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生将混成金色弄臣

当上捉生将

安禄山，是唐朝时营州（今辽宁朝阳）一名胡人，母亲是一位巫婆。他从小跟在母亲身边，混在求神问卦的客人中间，天长日久，小伙子学得一张巧嘴，变得伶牙俐齿。

为着躲避战乱，18岁时，安禄山逃到幽州。得力于一位朋友的帮助，他在互市找到一份牙郎工作。（互市，边境交易市场；牙郎，市场管理员。）

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却将中国历史上最为鼎盛的唐朝拦腰截断，将盛世大唐拖进八年的战争深渊，将繁荣兴盛的大唐推进下坡路段。这段滴血的历史，缘起于一个人——幽州节度使张守珪。

开元二十年（732），安禄山借着做牙郎的方便，偷了一只羊。

事情很快暴露了。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听说安禄山这个牙郞竟敢借职务之便行偷窃之事，大为生气，叫人把他绑来，准备把他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把安禄山绑来后，张守珪见这个偷东西的牙郞长得白白胖胖，身体魁梧，心中暗暗忖度：“这人是个壮士，虽然一时走了歪路，但就这么打死，却也有些可惜。”

此时，安禄山吓得魂飞魄散，但他知道，求饶是没用的，看张守珪沉吟不语，似乎有犹豫之意，他决定搏一搏。

安禄山硬着头皮高喊：“您的敌人是契丹人、奚人，您不是想消灭他们吗？为什么要杀了我这壮士呢？”

张守珪一想也是，就下令放了安禄山，还把他任命为捉生将，让他戴罪立功。安禄山捡了一条命，从此成了张守珪的部下。

贵为义子

当上捉生将后，一天上午，安禄山得到一条消息：“几户契丹人离开中心营地，外出放牧。”（中心营地，原始部落生活地区，类似于中原城镇。）安禄山立即率领一支轻骑兵，从后面悄悄跟过去。

骑兵队悄悄尾随一户放牧的契丹人。两个侦察兵，趴在这户人家附近草丛里，仔细观望，不久回来向安禄山报告：“这户人家，除老人、小孩、妇女，还有三个壮实小伙子。”听完报告，安禄山发出命令：“尾随三天三夜，确信这户人家后面没有跟随其他契丹人，我们那时就动手。”

第三天深夜，安禄山指挥骑兵队慢慢靠近这家人的帐篷。所有人匍匐在草丛里，将这户人家帐篷的各个出口全部包围起来。

黎明前，几个骑兵悄悄摸进马圈，割断马缰，驱散那家人的坐骑。天亮时分，轻骑兵举着长剑、圆盾，高声呐喊着，发起突然袭击。

契丹人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帐篷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三个青年人冲出帐篷，冲进马圈，寻找马匹，这才发现所有马跑得一匹都不剩。

除了举手投降，还能有什么办法？任何退路都被大唐骑兵提前堵死，连逃命时间都没有。

安禄山大获全胜凯旋。

“每次攻打契丹人，安禄山带领骑兵队，都能捉回几个人，几乎没有失手。”“他那人运气真的是非常好，脑子又好使，我们跟在他后面，学些办法，长些见识，混碗饭吃。”

听着士卒们议论，张守珪生出一个想法来。

一天，张守珪喊来安禄山，当着身边众多将领的面，慢慢说：“安禄山，你是个难得的好青年，聪明能干，办事有脑子，打仗有手段。我决定收你为义子。”

安禄山立即跪下来，对着张守珪磕下三个响头。“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三拜。义父交代下来的事，即便赴汤蹈火，孩儿也一定坚决完成。”

有军功垫底，加上义父提携，安禄山不久奔上升官大道，先升为平卢讨击使（地方军官），半年后又升为左骁卫将军（从三品）。

“我本来是个苦命人，没有想到，上天送给我这么好的运气。”对着升官诏令，安禄山一边说着，一边跪在地上叩拜。

塞翁失马

开元二十四年（736）四月，枝头上挂满绿叶，地上处处是油油青草，春光明媚，一天上午，安禄山接到张守珪命令：“奚人和契丹人反叛我们大唐王朝，现命你率领六千唐军，剿灭乱众。”

接到命令，安禄山立即率领一支几千人组成的唐军队伍，向目的地进发。行军三天后，前方侦察分队传来消息：“发现一支契丹军，人数少得可怜。”接着又得到消息：“契丹人军容不整，看上去，没有什么战斗力。”

安禄山发出命令：“向契丹军发起进攻。”

两支军队一经接触，契丹军转身就往后面跑。安禄山随即发出第二道命令：“全军分成三路纵队，向敌军发起追击。”

“小心敌军有诈。”身边一位将官提醒。

安禄山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远方契丹军逃跑的队形，嘴里说：“看契丹军那个熊样子，能使出什么诈来？”停一停，他接着说：“跟契丹人打这么多年仗，我还没有见过他们中有什么能人，会使什么诈术。我们唐军这么强大，装备这么精良，大家全力往前冲，美女、财宝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追着追着，唐军马的脚力不一样，军官的马跑得快，士兵的马跑得慢。奔跑途中，难以保持队形，队伍渐渐拉长。军官与士兵之间，渐渐脱离开来。

