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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灵苑惨事
“张师兄,你这是……?”
方烬话音未滞在喉间,但见张元冲面色透着青白,呼吸间气息虚浮,似有隐伤未愈。
“不妨事。”张元冲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广袖垂落时带起淡淡药香,“倒是你,怎会在此处现身?”
方烬目光扫过对方略显紧绷的肩线:“听闻此地有异状。”
话音未落,执法堂弟子手持符箓罗盘往来穿梭,青石板上传来拖曳重物的闷响。
但见四名弟子自后山抬出森森白骨,骨节间犹挂着半腐的靛蓝衣料,甫一落地便震起细碎磷粉。
围观弟子中霎时泛起骚动,交头接耳声如沸水初滚,这等可怕的事情在饲灵苑似乎还是第一次出现。
张元冲温润眉目陡然染上阴霾,恰在此时,第二具白骨裹着残破布帛撞入众人眼帘,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暗红泥渍。
不知何处飘来腐殖土的腥气,混着执法堂弟子燃起的驱邪香,在晨雾中拧成令人窒息的浊流。
“哎,看来两名杂役弟子都遭了毒手啊!”某处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青石板上再添暗红泥渍,第三具尸骸也已被抬了出来,正是那刘姓师兄的尸首!
破碎的衣襟下可见肋骨如犬牙交错,腹腔空洞处凝结着紫黑晶簇,似是某种凶兽利齿贯穿的创口。
最骇人的是那张凝固着惊惧的面容——眼窝凹陷处竟生出细密菌丝,在执法堂弟子的符火映照下泛着幽幽蓝光。
围观人群如被惊动的鸦群般骚动起来,窃窃私语裹着朔风卷过枯枝。
“噤声!”
霜喝声裹挟着筑基威压席卷全场,枯叶在虚空中凝成冰棱。
白发长老广袖翻卷踏风而至,腰间玉珏撞击声清越如剑鸣,筑基威压如无形山岳倾轧而下。
方烬只觉喉间泛起铁锈味,余光瞥见周遭弟子俱是面色惨白,修为弱者甚至踉跄跪地。
虽非刻意针对,他仍觉经脉间灵力流转迟滞,浑身像是受到巨石压迫。
空气凝成胶着的琥珀,唯有执法堂弟子玄铁靴底碾过青砖的闷响在回荡,恰似暴雨前最后一片枯叶悬在枝头。
白发长老眸中似藏着雷霆,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当那声“散”字如冰刃劈开死寂时,人群如惊飞的鸦群炸开,带起的风掀翻了满地符纸。
方烬转身的刹那,却听得张元冲低声喊道:“去我那小坐一会?”
他怔忡间颔首,道:“我去取些东西。”
再折返时灵笼在他手中轻晃,笼顶灰皮袋随着步履起伏。
“买了些东西,”方烬见张元冲的目光掠过笼身灵纹,开口解释道。
二人的身影渐融进往来人流,饲灵苑重归往日喧闹,唯有那间店铺悬着蒙尘的铜锁,往来弟子经过时皆不自觉地绕开丈许。
片刻功夫后,青石桌上的茶盏腾起袅袅白雾,傀儡老者无声退入廊下阴影。
“师弟气息有些不同,可是突破了?”
紫砂壶嘴倾泻的琥珀色茶汤在空中凝成半弧,张元冲问道。
方烬微微一愣,心中却生疑虑,自己施展了敛息术,那筑基长老或者炼气后期之人可以看穿,怎得这张元冲也能一眼看破。
他迎着对方探究的目光举盏轻啜:“不错,偶有所得,刚突破不久。”
盏与石桌相触的轻响里,张元冲指节悬在杯沿上方半寸。
他分明记得半年前方烬方才晋升炼气期一层,如今已是大有不同,身上如同笼了一层纱雾,叫人看不真切,浑身气息虽并不强盛,眼眸中透着的灵光却远胜以往。
张元冲屈指叩响青石桌面,震得茶汤泛起细密涟漪:“破境虽可喜,若灵脉未淬透便强行突破,只怕再度突破时会遭受反噬。”
方烬垂眸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将他所说在齿间细细研磨,对方所说颇有道理,他自然认真听取。
青瓷盏底磕在石桌上发出清响,张元冲再度问道:“今日饲灵苑那事,师弟作何思量?”
方烬眉心凝起细纹,此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妙,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意外?
“自有宗门处理,非我等小辈能管的事。”
话音未落,张元冲已负手立于梅影疏斜处。
“饲灵苑,十二时辰轮值弟子看守,重要之地更是布置了禁制,等闲贼人莫敢侵入。”
“而且此次蹊跷之处在于,这么多店铺,唯独刘师兄这间出了事,而他正是我等暗地里监视之人!”
方烬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盏中残茶泛起细小漩涡,“监视之人?”
不待他多想,张元冲再度慢慢道来:“玄蚯一事,虽因你之功而快速被查出,却藏着极大的问题!”
“刘家世代经营灵饲,偏巧问题玄蚯皆出自其门下,偏巧此人忽然间暴毙!”
“这世间种种,没有任何一件事的发生会是巧合,就像这落叶,看似偶然的飘零,实则有百种因由在推波助澜。”
张元冲忽以剑指截住飘落的枯叶,看着它偏离原本轨迹落入污水渠。
方烬豁然站起,青苔斑驳的石阶在足下发出细响,原以为玄蚯风波已尘埃落定,此刻对方言语间却似掀开冰层一角。
只是,张元冲为何会对他说此事?
方烬眼底刚浮起疑云,张元冲粗粝的嗓音已碾碎沉默:“玄蚯一事,我因你之功而得利,刘家店铺一事,宗门必会派人调查,你可愿与我一道?”
他忽然压低身形,鹰隼般的视线锁住青年,对方修为虽浅,但是却能极早发现玄蚯之事,必有过人之处。
张元冲指节叩着腰间玉牌,鎏金纹路映出他眼底精光,“若此番能再探得蛛丝马迹,宗门赏赐自是不会再少你一分。”
此时此刻,方烬喉结微微抖动,对方承认了上次的赏赐有所折扣,但正是因玄蚯一事,对他极其看重。
这对他而言,机会与风险并存,或许可添几分进益,却也可能要涉入更深的漩涡。
若是对一般人,恐怕就会直接应下,但是方烬可以收取金色云团,反倒没有那般急切。
他蓦然心念一动,回忆起当年各个同学,有人乘大势之风,自此扶摇直上;更多人却浑浑噩噩,任由时间如指间流沙,便是机缘自眼前过亦无法抓住,徒留残阳里一声嗟叹。
如今修真界表面祥云缭绕,实则暗涌如渊,御兽宗内现如今发生了这些莫名的事情,只怕看不见的地方已是暗流涌动。
世间万事万物,莫不处在变化当中,这就是天下大势!
他目前既乘坐在御兽宗这艘大船之上,唯有不断提升自己,待修为高深后,即便不能破势而上,也能让自己在各种情况之下,作那观棋得道之人。
庭院陷入深深的沉寂中,张元冲广袖垂落石案,指节轻叩盏沿,茶汤泛起细微波纹,眼角余光如游丝探向方烬面容。
若此番探不得端倪,亦无任何损失,倘若查探到一丝异常,或许就能趁机获利。
许久之后,方烬这才应道:“可以,却有要求!”
手上动作忽然停下,盏中涟漪平复如镜,张元冲眉峰如剑出鞘三分又倏然归寂:“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