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现在是哪一年
一道蜿蜒的紫色闪电划过天际,须臾,雷声阵阵。
旁边那盏路灯又开始闪啊闪,终于报废,四周暗了下去。
迟滢没注意到,地上的人动了动,缓缓抬起了眼睫,凝视着她。
许为然被人暴打了一顿,身上每一寸都是疼的,骨头仿佛被敲碎。
他逃离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躲在这里独自舔舐伤口,画地为牢,不知道迟滢为什么会闯进来。
她摁亮了手机屏,一簇光亮起,笼罩着她清新脱俗的脸。她低着眼,睫毛沾了亮晶晶的水珠,底下一双澄澈的眼,淡粉色的唇微微抿住,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
大雨还在冲刷,模糊了屏幕,迟滢焦急地用袖子去擦。衣服都湿了,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眉头微拧,拾起地上的雨伞,手臂压着伞柄,搭在右肩。
屏幕上的水被一点点拭去。
9月28日,星期五,壬辰年八月十三。
22:16。
迟滢脑子里浮现一个问号,壬辰年是哪一年?
平时没太关注这个,迟滢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打算再看一眼日历。
屏幕忽然一变,迟光海打来了电话。
“小滢,我看到你了,放学了你不回家,站在巷子口干什么?”
迟滢愣了一下,举目望向路边,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那里,打了双闪。片刻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下来,大步往迟滢这边走。
随着距离拉近,伞下男人的面孔逐渐清晰。
是年轻了十岁左右的父亲。
迟滢目光一顿,语气带了点儿犹疑:“爸爸?”
迟光海样貌英俊,沉默不语的样子却颇具威严,但迟滢非常清楚,他就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果然,迟光海一开口就是温润亲和的味道:“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么晚了,不知道妈妈会担心你吗?还有,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
“我……”
迟滢还没编好理由,迟光海突然看见墙边还有一个人,凑近仔细看,是个男生。短头发、眉目深,眼瞳很亮,因着光线太暗,隔着一段距离,迟光海没看出他脸上的伤。
“小滢,这是你同学?”迟光海探究的目光在两个小朋友之间流转,第一反应是女儿被欺负了,接着联想到校园霸凌事件,紧张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迟滢连忙摆手,“我……我走到这里,刚好碰见我同学遇到点麻烦,我停下来帮他。”
“是这样?”迟光海眯了眯眼,半信半疑。
迟滢用力点头:“我这衣服是因为摔了一跤,不关别人的事。”
迟光海也觉得女儿不会是任人欺负不吭声的性子,放下心来,温声说:“那我们赶紧回家,你得尽快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对了,你同学家住哪儿?方便的话,我们送他回去。”
一直没说话的许为然听到这里,偏开了头,声音极其嘶哑,像被砂纸打磨过:“不用。”
迟滢叹了口气,把攥在手里的药袋放他怀里:“你记得用。伞留给你,早点回去吧。”
这是高中时期的许为然,性格沉郁内敛。迟滢很少见他与人来往,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
*
上车时,迟滢腿有些发软。
今晚发生的事超出了她过往二十几年的认知,实在无法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
迟光海在车里找了条干净的毛毯,扔给后座的迟滢:“快擦一擦。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省心,摔跤了怎么不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爸爸。”迟滢展开毛毯,慢条斯理地擦头发,话音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现在是哪一年?”
迟光海哼笑了一声:“学傻了?”
迟滢:“……”
迟光海突然正经了起来:“不会是发烧了吧?回家赶紧量个体温。”
迟滢:“……”
迟滢面无表情地说:“爸爸,我跟您说认真的。”
“2012年啊。”迟光海认真回答她,“不然还能是哪一年?”
迟滢的呼吸停了两秒,闭上了眼睛,脑海里蹦出了一句歌词: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汽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气氛有点安静,迟光海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双目紧闭的迟滢:“这么快就睡着了?年轻就是好,这睡眠质量,爸爸太羡慕了。”
迟滢气笑了。
再次睁开眼,还是年轻的爸爸,年轻的自己,丝毫未变。
迟滢打开手机,点进日历,确认了一遍,的的确确是2012年9月28日,不是2023年9月28日。
所有的疑点一一被证实。
尽管无比荒谬,但事实就是她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十年前。
准确来说,是十一年前。
这一年,她读高二。
为了方便她上学,家里在南江三中附近的博瑞园买了套房子,坐公交到学校只需四站,大约十分钟。
*
回到家中,已经快到十点半。
江容君提前接到电话,知道迟滢淋了雨,煮了一锅驱寒的姜汤。
“我等会儿喝。”
丢下这句话,迟滢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青春时期的她会有的审美。
梦幻唯美的装饰随处可见。书桌靠窗,淡绿色的窗帘附加一层白色蕾丝窗纱,窗户紧闭,雨变小了,淅淅沥沥的声响隔窗传来。大床上铺了淡蓝色的四件套,围了一圈亚麻色床幔,温馨又有安全感,枕边堆了几个毛绒玩具。
书包被迟滢丢在地上,她走近书桌,一摞高中资料书,随手翻开,空白处有她做的笔记。
房门没关,江容君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小滢,你怎么还不去洗澡?当心着凉。”
“哦,这就去。”
迟滢翻找出睡衣,钻进了浴室。
*
大半个晚上,迟滢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把自己折腾累了,咸鱼一般直挺挺地瘫着,一脸生无可恋。
在这种状态里,迟滢逐渐接受了自己暂时回不去的事实。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梦里时间线混乱,一会儿跳到2023年,一会儿又回到2012年,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大脑,睡着了都不得安生。
“叮铃铃。”
翌日,早上六点,闹铃响了。
非常古老又具有杀伤力的铃声,听到的一瞬间,头皮都要炸了。
迟滢困得要命,手探出被子一阵摸索,找到了噪音的出处,凭本能摁掉,收回手时,不小心碰掉了,闹钟滚到了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在世界终于恢复了寂静,迟滢一秒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容君诧异的声音立体环绕:“天哪,迟滢,你怎么还在睡?!不上学啦!”
“妈妈,你别吵,我好困。”
迟滢被吵醒,眉心紧蹙,咕哝了一声后,扯高被子蒙住脑袋,翻个身继续睡。
但她没能如愿,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掀了起来,紧接着她的胳膊被拽起。
“六点半了你知不知道?”江容君的音量一声比一声高,“你们不是六点四十打预备铃吗?”
迟滢浑身酸软,坐都坐不稳,快被晃散架了。她揉了一把头发,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半天睁不开,声音含糊道:“什么预备铃,我放假了,我要睡觉。”
江容君一愣,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傻孩子,今天是周六没错,但是得补课,明天才正式放假,就跟调休一样。快醒醒。”
耳边嗡嗡不停,迟滢想睡也睡不了,眼睛费力地撑开一条缝。
呆滞了几秒,昨晚纷乱的记忆倒带般在脑子里播放。
啊,现在是2012年。
啊啊啊啊啊!
要死了,她还得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