追着追着，追到一座高山前面。突然，左右两侧树林里，传出猛烈的呐喊声。埋伏已久的奚族军，高声喊叫着，分成六路纵队，从山坡上往下冲。一直在前面逃命的契丹军，停下脚步，整理队形，随即反身过来，向身后追赶的唐军发起反冲锋。

唐军前面跑得快的队伍迅速聚拢，形成反抗队形。后面拉长的队伍，还在路上跑，不知道前面发生的情况。

望着左右两侧包抄过来的敌军，唐军前锋队伍没有慌乱，没有人向后逃跑。唐军迅速整理队形，士卒们士气高昂，迎战敌军。

一部分奚族军往唐军前锋部队后面跑，切断了唐军后续部队。

唐军中，还在路途上跑的这部分队伍，被冲过来的奚族军一段一段截断开来。唐军无法再度集结在一起，无法形成整体战阵，只得在各自地段，集结成临时战斗队形。

契丹军、奚族军准备充分，依着预定方案，将唐军分段切割，分片包围。

唐军士卒与长官之间，在追击过程中失去联系。陷入包围圈的唐军士卒，很多找不到将领，渐渐变得混乱起来。

傍晚时分，失去将领的这部分唐军首先支持不住。太阳西沉，夜色一点点降临，这部分唐军开始溃散。一些人四处乱逃，另一些人往附近树林里钻。

发现唐军溃败，各自找路从阵地向外围逃命后，契丹军、奚族军纵马狂追。许多唐军士卒在逃跑路途中被背后追上来的契丹军、奚族军士兵用狼牙棒砸破头，用大刀砍烂背。

凭着过人本领，安禄山在几名亲信拼死协助下，杀出敌军重重围困。深夜时分，他逃回营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溅满敌人鲜血。后半夜里，又有十几个人陆陆续续逃回来。

“六千唐军溃散逃亡，大部分士兵被杀死，安禄山及十几个人，逃回营地。”看着摆在桌面上的军情报告，张守珪心中一阵阵发冷。

按照军法，如此重大失败，作为前线最高指挥官，安禄山必须斩首。张守珪想着，仰望着房顶上雕刻着浮云的天花板，慢慢叹了一口气。他拿起墨来，在砚池上反复来回地磨着，想着心事。

最终，张守珪宣布：“将安禄山押往都城长安。六千兵马全部丧失，损失极其严重，如此重大犯罪，交由朝廷发落。”

丞相张九龄细看呈文，伸手摸摸光秃秃的头顶，缓缓提起笔来，在批示栏里，慢慢写道：“为着严明军纪，司马穰苴杀掉监军庄贾。为着严明军纪，孙武一口气连杀吴王两个妃子。张守珪如果真要严明军纪，那就不应该免除安禄山死罪。”

张九龄高高举起“严明军纪”大旗，打出血淋淋的“杀”字牌。

然而皇帝李隆基看完呈文，从案桌边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宫殿里慢慢踱着。他满眼看到的是安禄山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军功。这是一个天生的战场奇才啊。打那么多仗，几乎全是胜仗，除这场战斗，无一败仗纪录。

返回案桌边，李隆基一手按着呈文金边，嘴里吸着一口香茶，一串想法涌出来。安禄山确有打仗能耐，这样的战场奇才，杀掉可惜。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有只胜利不失败呢？失败一次，就给他一个深刻教训，这正是人才走向成功的必经路径。张守珪这人，还真有识才眼力。

李隆基提起笔，写道：“赦免安禄山死罪。剥夺他一切官职，以白身继续指挥部队作战，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用的是高屋建瓴的眼光。

看着皇帝批示，丞相张九龄心中大吃一惊，立即求见皇帝。

张九龄说：“安禄山粗心大意，不审慎查看敌情，贸然向敌军发起进攻，严重违反军纪。丧失如此之多的军队，依据法律规定，不能不杀。我去监狱看过他，那人长有一副反相，留下来将来必定是个祸害。”（如果联系后来发生的大事，不能不佩服张九龄的眼力。）

李隆基听着，一肚子不高兴：“你这不是学王衍认定石勒有反相的样儿吗？别因为有过这种事就误杀忠良啊。”

张九龄极力用“反相”做文章，反而被李隆基抓个正着。

张九龄紧闭嘴巴，不再言语。安禄山从鬼门关前活下来。

接到免杀令，安禄山非常高兴，走出牢房，对着蓝蓝天空大喊大叫：“我所有官职全部丢掉，过去所有努力全部归零。但这算什么。只要活着就有翻身的机会。”

安禄山没有想到，皇宫里，皇帝李隆基心中，安禄山作战勇敢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刻进去。都城长安，皇帝身边官员中，皇帝与宰相的争论成为新闻，流传开来。一时之间，安禄山成为都城中的最大谈资。

