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西岐篇(07)
上元灯节,百灯逐玉龙河。纸扎灯笼遍布王城朔上的每个角落,远远望去好似条盘卧的巨龙,映着河两岸的光景,一片繁华。
胤吉说,他已将腰佩抵给了老鸨,保证今晚见到万尧。
白城城想,那腰佩可是胤吉弱冠受礼时,巽帝赐他的,这要让他皇帝老爹知道玉佩流落至青楼,非得扒了他一层皮。那老鸨也是大胆,皇宫里的玉饰也敢收,不愧是黑白两道通吃,让人佩服得紧。
胤吉一人坐在花楼里,小酒喝着,小曲听着,小妞搂着,很是自在。尹肃也不知被阿蛮拉去了哪里,原本是说同甘共苦,到最后也只剩白城城一人。
白城城被老鸨狠狠拾捣一番,险些被脂粉的气味呛晕,老鸨将她领到门口便揣着金子笑呵呵地下楼了。白城城清清嗓子,伸手推开房门,这才见到了今日主人公。
是个背影。
万尧坐在窗轩下的木桌旁,几缕斑驳树影落在流锦朱衣上,他并未抬头,语气里透着一丝悠悠地调侃:“新来的?”
白城城走到他面前小声道:“是。”
他还是没抬头:“不懂规矩?”
她有些慌了:“请公子明示。”
他将酒杯置在一旁:“脱。”
明白了,敢情是个开门见山的主儿。白城城上前端起酒樽,将巫虫浸入酒中,而后转身道:“公子,还请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她暗自挑挑眉,喝吧,喝完老娘让人将你扒光了扔到河里喂鱼。
万尧两指捻起酒杯,“有你在,还需酒来暖身?”
白城城暗觉不妙,想后退却被他扯住了腰身,这才瞧清了他的面目,诚然她自认为阅人无数,却还是惊了一惊,也算是理解了万尧为何头顶西岐纨绔之首的名声了。
“不过,美人亲自煮酒,我自然是要喝的。”他笑了笑,秉起酒杯要往嘴里灌。
白城城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听门外破窗声,一赤金红鞭甩进来,稳稳勾住万尧的手腕。酒杯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是可惜!她在心里暗暗着急。
老鸨是紧跟着一起冲上楼,生怕惹出什么乱子,嘴里不停劝道:“公主,公主,九公子他不在,他不在里面啊……”
赫安破门而入,立在了她们面前,“青大娘,你该不会真把我当瞎子吧。”
老鸨见事情败露自然是走为上策。瞧赫安这架势是要跟万尧火拼,他们二人恩怨纠葛,白城城觉得自己还是不搅合为妙。好在赫安眼盲,趁她没察觉,赶紧溜之大吉。
可白城城却被万尧死死嵌在怀里,动弹不得。他说:“你跑什么?”
她逃命啊她。
谁想赫安执鞭相对,虽然眼盲,却没有丝毫偏差地指着他:“万尧,你要跟哪个女人好,跟哪个女人厮混,我不管。但是她,不行。”
万尧仿佛来了兴致:“哦?为什么不能,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这复杂的境况是白城城来之前万万没想到的。
赫安道:“因为她是……”她没说下去。白城城觉得自己应该是瞧错了,竟看到赫安眼中打旋着一丝晶莹,可又瞬间消失了。
万尧:“是什么?”
赫安没有吱声,良久,她上前一步:“好,万尧,我认输了,我跟你回去。但你得答应我,把她给我当侍女,寸步不离。”赫安想指的是白城城,也许这次是慌神了吧,她指的方向并不准。
于是,白城城从白墓府巫女沦落成了伺候人的小侍女。
令人更为惊奇的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被拖去万府,路上竟没一个人前来搭救,白城城深深感慨人心凉薄,也只能认命,先进了万府再做打算。
坐落于朔上东郊的万府着实不小,亭台楼阁,碧池雕栏,一切皆是给人富丽堂皇之感,果真当得起西岐首府的名声。
赫安仿佛怕白城城靠近万尧,一进府门便将她带进一间庭院,这里的装潢摆设很是精细,白城城上下打量着,脑中各种想法飞转,却猜不到赫安是何用意。
赫安立在对面,赤金红纱被风吹起,像一团怒烧的火焰。
她开门见山地说:“别杀他。”
白城城愣了愣。
赫安尽力旋出一个笑,月下却显得很是凄楚,本是强硬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她说:“求你,别杀他……”
白城城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她也该知道,自己杀过赫安的丈夫,她对她的了解应该不浅。
白城城知道身份暴露,便坐下身道:“你明知他的死活,不由我来定,我也是奉命行事。”
赫安不说话,一双手理了理长袍,竟并膝跪在地上,四平八稳的三个叩礼:“若大人能保他,赫安愿一命换一命。”
她说得很肯定。
先前白城城只当她骄横固执,却不知她会对万尧这般上心。他们之间究竟是爱是恨,才会闹成如今这地步,她不知道。
白城城托起她的胳膊,说:“公主不必如此,要知道,今天即使西岐公行这礼,我也是受得起的。你也不必那样称呼我,我只是师父座下一小角色,你比我长不了几岁,唤我姑娘就好。我明白你的心思,可这世间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你应该看开一些。”
赫安虽心里难忍,可还是尽力压制着:“白姑娘,之前多有得罪,若您气不过便拿来鞭子将赫安抽打一顿,赫安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只要你能放过他……”
白城城无奈:“你明知我不会那么做。”
赫安继续道:“只要你肯放过他,我保证他隐姓埋名,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我这一生已是再不能照顾壹壹了,我不能让他,不能让他也这么离开……”
说起壹壹白城城有些动容。
赫安抓着她犹豫的当儿,又补了一句:“听闻白姑娘已下嫁金陵世侯,既然如此,你更不能取了万尧的性命。否则,便让婴世侯背了背信弃义的骂名。”
白城城眉头紧锁,她这话是何用意,难不成万尧跟尹肃还有什么交情?
难怪师父将这差事独独交给了胤吉,难怪尹肃会无缘无故的来西岐,难怪尹肃对什么事都好像未仆先知。瞧这种种情景,怕只有她这个草包被蒙在鼓里。
白城城只是手抖了一下,赫安却精准的接住了掉下的杯子。她闻声辨位的本事很好,想必也是眼盲久了的缘故,她将杯子递给过来,说:“姑娘可要听我讲个故事?”
白城城回道:“公主若是想排解排解心事,我一定洗耳恭听。如果公主想用这故事感动我,让我放了万尧,怕是不行。”
她轻笑了两声:“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有些不明白,尹肃为何会娶你。”
她真的很不爱听这话。
霁月银色,赫安挽了挽鬓角的碎发:“姑娘也许不知道,我四岁得病,就算不用眼睛也能看清很多东西。还记得那晚,母后抱着浑身滚烫的我在宫里奔走哭求,她可是西岐的王后啊,跪在父王寝殿外,听着他跟别的妃子们荒淫作乐,受着那些内监的白眼,却没一点办法。我就那么瞎了。没得到任何人的同情。我想着瞎了也好,再不用看他们那副丑陋的嘴脸,却没想到,老天让我遇到了他,遇到了万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