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砂
鬼市的灯笼在五里外就能望见。牧九渊背着昏沉的阿草穿过乱葬岗时，怀里的青铜药鼎正在发烫。守墓人给的桃木剑别在腰间，剑穗上串着的铜钱随着步子叮当响，惊飞了枯树上打盹的乌鸦。
“两位要租摊位还是住店？“
蹲在牌楼下的疤脸汉子嚼着草根，脚边竹筐里堆满刻蟠蛇纹的青铜面具。牧九渊摸出三粒清心丹递过去，对方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新来的？这成色的丹药也敢拿出来......“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丹药在月光下泛起的金纹，正与疤脸汉子脖颈处溃烂的伤口产生共鸣。他猛地缩回手，从筐底抽出块脏兮兮的木牌：“甲字七号摊，三日免租。“
穿过牌楼的瞬间，阿草在牧九渊背上动了动。少女呼出的气息凝成冰晶，落在某个卖符纸的老妪摊位上，黄纸突然无风自燃，显出“牧氏当兴“的焦痕。
---
甲字七号摊挨着馄饨挑子。牧九渊支起守墓人给的油布篷时，卖馄饨的老头正往汤锅里撒槐花粉。热气蒸腾间，青铜药鼎自发落在条凳上，鼎盖掀开时飘出的药香，引来了第一位顾客。
“这清心丹怎么卖？“
穿短打的汉子掌心躺着枚带血铜钱。牧九渊舀了勺馄饨汤化开丹药，金纹在汤水里游成小字：三文钱，童叟无欺。
汉子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溃烂的伤口冒着黑气。丹药入喉的刹那，牧九渊看见他后颈的玄冥刺青在消退：“再来十粒！不，有多少要多少！“
铜钱堆到第七枚时，阿草醒了。她裹着牧九渊的旧袍子蹲在药鼎旁，白发已经褪回青丝，指尖凝出朵冰晶莲花投入鼎中。鼎火骤然转青，炼出的丹药表面浮起霜纹。
“姑娘这手艺......“卖符纸的老妪不知何时凑近，“老身用三张避水符换粒霜纹丹如何？“
戌时的梆子响过三巡，摊前已排起长队。牧九渊发现药鼎会自行记录丹方——醉汉的醒酒丹，妇人的安胎丸，甚至猎户求的驱兽散，只要投入药材，鼎腹便会浮现对应火候。
---
子时的鬼市起了雾。牧九渊数着今日赚的八十三文钱，听见阿草在煮馄饨的间隙哼着小调。这调子他在青石村听过，词却变成了“冰魄莲开七重瓣，金纹血暖三更寒“。
“小哥要买龙髓液么？“
穿蓑衣的渔夫递来竹筒，里头晃荡的银液映着牧九渊的眉眼。当青铜药鼎触及竹筒时，鼎身突然浮现《千锻谱》开篇口诀。牧九渊摸出全部铜钱，换来三滴龙髓液。
淬火的青烟惊醒了打盹的摊贩们。牧九渊握着守墓人给的陨铁锤，将白日里捡的废剑胚砸成薄片。阿草在旁添柴，冰晶莲花的寒气恰好中和了地火燥气。
“叮！“
第一把匕首成型时，鬼市的灯笼齐齐暗了一瞬。刃面流转的金纹与牧九渊血脉共鸣，卖符纸的老妪突然尖叫——她摊位上所有镇邪符无火自燃，灰烬却聚向匕首。
“这刀煞气太重。“醉汉捂着痊愈的心口后退，“得用百年桃木鞘......“
牧九渊削下半截条凳。桃木与刀刃相触的刹那，木纹竟化作镇魂符咒。阿草解开发绳缠住刀柄，发丝间渗出的冰晶填满了符咒沟壑。
---