飞升节度使

安禄山回到军营，继续带领军队打仗。经历战场、刑场、牢房三重生死考验，现在，战场上的安禄山变得十分审慎。

李隆基没有错，安禄山确实是为战场而生的奇才。脱掉那些骄横成分，战场上，安禄山迅速将军功一件一件累积起来。

李隆基没有想到，安禄山还有一份从娘胎里继承来的天性。这份天性，一遇机会，就会不可收拾地疯长。

通过战场立功，安禄山升为平卢兵马使（节度使属下官职）。

看着金光闪耀的任命状，听着身边将官高声祝贺的声音，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羡慕的脸，安禄山突然感到心情无限沉落。上次是皇帝在鬼门关前亲手救下我，下次我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吗？带兵作战，哪有不遭遇战场失败之常胜将军？到那时，到刽子手鬼头刀再次伸到我脖子上时，皇帝还会再度出手相救吗？战场就像赌场啊，失败总是像阳光下的阴影一样，如影随形。

如何抓住皇帝这根救命仙草呢？安禄山反复地想着。

不久，安禄山想出这道天大难题的破解方案——用钱买命。

安禄山带兵打仗，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不单单捉活人，更看重抢财物。捉来的人，能换取军功。抢来的财物不是用来自己享受，绝大部分是用来巴结、贿赂、讨好从皇帝身边来到平卢的大臣，为将来某一天从皇帝手里买下性命提前铺好路子。

一天，安禄山得到消息：“御史中丞张利贞新任河北采访使，即将来到平卢。”

安禄山立即吩咐手下人：“包下平卢最好旅馆。旅馆门前摆满时尚花卉，营造出热烈气氛。在平卢最好酒楼，订下包间。在平卢最高档戏楼，预订最大包厢。”

打听到张利贞喜欢美女，安禄山派出人手，召请平卢最出名、最漂亮的妓女，服侍御史中丞。

在平卢，张利贞吃好，喝好，玩好，享受安禄山全程奉送的“顶级服务”。离开平卢时，安禄山派出护卫队，一路相送。两人分别时，安禄山登上张利贞马车，送上一个沉甸甸的小箱。

走到半路，张利贞忍不住打开小箱。里面是黄亮亮的金条，码放得十分整齐。坐在马车上，一只手摸着箱子里金条，眼睛望着窗户外面的美景，张利贞感觉生活十分惬意。

回到京城，张利贞立即向李隆基汇报河北巡视工作情况。张利贞说：“安禄山办事有力，贡献突出，是难得人才，忠诚良将，国之栋梁。”

李隆基接受张利贞举荐，做出决定，任命安禄山为营州都督，兼平卢军使，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

都督，是统领军队的军事长官；军使，掌军中赏功罚罪事宜；经略使，总理一方军政，统理一省或数省军务，职位高于总督。

看着一份又一份任命状，安禄山笑得十分开心。这些花出去的钱财，值啊，太值。接受下属祝贺时，安禄山朗声大笑，引来一遍羡慕声浪。

天宝元年（742），安禄山接到皇帝诏书，升任平卢节度使。看着这份任命书，安禄山大笑起来：“感谢天地，感谢张利贞。这广阔无边的地面上，地方军权、行政权、收税权、用人权都握在我手中了。”

安禄山将任命状集中起来，摆在客厅桌上。看着它们，美好感觉在心头荡漾。

把神话卖出天价

一天晚上，吃饱喝足，安禄山突然有个想法：到京城去，以汇报工作为由，跟皇帝、大臣们混个脸熟，摸摸他们的脾气、喜好。

经过半年准备，天宝二年（743），金秋十月，安禄山率领一支装满礼品的车队，向京城进发。

皇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路上，安禄山反复揣摩：自小生长在锦绣堆里，那他一定喜欢听民间故事。对我这样一个有打仗能力的胡人，他的需求会是什么呢？一定是一样东西，这东西是且仅是一颗心，一颗赤胆忠心。

沿着这个思路，安禄山想出一个主意。

一天上午，李隆基单独召见安禄山，听他汇报治内公务。

公务汇报完毕，安禄山轻轻松松说：“去年秋天，营州闹虫灾。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蝗虫，它们不停地蚕食禾苗。一片青绿稻田，没几天时间，就咬得只剩下秆子。我心里着急啊。”

看着皇帝放下手里茶杯，侧着头认真在听，安禄山暗中掐了一下手指，继续说：“一天，臣早早备齐香纸，来到田头，望着蓝蓝天空，一边焚纸烧香，一边向天神祝告‘我要是心术不正，侍奉皇上心有不忠，就请蝗虫来吃掉我的心。如果我没有欺骗天神，就请天神显灵，请天神发动神威，让蝗虫立即散去’。”

安禄山停下来，看到李隆基扔掉手中瓜子，站立在身边的太监也屏住呼吸，凝神谛听。

“我刚刚祈祷完毕，听到空中一阵轰响，是一群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它们从北边一个山林中飞出来，在空中转了一圈，缓缓落到田地里，在那里捕食蝗虫。约莫一炷香工夫，那些散落在田间地头的蝗虫就被它们吃没了。”

