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杀与被杀
王世钧站在低垂的星空下，脑袋微微有些眩晕。他拼命瞪大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的那头花豹。
锄头把攥在手里，被鲜血浸染，黏糊糊一片。
在重力的作用下，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手掌好像没力气了，怎么也抓不稳，锄头总是顺着手心往下掉。
‘娘的，争点气行不行！’
他狠狠抱怨一句自己垂下的手臂，赌气似的故意紧绷着肱二头肌，好让肩膀上的剧痛重新明晰起来。
以防自己流血过多，感官变得麻木。
毕竟，不远处那头趾高气扬的家伙正等着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呢。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狼狈，那头花豹开始悠闲的绕着他转圈儿。高耸的肩胛骨一起一伏，显露着掠食者的从容与冷酷。
而且，皮肉上的疼痛也愈发助长了它的凶性，锋利的犬齿时不时呲出，发出意义明确的低吼。
它就是在等着他死，然后它就第一时间冲上去咬断这只两脚兽的脖子，让他为自己的挣扎和反抗付出代价！
把一种生命捕食另一种生命时的顺理成章，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这最为致命的对峙之中，王世钧忽然小声念叨起来，“一、二、三……”
略显疲惫的嗓音在幽静的山坡上一字一顿，固执的响着，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提神打气。
连那头花豹提起的爪子都微微一顿，而后才优雅的踩在草甸上，龇了龇牙。
“……四、五、六、七！”
王世钧的目光随着它移动，口中始终没有停歇。
尤其是当“七”那个数字出口时，他的眼睛甚至亮了亮，死死地盯着它，一眨不眨。
吼——
花豹即刻感受到面前猎物的敌意，更加凶狠的咆哮起来。
可它刚吼到一半，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勾着脑袋直吣，犹如一条不小心吃了毒耗子的狗。
呜——
它本能的觉察出不妙，可又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感从何而来。
它开始慌了。
惊慌之下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可刚跳几下，又仿佛被人死死攥住，胸膛中涌起巨大的憋闷感。
随之，呕吐便有些难以制止。
它张着大嘴，忽然开始摇晃脑袋，想要把那种该死的眩晕感驱散掉。
可任凭它如何努力，不适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不对！
花豹最后一次冲王世钧龇牙，而后扭头就跑。
可在药物的作用下，它的步伐早已踉跄得不成样子，在茂密的山坡上东倒西歪，醉酒了似的一步步朝林中挪去。
“是时候了！”
王世钧精神振奋，提着锄头紧紧跟在后面，眸光闪动，喃喃道：“射罔，猎人以傅箭射禽兽，十步即倒，中人亦死。
你是个老练的猎手，可既然选择了丛林，杀与被杀就已经是注定了的因果。
现在，轮到你死了！”
花豹匍匐在地上，惊慌的回头张望，看到那人类冰冷的眸子，不可遏制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它四肢并用，仿佛一只断了脊椎的老鼠，拼命向林间爬去。
砰！
可王世钧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鼓动全身的力气往后一拽，然后高高举起锄头，重重砸了下去。
砰！！
一道更加沉闷的响声过后，是颅骨碎裂的声音。
那花豹侧躺在地面上，四肢伸得笔直，触电似的颤抖着，缓缓没了声息。
浓稠的液体自它破碎的后脑上流出，顺着山坡向下，逐渐洇入黄土之中。
呼！
呼！
呼！
王世钧双腿一软，当即便蹲坐下去，用染血的药锄死命撑着地面才没有就此跌倒。可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难以言语的疲惫感瞬间将他淹没。
胸口就跟拉风箱一样，喘息个不停。
可强大的意志力还是迫使他站起身，收拾自己的背篓和药材。
现在怕是已经晚上八九点钟了，必须下山！
这头花豹是除掉了，可难保还会引来其它的野兽。而且，自己已然受伤，必须尽快回到村子里处理伤口。
否则，单是这山中的寒气就能要了他的命。
只是，心中虽这样想，但看到花豹那硕大的尸体，他还是控制不住咽了口唾沫，走过去抓住它的一条腿，使劲儿拖拽了下。
死沉……
不知道是自己的力气耗尽了，还是这玩意儿实在太过巨大，王世钧拖了有半米远就不得不放弃，撑着磕膝盖又是一通喘息。
自然而然的，心中也愈发不甘。
这个年月，吃肉可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王世钧到小王庄这么多天了，除了秉仁爷送来的一条黄鳝，真是连一点肉末都没见过，简直馋坏了。
秦朗、赵瑜、许万年三个城里来的家伙更是熬渴到旷工去抠泥鳅洞，足见农村人想吃顿肉有多不容易。
这么个一两百斤的大家伙要是弄回去……
王世钧狠狠咽了口唾沫，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可他是真的拽不动了，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悻悻离开，幻想着明天一早找几个人一起进山把它抬回去。
前提是这一整个晚上，它都没被其它野兽吃掉。
这里已经是大山的外围，距离小王庄并不算远，但也有个三四里的路程。
王世钧索性不去想它了，只是抱着怀里的茯苓，呼呼喘着粗气往山下挪。他从来没想过一件轻飘飘的东西，有一天抱在自己怀里也会重逾千斤。
再加上四周黑漆漆的，冷风呼啸，没来由的竟感到一阵凄苦。
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想着，当初自己要是不来小王庄，是不是也就不会遭这一难？这时候怕是早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准备入睡了吧。
可他反应过来，连忙驱散脑海中那些怯懦的念想，狠狠摇了摇头。
自己要是不来，遭难的就是许婉清。
前世他都不忍心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就此香消玉殒；今生两人之间又产生了许多交集，让他心中朦胧的情愫愈发真切，他又怎么可能再让她代替自己受苦？
想到她一个人躲在青石后面，自言自语时傻乎乎的模样，王世钧嘴角就止不住上扬。
连带着，周身的苦楚都减弱了许多。
他憨憨的笑着，坚定地朝着小王庄的方向走去。
“王世钧！”
“王知青！”
“王世钧！”
恍惚间，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王世钧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那一高一低的声音即便夹杂在呼啸的北风中，也若隐若现，不停在耳畔响起。
他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奋力远眺。
只见山脚下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黑夜中飘飘忽忽的走着，沿着山道一路往上，正向着自己而来。
“这是……”
王世钧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