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石雨夜
雨丝斜斜地切过晒谷场，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簌簌作响。
牧九渊蹲在祠堂的青砖檐下，看着雨水在石阶上汇成细流。三日前他在葬龙渊断崖下醒来时，怀里就紧紧攥着半块青铜残片。裂纹里渗着暗褐色的血，倒像是他自己的。
“九渊啊。“
苍老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家雀。老村长拄着酸枣木拐杖，蓑衣下摆还在滴水。老人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两块糖糕：“当年你爹娘进山前，也在这吃了糖糕。“
牧九渊接过糖糕时，指腹触到纸包内侧的刻痕——是道残缺的符咒，与青铜残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您知道他们去寻什么？“
拐杖突然重重顿地。老人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葬龙渊，喉结滚动：“三十年前暴雨冲垮后山，露出半截青铜碑。你爹带着七个青壮进山......“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只有你娘浑身是血地回来，怀里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
牧九渊脊骨处的金纹突然发烫。那些梦境碎片又开始翻涌：青铜巨棺在血海中沉浮，十万道锁链穿透星空，被钉在棺盖上的少年嘶吼着他的名字。
晒谷场方向突然传来哭喊。
扎着羊角辫的少女撞开雨帘，粗布裙摆沾满泥浆：“黑风寨的人把赵大伯家的米缸砸了！“阿草脖颈处有道新鲜的血痕，玄阴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牧九渊起身时，老村长突然抓住他手腕：“别用那招......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老人枯槁的手指拂过他袖口的青铜碎屑，“你爹当年就是......“
后半句被马嘶声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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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三当家的金牙在雨中泛着冷光。镶着玄铁的靴底碾过满地谷粒，几个喽啰正把哭喊的少女往马背上拖。牧九渊弯腰拾起根潮湿的槐树枝，断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汁液。
“病秧子也敢逞英雄？“三当家甩动淬毒的九节鞭，“爷这就送你去见......“
鞭梢突然在半空凝滞。
牧九渊的指尖擦过对方腕骨，看似轻飘飘的一拂，炼气三重的匪首整条右臂突然扭曲成麻花。惨叫声被雨声吞没，潮湿的槐树枝点在他膻中穴时，晒谷场上炸开团血雾。
当最后一个喽啰瘫在泥水里抽搐时，牧九渊弯腰拾起块碎银。银锭底部刻着玄冥教的蟠蛇纹——这让他想起梦中那个罗刹女子消散前，锁骨处浮现的同样印记。
“拿着这个。“老村长递来半枚玉佩，断口处的“九窍“二字正在渗血，“你爹娘留下的......他们说若是棺椁现世......“
牧九渊突然按住老人颤抖的手。玉佩内侧刻着微缩的葬龙渊地图，某个标注着血色叉印的位置，正是他梦中青铜巨棺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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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的葬龙渊泛着磷火。
牧九渊背着玄铁剑来到村口时，晒谷场东头亮着盏昏黄的油灯。阿草蹲在篱笆下择野菜，发梢还沾着草屑。
“这个给你。“少女塞来个绣着歪扭花纹的香囊，里头装着晒干的艾草，“上个月庙会求的平安符......“
香囊针脚突然泛出青光。牧九渊指尖拂过那些歪扭的纹路——这分明是简化版的玄阴锁魂阵。他猛然抬头，少女脖颈后的玄阴纹正在夜色中流转。
“等我回来。“他第一次主动握住阿草的手。少女掌心有块烫伤的旧疤，形状恰似青铜残片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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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葬龙渊涌动着黑雾。
牧九渊以血为引激活青铜残片，裂纹中的金液渗入岩缝。地底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十二枚骨针从岩壁裂隙中射出，针尾的牧氏徽记与青铜匣里的如出一辙。
当他将最后一枚骨针插入阵眼时，整座山崖剧烈震颤。锁链崩断的声响中，那座梦中反复出现的青铜巨棺破土而出，棺盖上密密麻麻钉着三百六十枚牧氏骨针——与他怀中的十二枚正好凑成周天之数。
“你终于来了。“
空灵的女声在渊底回荡。牧九渊握剑的手猛然收紧——棺椁缝隙中渗出缕缕红雾，渐渐凝成个赤足罗刹女的虚影。她锁骨处的蟠蛇纹正在渗血，眉眼却与阿草有七分相似。
雨更急了。
罗刹女的虚影在青铜棺掀起的罡风里忽明忽暗。她赤足点在牧九渊三丈外的岩笋上，水袖缠着半截断裂的锁链：“三十年前你父亲带着牧氏全族精血来此，以三百六十枚镇魂钉封住这口棺......“
“所以棺里是什么？“牧九渊攥紧刚戴上的青铜指环。戒面九窍星图正与怀中残片共振，震得他指骨发麻。
“是你。“
岩壁上的苔藓突然成片枯萎。棺椁缝隙里渗出粘稠黑雾，在半空凝成个婴孩的轮廓。那孩子后颈处生着九颗肉痣，排列方式与牧九渊脊骨上的金纹分毫不差。
阿草的尖叫穿透雨幕传来。
牧九渊转身欲走，却被罗刹女的水袖缠住脚踝：“现在开棺你会死！“她锁骨处的蟠蛇纹渗出血珠，“玄冥教要的不是棺椁，是他们当年没能从你父亲手里抢走的......“