看到皇帝眼睛发亮，神采奕奕，安禄山提高一点音量，说：“希望史官动笔，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这事可信吗？现代人可能不信。当然，蝗虫引来鸟儿，这类事肯定是有的。然而，有那么凑巧吗？这就很难说。

但皇帝却真的相信了。安禄山听到皇帝向太监发话：“把史官喊来，把这件事好好地记录下来。”安禄山听出来，皇帝话音里带着高兴。

不能不佩服安禄山，用巫婆母亲惯用的手法，将自己一颗“忠心”，请天神作证，向皇帝表达出来。

对这个能打仗的胡人，皇帝最不放心的正是他的忠心。

忠心有了，流落中原、能征惯战的战场奇才，还有什么地方不能用吗？

新年刚过，安禄山接到一道升官圣旨：“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任范阳节度使。”

望着新增添的任命状，安禄山心中乐开了花：我编一个小小的民间故事，卖出如此之高的价钱，升官路子这下给我找着了。在皇帝那里，说一个民间故事，比打一个大胜仗还值钱。

升为朝廷重臣

一天晚上，安禄山接受宴请，参加好友宴席。餐桌边上，一位朋友说：“礼部尚书席豫新近兼任河北黜陟使。要是能在这个人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一定能给皇帝留个好印象，将来有望高升。”（黜陟使：巡察地方，考查官吏，进行奖惩的官员。）

参加完宴席，回家路上，安禄山仔细忖度这件事，觉得朋友说得有理。

于是，席豫来巡察时，安禄山大加表现，在席豫面前装出一副廉洁奉公、忠心耿耿的样子，又把席豫一行的生活起居、活动日程安排得有条有理，哄得席豫对他赞不绝口，觉得他是世间少有的德才兼备之人。

回到京城，向皇帝汇报巡察工作时，席豫将安禄山作为重点汇报对象。“安禄山对皇帝忠心耿耿，处理治内事务公正公平，是难得的一把好手。”

席豫汇报工作时，旁边站着一个人，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想：张利贞、席豫如此出大力，在皇帝面前，高高抬举一个大字不识的胡人，对那么一个啥背景都没有之人，皇上还宠爱有加？真是奇怪。回到家里，李林甫反复琢磨这个新出现的奇特景象。

站在后院大樟树下，李林甫用力捏碎一粒乌黑香樟子，闻着手心里发出的樟树香味，李林甫忍不住笑出声来。“安禄山这人，虽然远在天边，不住在京城，我已看出来，这人是一匹政治黑马，将来必定在皇帝面前走红。”

扔掉手中香樟子，拍干净手掌，在李林甫心中，一道方案渐渐成熟起来。安禄山这人有极大利用价值。该如何利用他呢？安禄山是一个胡人，在皇帝面前，我来创建一套“胡人能干、胡人忠心”理论，把安禄山作为我这套“胡人理论”的标杆树立起来。这样一来，安禄山越红，在皇帝心中我的“能力值”就水涨船高。

想到这里，李林甫捻动中指和拇指，在空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响指。

一天晚上，一家高档次酒楼的包厢里，一群将领正在享用奢华大餐。

坐在红木靠椅上，安禄山呷下一口酒，轻声说：“皇帝桌子上，摆着成堆官位，但要一样东西去换，那个东西叫军功。”

“我早就想建立战功。手中带着这么多兵卒，这些人就是我的起家资本。这段时间没有活干，我这些资本，放在这里闲置，心痛啊。”一位麻脸将领醉红着脸膛大声说。

“找些软蛋来打，这样发财容易，立功容易。”一位高个子将官啃着西瓜，慢慢说。

“找个借口很重要，没有好借口，大臣们的口水会把我们淹死。”

“我看奚人部落和契丹部落较合适，这两个部落都杀死过皇帝嫁过去的公主，他们背叛唐朝。他们是两个软蛋，我们打过去，一打一个准。”说话者声音不高，但语音清晰。

“好主意，兄弟们要发财，要当官，就找他们两家要去。”安禄山兴奋地说。

将领们群聊兴致很高，一个个朝着桌上烤肉、美酒猛烈地进攻。

高高举起“为唐朝公主复仇”大旗，安禄山带领军队一次接一次向奚人部落、契丹部落发起进攻，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

接到一封又一封“大获全胜”的喜报，李隆基十分开怀，笑着对身边大臣说：“安禄山果然是战场奇才。这样又能干又有忠心的人才，我不用他我用谁？”

一天，安禄山接到升官圣旨，升任御史大夫。

摸着金黄圣旨，安禄山笑出声来。“御史台为国家最高监察机关，御史大夫为其最高长官。我这是一步登天，由边关大员晋升为朝廷重臣。这下，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把我耳目安插到京城，安插到天子脚下。”

