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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醉仙楼
醉仙楼珠帘骤寂。
赵肆皂靴踏过门槛的刹那,十三张檀木案上的酒盏同时泛起涟漪。
满堂纨绔手中的琉璃盏齐齐凝在半空,酒液沿着杯沿悬成琥珀珠帘。
老鸨鬓间金步摇撞出急雨般的脆响,胭脂香风卷到跟前时,石榴裙已绽开十重褶皱。
“哎哟哟,世子爷的玉佩声比春风铃还清亮!”她指尖丹蔻拂过赵肆蟒纹腰封,转头朝楼上尖声唤道:“十二阁的冰绡纱全给掀了!”
珠帘响动如碎玉倾盆。
八名抱阮女子自回廊旋身而下,裙裾翻涌间露出金丝履尖的合欢绣。
“本世子要听《青玉案·元夕》。“他屈指弹飞鎏金酒樽,“用铁琵琶来奏。”
雅间内,紫金缠枝灯下,二十四位姑娘迤逦如霞。
抱月琴的素手凝霜,执牙板的皓腕生香,八宝璎珞在烛火中碎成星子。
赵肆斜倚流云榻,琥珀酒液在鎏金杯里晃出涟漪——昨日他还是挤地铁啃煎饼的影视民工,此刻却是挣脱牢笼的鹰隼。
斟酒姑娘葱指才触到酒壶,忽被他擒住手腕:“这双妙手该配和田玉镯。”说着扯下腰间玉佩塞进她掌心。
满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娇嗔,却在他又摸出把金瓜子时化作蜜糖似的笑涡。
这种整个世界都围绕着他旋转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此刻,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这一切,没有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没有人敢对他说不。
“殿下尝尝新酿的梨花白。”藕臂攀上他肩头,丹蔻染透的葡萄喂到唇边。
楼外忽起金铁踏阶之声。
“赵世子好大威风!”沈少华蟒纹锦袍挟着秋雨寒意。
他身后六名武者靴底沾着血泥,显是踏碎了拦路的龟奴。
赵肆齿间衔着琉璃盏,懒懒挑眉:“沈大公子莫不是来讨喜酒?“
“竖子安敢!”沈少华指节爆出脆响,“我妹妹昨夜凤冠犹带泪——”
“令妹的泪……”赵肆突然擒住斟酒女子的柔荑,“可比这葡萄酿醉人。”
殷红酒汁顺着美人指缝滴落,在沈少华织金履前绽成了朵朵红梅。
珠帘炸响的刹那,沈少华蟒纹锦袍已卷着风雨扑到案前。
“镇南王府的体面都教你泼在这胭脂瓮里了!”沈少华齿缝间迸出的话带着戾气。
他身后六名玄衣侍卫腰间雁翎刀同时出鞘三寸,寒光在姑娘们雪颈上割出细密鸡皮疙瘩。
赵肆懒洋洋叼着银匙,将冰镇葡萄酿喂给怀中美人:“沈兄可知这醉仙楼最妙处何在?”他指尖掠过美人锁骨上朱砂痣,“便是能叫守礼君子……现了原形。”
沈少华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
赵肆瞳孔微缩,脖颈青筋暴起又忽地松懈。
“啪!”他任由耳光结结实实甩在脸上,身形如断线纸鸢撞向描金屏风。
沈少华是二境武者,这一巴掌,用上了劲力,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赵肆一口血吐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世子!”
赵白虎见状,立刻拔刀出鞘,刀锋直指沈少华,眼中杀意毕露。
沈少华身后闪出几人挡在他身前,双方一时剑拔弩张,眼瞅就要动手。
“大哥是要在我喜服上绣白花么?”沈婉儿的声音像一柄冰刀切开凝滞的空气。
她素手撩开珠帘时,鬓间九凤衔珠步摇竟未晃分毫。
满楼脂粉忽然失了颜色,唯有她月白裙裾上银线绣的并蒂莲泛着冷光。
沈少华一眼就看到了妹妹脸上的瘀痕。
“这混账竟敢……”他虎口青筋暴起,佩剑吞口处的翡翠貔貅应声而裂。
“沈家的教养便是教兄长砸妹夫的场子?”
“看看这厮作派!”他剑尖挑起赵肆松散的前襟,露出内里完好如新的合欢纹中衣,“大婚次日便来狎妓,当我沈家……”
“兄长昨日送嫁时,可数过檐下红绸?”沈婉儿忽然抬手扶正鬓间九翟冠,东珠流苏分毫未乱,“一百二十八匹江宁云锦,七十九盏琉璃宝灯——”她向前半步,绣着金凤的鞋尖碾过地上狼藉,“哪样不是踩着卯时三刻吉时进的府?”
沈少华的剑锋在空中划出半弧,最终劈在包铜门槛上:“你就由着他作践!”
“作践?”沈婉儿从丫鬟手中接过鎏金婚帖,洒金纸页在雨中舒展如圣旨,“礼部记档的合卺礼,钦天监择的良辰,宗人府验的婚书——”她突然将婚帖拍在赵肆浸血的襟前,“兄长是要撕了这御笔朱批?”
暴雨突然卷起婚帖一角,露出“永结同心”四个渗血似的红字。
沈婉儿身后的嬷嬷突然高喝:“世子妃起驾……”
八名绛衣仆妇应声围拢,十六把油纸伞瞬间隔出天地。
沈少华眼睁睁看着妹妹用指尖勾起赵肆下巴,像摆弄傀儡般将他拽进轿辇。
那柄本该属于新郎的紫竹伞,此刻严严实实罩在她翟冠之上,半滴雨珠都落不到蹙金霞帔。
当轿帘垂下最后一寸光时,沈婉儿的声音混着雨丝钻入兄长耳中:“父亲书房第三格暗匣里的北魏国书……兄长不妨换个安全的地方存放。”
沈少华的剑哐当坠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婚帖上未干的墨迹——那“沈”字最后一笔,正晕染成匕首的形状。
醉仙楼内的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这位镇南王世子竟然被自己的世子妃当众“抓包”。
出了醉仙楼,赵肆被沈婉儿拽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轿子。
轿帘一落下,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做的不错。”赵肆赞许道。
沈婉儿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为赵肆擦拭脸上的伤口。
“世子何苦?”
赵肆感受着沈婉儿手指的轻柔,脸上也不是那么疼了。
“一会儿送我回家,然后你直接去云家。”
“云家?”
“对,就是你祖父家,你去要回属于你的那份儿产业。”
“但是我娘过世后,他们就将产业都分了,我怕我……”
“我知道一定会无功而返,我要的就是这效果,你去就是了。”
他的目的,沈婉儿已猜中了十之八九。
可那些人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世子要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