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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弑神七重
蘸着伤口渗出的金血,在青砖上画出歪扭的星图。追兵的马蹄声隔着三里地传来,震得香炉里的灰烬簌簌作响。
“何叔,该练逆脉了。“女童指尖点在星图天枢位,何欢掌心的《弑神篇》残卷突然发烫。逃亡的第十七日,他们躲进这座废弃的河神庙,青铜地脉在神像底座泛着幽光。
《弑神篇》残卷共有七重,卷上写的是七重可挥刀向上,遇神可弑。
何欢不知道挥刀向上的上指的是什么。
神又是指什么。
他以为的上只有门前的方山,他也没有遇到过神。
但他决定修炼,可能此时他还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别无他法。
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选择,有的只是天赋,和与村里杀手赛跑的时间。
第一天,第一重,逆脉
何欢盘坐在玉香用血绘制的九宫阵中,七枚染血的铜钱压在阵眼。甫一运功,原本温顺的璇玑真气突然化作万根冰锥,顺着经脉倒灌而上。他想起七岁那年师傅用银针封穴的手段——彼时是压制先天之气,此刻却要强行逆转周天。
“气走紫宫,过璇玑。“玉香突然咬破食指,将血珠弹向阵中离位。何欢的膻中穴如同被冰锥贯穿,剧痛中却窥见一线清明。当年母亲被拖入冰棺前,手指在青铜柱上划出的轨迹,正与此刻真气逆行路径相合。
追兵破门的刹那,何欢呕出带冰碴的黑血。玉香抓起供桌上的烛台掷向震位,青铜地脉应声亮起。何欢不受控地劈出弯刀,刀气竟裹挟着倒流的香炉灰,将三名黑衣人冻成冰雕。他这才惊觉,逆脉大成的征兆不是真气暴涨,而是能借地脉寒气为刃。
“快走!“玉香拽着他翻出后窗,女童后颈的新月胎记正在渗血。何欢背着她跃上屋脊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往常淡了三分——逆脉初成,肉身已半入幽冥。
第三天,第二重,化阵
七日后在芦苇荡,追兵的火把织成天罗地网。玉香赤脚踩在淤泥里,金纹顺着脚踝爬上何欢的小腿。“以身为阵,以血为引。“她将染血的芦苇杆插进何欢周身大穴,追兵的箭雨恰好在此刻破空而至。
何欢按弑神篇要诀运转真气,足下淤泥突然凝结成冰。第一波箭矢被冰面折射回去,第二波却穿透冰层直取玉香眉心。生死关头,何欢想起玉香昨日在河滩摆的碎石阵——彼时她将螳螂困在叶脉间,轻声道:“阵法的魂不在杀,在困。“
他猛然撤去护体真气,任由箭矢穿透左肩。鲜血渗入冰阵的刹那,整片芦苇荡的地脉轰然苏醒。追击者脚下的冰面裂开蛛网纹,无数青铜手臂破冰而出,将活人生生扯入九泉。玉香却在这时软倒,腕间银铃尽数崩碎——化阵消耗的竟是她的阳寿。
第五天,第三重,斩妄
寒潭水漫过脚踝时,心魔来得毫无征兆。何欢在打坐时重历十二岁那场杀戮:麻子少年的血变成玉香的脸,夜枭的嘶鸣化作师傅的冷笑。最致命的是方兴的幻象,握着半截虎符问他:“为个丫头叛出师门,值吗?“
玉香正潜入潭底采药,何欢独对心魔三日水米未进。幻境中的杀戮循环到第九遍时,他忽然看清麻子少年颈间的玉锁——那花纹与玉香襁褓上的纹路一模一样。真相如惊雷炸响:当年运尸车里的女孩,正是玉香一母同胞的姐姐。
“何叔,张嘴!“真实的玉香在此刻归来,将玄阴血哺入他口中。何欢呕出黑雾般的执念,瞥见女童掌心躺着从潭底带回的青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此刻面容,而是二十年前被炼成冰棺傀儡的母亲。
刀气劈碎青铜镜的刹那,何欢终于悟透斩妄真意。他任由心魔啃噬左臂,右掌却凝出剔透的冰刃,将虚妄与真相一同斩断。玉香的金纹顺着伤口爬满他半身,在皮肤上烙下与青铜地脉同源的星图。