安禄山喊来将军刘骆谷，屏退身边下人，对他说：“我已升任御史大夫，必须常驻京城，至少在京城要留下重要帮手，随时听取皇帝指示。我想来想去，别人都担当不了如此重任，只有将军您，才堪当此大任。我决定派将军您留在京城。”

刘骆谷出发时，安禄山在他耳边缓缓交代了一句话：“细细观察朝廷大臣们的一举一动。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快马向我报告。”

范阳（今河北涿州）通往京城驿道上，随时能看到装满礼品的车队，有的是安禄山向朝廷进献战俘、牲畜的，有的是安禄山向大臣们赠送奇禽异兽、金银宝贝、皮衣皮帽的。

收到丰厚礼品，在皇帝面前，朝廷大员们个个动嘴，为安禄山大唱赞歌。

听到留驻京城的刘骆谷那里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安禄山站在庭院里，一遍遍拍打身上灰尘。“我送出超量财物，果然有用。”望着湛蓝天空，他心里充满欢喜。

皇帝笑声

安禄山身体已经发福，越来越胖，体重三百多斤，走起路来大腹便便。虽然如此，他还是骑着大马前往京城晋见皇帝。背上驮着这么重的一个人，马儿累得够呛，沿途只好反复换马。拖着三百斤重的身体，骑在马背上跑长途，也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一天上午，听完安禄山汇报公事，看着安禄山肥胖的身体，李隆基兴趣大增，指着他的大肚子，提出一个小问题。

“你肚子这么大，哈哈，里面装着什么宝贝吧？”皇帝拿安禄山的大肚子寻开心。

“只有一个宝贝。”安禄山从容答道。

安禄山看到李隆基竖起耳朵在听，就提高一点音量说：“只有对陛下一颗赤胆忠心。”

安禄山清晰听到，从李隆基嘴里发出爽朗笑声。

不得不佩服安禄山揣度人心、随机应变的能耐。

第二天下午，傍晚时分，安禄山再次晋见李隆基，恰巧太子在场。

“爱卿，这是朕的太子。”李隆基意思清楚：赶紧来拜见太子。

安禄山站在那里，想了半晌，问道：“太子是什么官？请圣上指教，我是胡人，不懂朝廷礼仪。”

李隆基哈哈大笑，说：“这是朕的储君。待我千秋万岁之时，就由他管理你们大家。”

安禄山连忙说：“臣真是愚蠢。一直以来，只晓得天下有陛下您一个人，不晓得还有储君。”

说完这话，他这才向太子行礼。

安禄山听到李隆基的笑声十分爽朗。

生活中确实需要笑声。朝堂之上，有几位大臣，能让严肃的宫殿里传出笑声？安禄山用太子和自己垫底，让皇帝由衷地发出笑声。“高堂之上，很需要这样的弄臣。”安禄山似乎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揣摩出皇帝心事，安禄山居然想出类似“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招数。

庄严肃静的大殿里，为什么只有我有笑声，从来没有听到过臣子们的笑声？每天上朝讨论国事，看到大臣们一张又一张脸庞，一个个严肃正经，李隆基忍不住琢磨起来：讨论问题，汇报工作，大臣们一定要板着脸吗？臣子们在繁重工作之余，可不可以也发出笑声来呢？

回味安禄山带来的笑声，李隆基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

这天中午，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李隆基命令皇宫大厨摆下丰盛宴席。下朝时，当着所有臣子的面，皇帝突然丢出一句话：“今天下朝之后，所有人都不用回家吃饭，我请大家聚在一起，吃个午餐。”

文武百官按着官阶次序，坐在宴会大厅餐桌边上，看着桌子上摆好一盆盆鱼肉大菜，一个个十分开心。

宴会开始，大臣们用筷子向满桌鱼肉发起进攻。这个时候，李隆基向站在身边的高力士（太监）轻声说：“看到御座东面那间房子了吗？你去拉开那个画有金鸡的屏风。”

屏风拉开，贵宾间里，安禄山完全暴露出来。他肥胖的身子斜躺在卧榻之上，跟大家一样，安禄山轻轻松松享受着摆满桌面的美味佳肴。

李隆基看到，文武百官吃吃喝喝之际，指指点点之中，笑声不断。

百官面前，也就是我享受到非常之待遇。安禄山心里得意，一阵阵无比滋润的感觉咕咕地往上冒。

金色弄臣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李隆基在皇宫后花园中悠闲散步，看看西边天空太阳正在下山，一道金色晚霞映红天际。

安禄山让严肃的大殿里充满笑声。李隆基还在回味午餐宴会上那有趣的一幕。为什么我这后宫冷冷清清，没有欢声笑语？人生不应该是这样啊。后宫佳丽那种媚笑，那些讨好笑脸，简直就是奴隶对奴隶主笑，比哭还让人心寒。

想到这里，看着身边一起欣赏晚霞美景的杨贵妃，李隆基说：“大臣安禄山，身为胡人，生来就没有我们汉人那么多礼节约束。有他在场，大臣们放得开，笑得爽。哪天也把他引进后宫来，你与他兄妹相称，大家像一家人一样，不用过分拘束。他来后宫游玩，后宫必定盈满欢声笑语，大家一起在笑声里快快乐乐的。”