寅时的露水打湿了油布篷。牧九渊数着今日最后七文收入，发现阿草蜷在药材堆里睡着了。她怀里抱着装龙髓液的竹筒，冰晶莲花在呼吸间开合，将晨雾凝成细小的药露。
卖馄饨的老头正在收摊，突然递来碗热汤：“明日还来么？“
牧九渊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际，药鼎在晨光中收敛金纹。他摸出粒清心丹投入老头汤锅，看着金纹在浊汤里游成“常来“二字。
回乱葬岗的路上，阿草数着铜钱哼新编的小调。守墓人的草棚下多了捆桃木，刻着“预付十日摊位钱“的刀痕。牧九渊削了截木头雕药杵，发现年轮里嵌着粒青铜沙——正是药鼎生成的时之砂。
晨雾还未散尽，鬼市的青石板路上已经积了层薄霜。牧九渊蹲在摊位前擦洗药鼎时，卖馄饨的老头正用长柄勺搅着汤锅，昨夜投进去的清心丹化作了金丝，在乳白的汤水里织成“平安“二字。
“小哥添些柴火不？“隔壁卖炭的婆子踢过来半筐银丝炭，炭纹里嵌着细小的青铜碎屑，“今早镇守府的兵爷来采买，说北边闹了尸瘟。“
阿草裹着守墓人送的旧毡毯，正往冰晶莲花里凝药露。听到这话，她指尖的寒气突然失控，将刚成型的霜纹丹冻成了冰疙瘩。牧九渊捡起碎丹渣投入药鼎，鼎腹自发浮现《寒症方》残卷——正是三十年前牧氏先祖救灾时用的药方。
“劳烦婆婆送五斤银丝炭。“牧九渊摸出三粒清心丹，“再捎句话给镇守府的采买，说甲字七号摊能炼驱瘟散。“
卖炭婆子盯着丹药表面游走的金纹，突然扯开衣领。她锁骨处的溃烂正渗着黑水，昨夜买的霜纹丹只镇住半寸病灶：“若是小哥能解这阴煞毒......“
话音未落，药鼎突然震鸣。牧九渊的手背擦过鼎沿，渗出的血珠在炭筐里滚了圈，沾满银灰的炭粉竟自发凝成针状。阿草拾起炭针插入婆子病灶，黑水遇针即化，凝成块带着蟠蛇纹的青铜渣。
“每日申时来换针。“牧九渊将染黑的炭针投入药鼎，鼎火瞬间转青，“七日后毒根自除。“
---
午时的日头晒化薄霜时，摊位前已排起长队。穿短打的汉子们抬着担架，上边躺着浑身长满青铜斑的矿工。牧九渊发现药鼎对这类病症格外敏锐，鼎腹浮现的《解石毒篇》正是牧氏炼器师下矿前必学的典籍。
“让让！玄冥教的大人们来验摊了！“
人群突然裂开道缝。三个戴青铜面具的灰袍人踱到摊前，为首者腰间悬着的验毒铃正对着药鼎狂震。牧九渊舀了勺馄饨汤泼向铃铛，铃舌上的蟠蛇纹遇汤即融，露出底下刻着的牧氏徽记。
“这鼎......“验毒官突然伸手要掀鼎盖。
阿草恰在此时打翻药露罐。冰晶莲花融化的水流过验毒官靴底，凝成块映出北邙山地貌的冰镜。牧九渊瞥见镜中某个矿洞标注着“牧氏禁地“，洞前石碑与他怀中的青铜残片形状相同。
“验完了就快走！“卖炭婆子突然砸过来块银丝炭，“别耽误小哥做生意！“
灰袍人拂袖离去时，牧九渊注意到他们靴底沾着守墓人草棚的桃木屑。昨夜雕的药杵在掌心发烫，杵尾的年轮里嵌着的时之砂，正与镇守府方向传来的钟鸣共振。
---
申时的阴云压得很低。牧九渊数着今日赚的两百文钱，发现青铜药鼎在潮湿天气里格外活跃。鼎盖自发开合着吞吐水汽，炼出的丹药表面浮起细密雨纹。阿草蹲在篷布下择药，冰晶莲花里养着的龙胆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
“小兄弟可否借个火？“
