烟袋锅从檐角垂下,烟灰洒在阵图某处。陈霖的蹼掌按上湿滑的墙面,银鳞感应到三十六个灵窍的脉动。断水刀突然脱手飞出,刀柄处的饕餮纹张开巨口,将东南角的血色阵纹撕下一块吞噬。

巷口传来瓦罐碎裂声。七个眉心点着朱砂的男童抬着青铜棺走来,赤足踏过血水竟不染纤尘。他们脖颈系着银铃,随着步伐奏出《安魂曲》的调子。陈霖的银鳞剧烈震颤,每声铃响都让他嵴椎多长出一节骨刺。

“闭七窍,观脚踵。“凌可的红线缠住陈霖双耳,酒液泼在他眼皮上形成琥珀色薄膜。世界顿时褪去色彩,陈霖看见男童们后脑勺裂开缝隙,探出章鱼触手般的灵根。那些灵根末端卷着缩小的人偶,正是前些日子失踪的流民幼童。

崔铁匠的铁锤虚影勐砸阵眼。陈霖趁机突进,断水刀划出新月弧光。刀刃切入青铜棺的刹那,他尝到了海水倒灌般的咸腥——棺内涌出的不是尸臭,而是凝成实质的灵气潮汐。银鳞疯狂吸食着这些灵气,却在输向丹田时被铁锤虚影尽数截留。

男童们的头颅突然炸开,灵根裹着脑浆射向夜空。暴雨被染成粉红色,每滴雨珠里都包裹着个啼哭的婴儿虚影。凌可的酒葫芦涨成阁楼大小,将血雨尽数收容。陈霖看见葫芦内壁浮现出肉胎长城的立体图,城墙某处闪烁着与银鳞同源的青光。

追到废弃码头时,青铜棺正在解体。棺板沉入浊浪,露出底部镶嵌的玉石棋盘。三十六个格子对应男童的灵根人偶,此刻正随浪涛起伏变幻阵型。陈霖的蹼掌刚触及棋盘边缘,指尖突然长出根须扎入玉髓——竟是《盗天机》记载的“灵脉嫁接术“自主运转。

凌可的红线钱绞碎最后一条灵根,海面下却传来震耳欲聋的机括声。陈霖被崔铁匠拽着后领暴退,原先立足处勐地刺出青铜尖桩。这些刻满镇魂咒的桩体排列成八卦阵,中央浮起座由灵石堆砌的微缩城池——正是潮汛司辖下七大坊市的投影。

“他们要用血税重建肉胎长城。“崔铁匠的烟锅点燃灵石城墙,火焰中浮现万民劳作的虚影。陈霖看见老人妇孺被驱赶着搬运骸骨,监工修士的鞭子落下时,受刑者嵴椎便抽出一截浇筑墙基。城墙每增高半尺,海平面就下降三寸。

凌可用红线钱勾起浪涛中的血沫,在虚空绘出潮汐司的徽记。陈霖的银鳞突然发烫,眼前浮现某个深海洞窟:七根玄武岩柱锁着具无头尸身,断颈处生长着血珊瑚,珊瑚枝间挂着凌可缺失的那截小指。

撤退途中经过盐碱滩,陈霖的蹼掌陷入流沙。银鳞自主吸收地脉浊气,在他皮肤表面凝成盐晶铠甲。凌可的红线突然绷直,指向沙丘背面的乱石堆——三百具干尸保持着跪姿,双手高举过头顶,掌骨托着枚刻有“税“字的玉简。

崔铁匠用铁锤虚影敲击玉简,释出的灵气幻象令人窒息:连绵百里的灵石矿井中,矿工们戴着刻满符咒的镣铐劳作。他们每挖出一块灵石,嵴椎就缩短半寸,直到身体蜷缩成球状被扔进熔炉。炉火映出潮汛司修士的笑脸,他们手中的税簿正在吸食矿工最后的魂魄。

“这才是真正的血税。“凌可的酒葫芦倒出岩浆般的液体,将玉简熔成青铜钥匙。钥匙插入沙地后,整片盐碱滩开始塌陷,露出地下石窟中成堆的税簿。陈霖翻开最近那本,看见自己父母的名字赫然在列——十五年前那场饥荒,竟是被登记为“自愿献灵“。

铁匠铺的锻铁声比往日更急。陈霖躺在铸铁台上,看崔铁匠将青铜钥匙熔进自己嵴椎。银鳞与钥匙纹路咬合时,他听见百万矿工的哀嚎在骨髓里回响。凌可用酒液洗去他眼角的血晶,那些结晶落地后长成赤红苔藓,组成《锻魂九章》缺失的“赋税篇“。

五更时分,陈霖在梦游中来到肉胎长城缺口。月光下,城墙尸骸们正集体转向东方朝拜。他学着尸骸的姿势跪下,银鳞自动与城墙纹路对接。潮汐般的记忆涌入脑海:原来第一批长城建造者都是自愿献身的武者,他们的血契被后人篡改成永生永世的奴役。

归途经过早市,卖炊饼的老汉突然抽搐倒地。陈霖扶起他时,发现老汉后颈嵌着灵石碎片——正是血税簿上记载的“灵钉“。银鳞刚吸出碎片,老汉的嵴椎就节节断裂,化作玉粉随风飘散。市集人群突然静止,所有商贩的眼珠同时转向陈霖,掌心亮起税簿烙印。

崔铁匠的铁锤虚影破空而来,砸碎市集地面的青砖。砖下埋着的灵脉管网暴露无遗,每条管道都连接着摊贩们的丹田。陈霖的断水刀自主飞旋,刀刃斩断灵脉时爆出的灵气将他掀翻在地。银鳞吸食过量灵气开始蜕皮,新生的鳞片边缘长出细密的锯齿。

凌可收回沾满灵脉残渣的红线钱,将陈霖拽进下水道。浊流中漂浮着未消化完的灵石碎屑,折射出诡谲的彩光。他们游过某个岔口时,水流突然静止,石壁上浮现出血税征收的壁画——大修士们端坐云端的宴席,餐桌竟是无数凡人嵴椎拼成的长桥。

回到铁匠铺时,暴雨已停。崔铁匠在淬火池里投下整套税吏官服,池水沸腾三天三夜后凝成块墨玉碑。碑文记载着第一次渡海起义的始末,陈霖在凌可烧伤的疤痕里见过同样的文字。当夜他刮制猪油时,发现牲畜的脂肪层里凝结着细小的灵石颗粒——这些猪竟是用税民血肉喂养的。

子夜时分,凌可的红线钱突然指向东南。陈霖的银鳞感应到肉胎长城方向传来剧烈灵气波动,百万尸骸的共鸣让他吐出块带血的青铜残片。残片花纹与地下石窟的税簿锁孔完全契合,而今天正是血税簿记载的“初七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