“好主意。圣上下朝后，后宫里也热闹盈门，笑声飞扬。”杨贵妃望着风中摇头晃脑的几片树叶，感觉今天身边风好轻好轻。

一天下午，接到皇帝“来皇宫后花园看花”的邀请，安禄山高高兴兴直奔后宫。

“哇，这里果然是人间仙境。”看着漂亮的杨贵妃，看着各色鲜花美景，与皇帝一起在后宫花园里徜徉，安禄山兴奋得叫出声来。

“后宫门向你敞开，你以后可以随时来后宫看花，陪贵妃聊天。你们兄妹相称就行。”李隆基说。

“好啊，好啊。不过，我怎么能做贵妃哥哥？如果贵妃愿意收我做儿子就好了，我就能得到更多疼爱。”

“好主意。看来我不想当你干爹都不行。”李隆基、杨贵妃一齐笑出声来。

皇帝需要笑声。我这一来，让皇帝笑得更开心，他也就更宠我。看着皇帝、贵妃的笑脸，听着皇帝、贵妃的笑声，安禄山心中一阵阵高兴。

第二天傍晚时分，安禄山来皇宫游玩。一进门，看到李隆基、杨贵妃两人坐在一起闲聊，安禄山倒身下拜。

他顶着肥胖的身子，先在杨贵妃面前重重拜下去，嘴里喊着“母亲大人安好”，接着来拜李隆基。

“为什么先拜贵妃呢？”李隆基一边喝茶，一边不解地问。

“我们胡人习俗，必是先拜母亲，后拜父亲。”

“这个习俗真是太好了。”杨贵妃边说边笑。

听着贵妃的笑声，李隆基非常开心：“果然与我们汉人不一样，哈哈。”

对这位能打仗做将领、能说笑话、搞小品兼职弄臣的安禄山，李隆基显得很厚道。天宝七载（748），他赠送安禄山一份梦想的宝贝——丹书铁券。

摸着黑乎乎的铁券上红通通的朱砂字，安禄山心中漾起无限幸福。虽然它不是官职爵位，不能给他带来钱财，却能让他这颗头颅安安稳稳长在脖颈上，不会再在夜里做噩梦，梦见刽子手高举鬼头刀向他脑袋奔来。

安禄山请工匠为它镶上镂空花纹楠木边框，安放在家中高处。

过度作为

天宝九载（750）五月的一天，春暖花开，暖风习习。傍晚时分，李隆基跟杨贵妃说：“我要送给我们干儿子一顶金光闪耀的大帽子，赐安禄山为东平郡王。”

望着西下夕阳，望着满天云彩，杨贵妃脸上写满笑意：“我朝以前没有封将帅为王的先例。圣上破例，封我们干儿子为王，禄山儿一定感激涕零。这必能激励天下将领杀敌立功，忠心报恩。”

八月，天气酷热，安禄山又接到皇帝派太监送来的圣旨：“任命安禄山为河北道采访处置使。”

送走太监，回到家里，安禄山摸着院子里樟树身上粗糙开裂的树皮，一阵阵笑意在脸上绽放。采访处置使职高权重，可罢免州刺史，可先行后奏。现在，黄河以北广阔区域（唐代时称河北），都在我东平郡王掌控之中了。

皇帝如此宠幸我，我该如何进一步建功立业呢？

一天傍晚时分，望着一群鸟雀在天空中乱飞，一个主意跌跌撞撞在他脑海中浮现。皇帝需要敌人人头，却没有说一定要用战斗形式割下敌人头颅来。

沿着这条思路，一个臭名昭著的方案，被安禄山策划出来。

安禄山派出一批使者，手持和平邀请函，深入奚人、契丹人营地。“来吧，兄弟们，我这里备下好酒好菜。我们一起品尝高级厨师烹饪的美味佳肴，一起享受美酒佳酿。吃肉喝酒之际，我们一起寻找一条通向和平的光辉大道。”

安禄山发出命令：“购置好酒，请来全城最好厨师，烧好大鱼大肉。”

这天，呼啦啦过来一千多人，大多是奚人、契丹人族里头头脑脑的人物，也有不少混吃混喝的。“安禄山准备大鱼大肉，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我们都想参与进来，都来为谋求和平出大力、流大汗。”

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动脑子，双方讨论热烈，最后达成共识：“从今往后，我们让大刀生锈，把长矛劈为柴火。我们一起和平相处。”

安禄山宣布：“为庆祝和平到来，我们共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安禄山请来的厨师们各展手艺，将好酒好菜一道接一道端上桌子。所有人都来享受和平盛宴，享受高档厨师们烧制的鱼肉大餐。

没有人会想到，整缸酒里会被人早早地、偷偷地放入无色无味的蒙汗药。

所有人全部被麻翻，没有一个人跑掉。接下来就是走程序，安禄山早早埋伏了刽子手，这时候一群接一群跑进来，一个接一个割下睡梦中人的头颅。

这些人头全部用匣子封装好，用专车送到都城，献给朝廷。

“那些无头尸体，统统扔进千人坑。”

