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过客
周五傍晚六点,老周堵在二环高架上。副驾驶座上堆着三盒凉透的烧鸭饭,后视镜里映出他发青的眼睑。电台播着《十年》,陈奕迅的嗓音刮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辆车也是十年前买的,为了接送怀孕的妻子去医院。如今座椅皮套开裂,像极了妻子昨晚摔碎的瓷碗边缘,裂口处还粘着半片蔫黄的菜叶。
手机响了,是科长:“季度总结今晚必须交!”他瞥了一眼仪表盘旁的照片,女儿在幼儿园毕业典礼上举着“好爸爸”奖状,笑出一口漏风的牙。
到家时,楼道里飘着红烧带鱼的焦糊味。门一开,妻子正用拖鞋拍打蟑螂,女儿缩在沙发角落抽泣,作业本上洇开一团墨渍。“这日子还能不能过?”妻子没回头,声音比拖鞋砸地的响动更闷。老周蹲下身擦地板,想起十年前她蹲在出租屋阳台上晾他的白衬衫,哼《甜蜜蜜》,衣角滴落的水珠在阳光里碎成彩虹。
手机又震——大学室友大刘的语音:“我出差路过,半小时后到!”老周攥着抹布的手一僵。二十年前宿舍夜谈,大刘说要做中国的乔布斯,他醉醺醺地宣布要写一部《平凡的世界》续集。如今大刘的西装扣子绷在啤酒肚上,而他藏在书柜最底层的稿纸,早被女儿撕去折了纸飞机。
厨房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接着是妻子的尖叫:“你请客?存款还剩多少心里没数吗!”老周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最后一根烟已被压成碎末,像极了上个月被否决的晋升报告。
小饭馆里,大刘的劳力士在吊灯下反光。“你还写东西吗?”虾饺蒸腾的热气中,老周看见对方眼里晃动的怜悯。洗手间镜前,他用冷水抹了把脸,镜中人头顶的白发像落在黑土地上的雪,突兀得刺眼。
回家路上,女儿在怀中熟睡。路灯把三个影子拉得很长,妻子的高跟鞋踩碎他的影子头颅。“下月我妈做手术...”她突然开口,后半句被夜风吹散。老周摸到兜里被体温焐热的U盘——里面是熬夜写的总结,标题写着“稳中求进”,页脚却有个被咖啡渍晕开的“囚”字。
电梯升至14层时,女儿梦呓:“爸爸讲故事...”老周喉结滚动,想起那沓稿纸的结局:孙少平的儿子成了一名会计,在某个加班的深夜,突然读懂父亲笔记本上未写完的诗。
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老周摸钥匙的手碰到一枚生锈的奖牌——市中学生作文大赛金奖,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