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君子剑·断玉
江浸月第一次见到君子剑时,师父的剑穗正滴着血。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城山门,将白玉阶上的血痕冲成蜿蜒的溪流,倒映着三十七具尸体惊愕的面容。
“剑出如君子,不染纤尘。”师父收剑入鞘,乌木剑柄上“清正”二字被血沁得发亮。十六岁的江浸月垂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方才那些黑衣人破门时,师父教他握剑的右手还按在他肩头,温如暖玉。
直到子夜抄完《冲虚经》,江浸月才发现剑阁的锁虚掩着。月光从窗棂斜切而入,照见供在紫檀架上的君子剑。本该素白的剑穗竟泛着诡异的靛蓝,像是浸过孔雀胆的丝线在暗处幽幽发亮。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触及剑鞘的刹那听见金石相击的脆响。
剑阁地下传来的。
青砖下的密室弥漫着腐草气息,江浸月的火折子照亮四面铜镜。镜中映着师父的背影,玄色道袍下露出半截猩红襦裙,正对着蒲团上气若游丝的老者轻笑:“师叔可知,为何我十五年前要屠尽点苍派满门?”
老者喉头咯咯作响,胸前插着的正是那柄君子剑。剑身没入三寸,乌木吞口处雕着的白鹤染了血,倒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当年您送我那本《玉女素心诀》,”师父拔剑的动作优雅如挥毫泼墨,“说要阴阳双修才能大成。”血溅上铜镜时,江浸月看见三十七张惊愕的脸重叠在镜中——白日里那些黑衣人,竟都长着与老者相似的面容。
梅雨来得急,江浸月跪在祖师殿的青砖上时,师父的剑尖正挑着他的下颌。“浸月可知何为君子?”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咚,混着师父腕间沉香珠串的轻响,“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他望着师父道袍下隐约透出的金线牡丹纹——那是苗疆圣女才有的绣样。三日前镖局送来的密匣里,除了一封点苍派遗孤的血书,还有半幅被剑气绞碎的裙裾。
重九比武那日,君子剑在江浸月手中第一次出鞘。峨眉掌门拂尘未至,剑锋已划过她咽喉三寸,却在最后一瞬被他生生扭转腕力。乌木剑柄传来熟悉的沉香,师父的掌心覆在他手背,声音轻如情人絮语:“浸月心软了。”
当夜他在洗剑池呕出黑血,池中倒映的弦月突然碎成万千银鳞。三十七道黑影从池底浮出,每张脸都顶着点苍老者的五官。为首的影子举起残缺右臂,断口处赫然是君子剑的齿痕。
“你师父屠我点苍,是为夺取《素心诀》下半卷。”黑影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可惜她不知,欲练神功需以血亲为引。”江浸月想起密室那夜,师父剑尖挑落的,除了老者的喉骨,还有半块浸血的玉珏——与他襁褓中佩戴的那块,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太极。
重阳晨钟撞破雾霭时,君子剑贯穿了江浸月的胸膛。师父的剑穗扫过他睫毛,靛蓝已褪成霜白。“好孩子,”她拭剑的动作仍如二十年前教他执笔般温柔,“君子本该殉道。”
江浸月在血泊中笑出声来。他藏在袖中的左手突然暴起,半截断剑精准刺入师父丹田——那是点苍派密室中,老者用最后气力塞进他掌心的玄铁残片。铜镜轰然炸裂,无数镜片中映出师父碎裂的面容,每一片都流淌着靛蓝色的血。
“师父错了。”他望着簌簌剥落的金线牡丹,喉头血沫将字句染得腥甜,“君子慎独......亦慎众。”
雪落青城时,新立的掌门碑上刻着两行剑痕。有游方道士说曾在滇南见过个独臂道人,背负乌木剑匣,匣中双剑交叠如阴阳鱼。一柄刻“清正”,一柄刻“浸月”,剑穗纠缠如连理枝,在瘴气中泛着幽幽的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