资料记载，用这样的套路，安禄山向皇帝邀功，前后有四次。

利欲熏心，在强大利益驱动面前，人性、理性、德性，全都躲在角落里发抖。一切为个人利益，安禄山将大唐政府在周边民族心中的光辉形象，当作个人往上攀登的血淋淋垫脚石。

安禄山已经变化，由原来努力上进的优秀人才，变成只见利益、不顾一切的“疯子”。

禄山府第落成大典

“安禄山斩首千级。”看着摆在桌面上的一份又一份白纸黑字的报告，李隆基十分高兴，发出诏令：“人才啊，不惜重金，给安禄山修建豪华府第，以示嘉奖。”接着他又下旨：“宣安禄山进京，当面表彰功绩。”

“安禄山已到戏水。”

得到消息，杨贵妃立即动身：“我要去迎接我超级能干的儿子。”

从京城到戏水路上，摆满杨贵妃、杨国忠兄弟姐妹的车队，一辆辆豪华马车前后相接，沿途观看人群挤爆田野。

对自己一手树立起来的榜样人物、弄臣、爱“子”，皇帝李隆基毫不吝啬爱意，亲自到行宫，在那儿等着安禄山到来。

一家人迎接远方归来的“儿子”，全家“其乐融融”，生活真是“幸福满满”。

在亲仁坊，安禄山府第已经落成，雄伟壮丽，装修豪华，富丽堂皇。房间里摆放着贵重瓷器、玉器。走进厨房，柜子里摆着金饭碗、银淘盆，地上放着银丝织成的筐子，最不显眼的地方，摆着银丝编成的笊篱。

卧室里摆着两张白檀木床。一丈多长，六尺多宽，价格昂贵。

为着干儿子在京城的饮食起居，杨贵妃亲自动手，挑选家具。为了这位能干有为、不拘礼节且擅长搞笑的干儿子，李隆基定出挑选家具、饰品的标准：“别以为他是胡人，安禄山眼界其实蛮高。给他挑选最时尚、不落俗套的家具，以免他笑我小气。”

新府第落成，安禄山忙着指挥人手，采购食材，准备大摆宴席。“可惜宰相太忙，要是他也有时间，来我家里赴宴，必定让我家蓬荜生辉。”

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宴会当天，早朝结束时，李隆基说：“今天放假半天，大家赶去赴宴吧，祝爱卿们吃好、喝好、玩好。”

臣子们个个高兴。

“为着让大家乐个痛快，我这就派梨园、教坊乐人前去助兴。”李隆基摸着手边龙椅上黄亮圆润的金把手，兴奋地下令。

“三朝”创意玩法

这天安禄山过生日，“母亲”杨贵妃一大早就忙起来：儿子过生日，我得好好为儿子准备生日礼物。

“我准备了昂贵衣服、珍贵器皿、稀世宝物，圣上，你看，还缺哪样？”送礼队伍出发前，杨贵妃特意请皇帝亲眼过目。

“少一样东西，要送些山珍海味，他今天好用来招待贵客。”李隆基说。

“你看，我这一忙起来，就晕头。总觉得少一些东西，就是一时想不起少什么，还是圣上圣明。”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杨贵妃琢磨着一件事：如何让擅长搞笑的儿子为后宫带来欢笑？

第三天，杨贵妃脑子里想出一道方案。

吃过早饭，杨贵妃诏安禄山进宫。“我要按母亲方式，为我的宝贝禄山儿过三朝。”（当代仍然有新生婴儿出生第三天“过三朝”的民俗。）

杨贵妃找来一匹超大的锦绣，喊来四个宫女，制作出一个超级大号的襁褓。大家七手八脚，在欢声笑语中，像包裹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将安禄山隆重包装起来。

四位腰腿粗壮的太监，早已等候在旁，这会儿将超大号襁褓塞进彩色轿子，抬起就走。

后宫里所有人早就得到消息，这会儿个个站在门口，等着看热闹。

彩桥里超大号襁褓所过之处，引起一片喧笑声。

“安静的后宫里，突然欢声笑语。”李隆基急忙问身边太监，“发生什么事情了？”

“贵妃娘娘要给陛下一个惊喜，正在按婴儿出生三天的礼仪，给儿子安禄山做‘三朝’。”

“我们前去看看。”

“好主意，好主意。”看着热热闹闹的景象，李隆基十分高兴，“贵妃如此用心，笼络大臣，给贵妃赏赐金银。重赏安禄山，赏他为我后宫带来欢声笑语。”

这一天，大家闹腾够，才缓缓散去。

潜藏漏洞

一天，李隆基接到安禄山一份奏章：“请求兼任河东节度使。”（河东，黄河以东区域。）

河东节度使，治所在太原府，治地范围类似于今天的山西省，主要防御突厥南下，驻扎兵马五万五千人。

看过奏章，李隆基做出决定：“将原河东节度使调任左羽林将军，安排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