寒潭水面泛起第七圈涟漪时,玉香睁开了鎏金色的瞳孔。何欢的弯刀僵在半空,刀身上凝结的霜花映出女童陌生的面容——眉梢挑起冰棺女子特有的讥诮弧度,唇角却还沾着昨日偷吃的麦芽糖渣。
“何清棠的儿子...“玉香开口是三十岁妇人的沙哑嗓音,指尖抚过何欢脸上的烧伤疤痕,“当年你娘被抽骨换髓时,也是这副表情。“她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在何欢脖颈划出血线,伤口渗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冰碴。
何欢暴退三步,璇玑真气在经脉中逆冲。昨夜替玉香包扎脚踝的棉布还缠在腕间,此刻却随真气鼓荡碎成蝶影。玉香赤脚踏在潭边青铜地脉上,足尖每点中一处星位,就有傀蚕破土而出。那些银丝般的蛊虫织成天罗地网,将何欢逼至寒潭死角。
“玉丫头!“何欢的弯刀斩断三根傀蚕,刀刃却被更多银丝缠住。玉香忽然发出幼童的呜咽,金纹在额间忽明忽暗:“何叔...快走...“这声呼唤让何欢浑身剧震,他想起半月前在破庙,女童发着高烧仍为他补全阵法的模样。
弑神真气在气海沸腾。何欢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与玉香金纹同源的星图烙印。当傀蚕即将刺入眼球的刹那,他逆转经脉将真气灌入地脉——这是第三重“斩妄“的禁忌之术,以自毁方式引动天地共鸣。
寒潭突然炸起十丈水幕。冰棺碎屑混着青铜零件如暴雨倾泻,玉香在剧震中踉跄跌倒。何欢趁机扑上前扣住她双腕,却发现女童的皮肤正在琉璃化,皮下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泛着金光的寒潭水。
“你以为救得了谁?“玉香的笑声忽老忽少,后颈新月胎记渗出冰蓝色黏液,“从你练成逆脉那刻起,这具身体就...“话未说完,她的喉咙突然发出咯咯怪响,瞳孔在金黑之间急速变换。
何欢的掌心贴在玉香灵台穴,弑神真气如蛛网般侵入经脉。幻象如潮水涌来——他看见七岁的玉香被按在冰棺旁,师傅用青铜锥刺入她后颈;看见玉娘子在祭坛起舞,足尖莲花绽放的瞬间被扯断脚筋;最后是母亲何清棠被抽离脊椎的画面,那截苍白的骨头正插在如今章崎的后背。
“何欢!“真实的玉香在神识深处尖叫,声音裹着泪意,“把我封进寒潭...“无数青铜锁链从她心口窜出,将何欢的神识捆成茧蛹。冰棺女子的冷笑在识海回荡:“好一对同命鸳鸯,不如...“
弯刀贯体的闷响打断诅咒。何欢的神识在现实自捅心窝,剧痛让两人同时清醒。玉香的琉璃化暂缓,她趁机咬破舌尖,将混着金血的唾沫啐在何欢伤口:“用...用逆脉吸走寒气...“
寒潭开始沸腾。何欢的伤口变成漩涡,玉香体内的冰棺之力疯狂外泄。女童的乌发寸寸成雪,皮肤下浮出与青铜地脉相同的纹路。当最后一丝寒气离体时,玉香瘫软在何欢怀中,袖口滑出半块带血的麦芽糖——那是三日前她舍不得吃,说要留着过生辰的。
“糖化了...“玉香的声音变回稚嫩,指尖轻触何欢心口的血洞,“疼吗?“
何欢扯下衣摆裹住两人交握的手,发现玉香的琉璃化虽止,金纹却永久凝固在额间。更可怕的是她的记忆正在流逝——女童指着潭边青铜柱问这是何物,却记得清每处地脉节点的破解之法。
深夜,玉香在梦魇中突然坐起。她无意识地在岩壁刻下《弑神篇》第四重口诀,字迹与冰棺上的铭文如出一辙。何欢默默拓下那些文字,发现女童刻字时流下的眼泪,在岩石上蚀出与寒潭相同的漩涡纹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玉香蜷在何欢怀里说了梦话:“何叔,等我变成怪物那天...“她无意识地抓住他胸口的虎符,“...用这个刺这里...“小手按在自己心窝,那里浮现出与虎符完全契合的凹痕。
何欢将弯刀浸入寒潭。水面倒影里,他的白发又多了一缕,而玉香枕着的行囊中,《弑神篇》残卷正渗出冰蓝色雾气,悄然补全第四重“归寂“的要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