穿蓑衣的老药农递来半湿的烟杆。牧九渊弹了粒火星过去，发现烟锅里煨着的竟是牧氏药鼎的残片。老药农吞吐的烟雾凝成张丹方，正是《九转煅灵诀》缺失的第七转。
“北坡的龙胆草沾了尸气。“老药农用烟杆敲了敲阿草的冰莲，“若混入三滴守宫血......“
话音未落，鬼市突然地动山摇。牧九渊扶住倾倒的药鼎时，看见镇守府方向腾起血色烟柱。怀中的青铜残片与守墓人给的桃木剑同时发烫，剑穗铜钱上的蟠蛇纹正在褪去，露出底下鎏金的“牧“字。
阿草突然攥紧他的衣袖。少女的冰莲不知何时染上黑斑，花心渗出带着星辉的汁液：“是葬龙渊的方向......青铜棺......“
卖馄饨的老头突然掀翻汤锅。乳白的汤汁在地上凝成北邙山矿洞的地图，某个标注红叉的位置，正是牧九渊父亲当年失踪的断龙崖。锅底粘着的药渣自发排列，竟是《牧氏炼器谱》里失传的避煞阵。
---
酉时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牧九渊用油布裹住药鼎时，发现鼎足正在吸收雨水。鼎腹的《寒症方》被水渍晕开，显出新添的批注：“尸瘟非天灾，实为玄冥教以九窍灵石养煞所致。“
阿草的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脖颈处的玄阴纹上。她突然夺过老药农的烟杆，蘸着雨水在青石板上画符。符成刹那，雨帘中浮现出青铜棺椁的虚影——棺盖的牧氏骨针少了十二枚，正是牧九渊怀中之物。
“小哥快收摊！“卖炭婆子顶着竹匾跑来，“镇守府贴了海捕文书，说......说牧九渊掘祖坟炼尸......“
暴雨中传来马蹄声。牧九渊将药鼎塞进炭筐，反手抱起阿草跃上棚顶。追兵的火把照亮雨幕，为首者手中的画像被雨水浸透，牧九渊的容貌正逐渐变成棺中尸骸的模样。
“往乱葬岗！“阿草咬破指尖，血珠在雨中凝成冰桥，“守墓人的草棚......“
冰桥延伸至第三座坟茔时突然断裂。牧九渊坠入泥泞的瞬间，怀中药鼎自发护主，鼎口喷出的金纹血雾凝成柄巨伞。追兵射来的箭矢触及伞面即化，箭头的青铜甲虫坠地成灰。
---
戌时的乱葬岗飘着磷火。守墓人正在新坟前烧纸钱，火堆里爆开的火星竟凝成牧九渊的侧脸。老人头也不回地抛来把铁锹：“挖开七步外那座无碑坟。“
腐棺里躺着具缠满锁魂链的尸骸，胸口插着的正是牧九渊昨日炼的匕首。当刀柄玄阴纹与阿草指尖相触时，尸骸突然张口吐出团青铜沙——正是药鼎所需的时之砂。
“这是三年前病死的镇守。“守墓人用桃木剑挑开尸衣，露出心口处的九窍灵石，“玄冥教用他养煞，如今反被你的匕首破了局。“
阿草突然跪坐在坟前。她的冰莲扎根尸骸心口，根系吸食着九窍灵石的煞气。莲花绽开的刹那，牧九渊脑海中浮现出北邙山矿洞的全景图，某个闪烁红光的矿道里，堆积着数以百计的同类尸骸。
子时的更鼓穿过雨幕传来。牧九渊数着新得的八十粒时之砂，发现每粒砂的漏颈都刻着微缩星图。当他把砂粒倒入药鼎时，鼎腹浮现的《牧氏年谱》更新了一行：“天启十七年，牧长风于北邙山断龙崖，以身为祭封九窍煞脉。“
阿草的白发在雨中泛起青光。她正用冰莲根须编织斗笠，每片莲叶都映着矿洞某处的实时景象。当编织到第七片时，少女笑着突然抬头：“明日会有大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