山体突然剧烈震颤。牧九渊挥剑斩断水袖，借着坠落的碎石腾跃而上。身后传来棺盖重重闭合的闷响，罗刹女的叹息混在风里：“往北走，去白河镇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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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村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牧九渊踏着焦黑的槐树枝跃过村墙时，老村长正拄着断拐指挥青壮往井里撒糯米。晒谷场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活尸，额头的青铜钉还在滋滋冒烟。
“九渊哥！“阿草从祠堂门柱后探出头，脸上沾着锅灰。她怀里抱着个陶罐，里头泡着发黑的鸡血，“东头院墙塌了段，赵三叔他们快顶不住了......“
牧九渊解下染血的包袱扔给她：“把里头的骨针分给大伙，钉在门楣上。“转身时瞥见少女脖颈后的玄阴纹亮了一瞬，与青铜指环产生微妙的共鸣。
村东的场面比预想更糟。二十来个玄冥教灰袍人正在结阵，为首的修士手持招魂幡，幡面上用金线绣着牧九渊父亲的名字。活尸群后方跪着三个被反绑的村民，天灵盖上已经钉入半截青铜钉。
“牧公子终于肯露面了。“修士掀开兜帽，露出与黑风寨主七分相似的面容，“令尊三十年前带走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牧九渊突然抓起把焦土。脊骨金纹顺着手臂流淌，土块在掌心凝成青铜色的短刃。当第一个灰袍人捂着喉咙倒下时，他贴着对方耳畔轻声道：“你们不该动我的乡亲。“
战局在十息内逆转。当招魂幡被钉在晒谷场的石碾上时，幸存的灰袍人正拖着断腿往村外爬。牧九渊踩住他的脚踝：“白河镇的接应点在哪？“
“城隍庙...每月朔日...“修士突然口吐黑血，颅内的青铜甲虫破额而出，被牧九渊一剑钉在幡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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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油灯熬到后半夜才熄。老村长摩挲着牧九渊带回的青铜指环，烟锅在供桌上磕出三声闷响：“你爹临走前夜，在这给祖宗牌位补漆。他说牧氏世代守的不是山，是人心里的棺。“
供桌突然移开三尺，露出地窖入口。腐朽的霉味里藏着十二口桐木箱，最里头那口躺着半卷族谱，墨迹在“牧九渊“三个字下晕开大团污渍。
“这是你抓周时攥着的。“老人递来块褪色的襁褓布，正中绣着九窍星图，“当年七个青壮里有个外乡人，临走前夜在祠堂地砖下埋了......“
轰隆！
村外突然传来山崩般的马蹄声。牧九渊按剑跃上屋檐，看见三里外的官道上火龙蜿蜒——是府城的官兵，领头的将军盔甲上刻着玄冥教的蟠蛇纹。
阿草抱着装满干粮的包袱撞进祠堂：“九渊哥快走！王二狗说他们在村口林子里备了驴车......“
“一起走。“
“我留下拖住他们！“老村长突然掀开衣襟，干瘦的胸膛上纹着青铜棺椁的图案，“这具身子还能发动一次封棺阵。“
牧九渊还要说什么，老人突然将烟锅按在他眉心。灼痛感中，三百六十道封印符咒涌入识海——正是棺椁上那些镇魂钉的排列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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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村的土路积着夜雨的泥泞。牧九渊蹲在晃悠的驴车上给阿草包扎脚踝，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出了白河镇往北三百里，是不是就能看见雪山？“
车辕上的王二狗突然剧烈咳嗽。这个平日最怂的猎户此刻攥紧缰绳，脖颈后的玄阴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牧哥儿，其实三年前你爹......“
一支响箭擦着驴耳掠过。二十骑黑甲精兵从山坡俯冲而下，为首的将领扬起陌刀：“奉府尊令，捉拿妖人牧九渊！“
牧九渊反手将阿草推进车板下的暗格。青铜指环在掌心发烫，他想起罗刹女消散前的叮嘱，突然纵身跃向道旁的老松树。枝干断裂的瞬间，十二枚骨针从袖中激射而出。
战斗结束得比预期快。当最后一匹战马跪倒在血泊中时，牧九渊在将领尸体怀里摸出张海捕文书——画像旁标注的罪名竟是“掘祖坟炼尸“。
“他们要把脏水泼给整个村子。“王二狗抖开染血的包袱皮，“这是今早我在祠堂地窖找到的......“
褪色的绸布里裹着枚青铜虎符，符身刻着“白河镇守“的字样。牧九渊突然想起棺中那具白骨的左手——无名指处有圈凹痕，正与这枚虎符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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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头晒化官道上的血渍时，驴车拐上去往白河镇的岔路。阿草把晒干的艾草重新塞进香囊，突然轻声问：“九渊哥，到了镇上能不能给我买支银簪？“
牧九渊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说到“好”，掌心摩挲着青铜指环的纹路。镇口的界碑上爬满青苔，某个陈年刀痕恰好将“白“字劈成两半。卖炊饼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经过车队，扁担两头竹筐里摆满刻着蟠蛇纹的青铜器。
当第一缕镇上的炊烟飘到鼻尖时，牧九渊忽然按住想要跳车的阿草。少女腕间的平安符无风自动，镇门旗杆上悬着的玄冥教幡旗正在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