李隆基的着眼点，在于安禄山有忠心、能力强，在于防御突厥有必要性。他却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军事漏洞。

现在，安禄山掌控地区，相当于整个华北地区，加上山西全境。特别是山西，军事上是华北平原的锁钥，从这里大军可以西取长安，南出湖北、湖南。安禄山一旦造反，大唐就万分危急。当年李渊就是从山西太原起兵，直取长安，从而建立大唐帝国的。当然，如果说“安禄山可能会造反”，李隆基绝不会相信。

然而，无论如何，作为最高领导，李隆基将河东节度使授给安禄山这个“儿子”，确确实实犯下了重大军事错误。遗憾的是，李隆基及他身边大臣，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这个潜在的巨大风险。

“兄弟”联手，其利断金

当时，户部郎中吉温正睁大眼睛，努力寻找上升机会。一天，他突然有一个大发现：安禄山得到皇帝极度宠信，权力直线上升。如果攀上安禄山这个人，岂不是撞开升官大门？

他心想，自己跟在宰相李林甫后面，混这么多年，也才升到户部郎中。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有出头之日？

一天傍晚时分，坐在后院大松树下，吉温一手端着香茶，脑子里慢慢地想着。安禄山是什么人？他一定做梦都在想挖宰相李林甫墙角，做梦都在想坐上宰相那把大靠椅。

顺着这个思路，吉温带着两坛好酒，来到安禄山家。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安禄山盛情招待吉温。

看着摆在眼前的两坛好酒，安禄山有一个感觉。吉温远远地跑来找自己喝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酒足饭饱，吉温提出一个小小倡议：“我俩结拜为兄弟，你看如何？”

这人是李林甫团队里的高手啊，居然送上门来。岂不是天上掉馅饼，而且掉到自己家来。安禄山想着，心中十分高兴。

两人一拍即合。

结拜仪式过后，两人兄弟相称，互相祝贺。吉温说：“李林甫对待兄长，看上去十分亲密。据我观察，他那个人，绝不会推荐你为宰相。”

看到安禄山竖起耳朵在听，吉温喝一口茶，缓缓说：“我有一个有力证据。你看我，尽心尽力为他卖命，他越级提拔过我吗？从来没有。”

望着屋顶上的天花板，安禄山轻轻地点头。

“我有个想法。在圣上面前，兄长推荐我，我必定得到重用。那时，我就有机会，在皇上那里推荐兄长‘有宰相之才’，到那时，我们一起使劲，李林甫还吃得住这样挤压吗？”

吉温停下来，看看安禄山：“那时宰相职位，就一定是兄长你的。”

安禄山连忙递过一个亲手削好的苹果：“贤弟所言极是啊，极是。”

安禄山立即动嘴，在李隆基面前，大声称赞吉温“有一颗忠诚心，办下许多大案要案，才干过人”。

对吉温这个人，李隆基还是太子时有过交流。他当时说：“吉温确有能力，但是缺少一颗仁德之心。这人可用，但不可重用。”然而，时间一长，自己以前说过的话，自己也忘记了。

经不住安禄山三说四说，李隆基做出决定，任命吉温为河东节度副使，知留后。（留后，节度使缺位时，代理他主持事务。）

得到消息，安禄山朗声大笑。笑声震飞了屋檐上一对正在做窝的燕子。

口蜜腹剑

“吉温与安禄山结拜为兄弟。”听到消息，李林甫感觉全身不爽。这两个本来不相关的人，两个毫无共同点的人，却如此紧密地黏合在一起，一准有着特殊目的。会是什么呢？

是奔着自己的宰相职位而来。用不着过细分析，仅仅凭职业敏感就完全足够。

安禄山那几招，那些个在皇帝面前装孙子的手法，在李林甫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李林甫决定自己露一小手给他看看，叫他知难而退。李林甫很快想好方案。

之后几次同李林甫交谈，安禄山每次都有一个相同的奇怪感觉。自己想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李林甫都已经提前猜到，而且赶在自己前面说出来。

安禄山是什么人，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可是，在李林甫面前，这点手法居然捉襟见肘。

高手遇到高手，安禄山突然感到不寒而栗。自己与吉温偷偷玩的那点手段，这要是被李林甫看出来，必定逃不出李林甫的算计。说不定他早已设计好圈套，挖好陷阱，自己却一步一步，不知深浅，大步迈入其中。

只要望到李林甫身影，安禄山心里，就无来由地颤抖。时而寒冬腊月，寒风呼啸；时而汗流浃背，脚板底发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安禄山有一个内心惧怕之人，这个人就是李林甫。

大家在一起聊天，或是讨论问题时，李林甫注意到一个现象，只要自己在场，安禄山就变得噤若寒蝉。人多场合，只要自己出现，他那张嘴，即便先前还口若悬河，总会立即打住话题。

看来，自己的小小招数，在他心里，已经起到作用。李林甫觉得，在皇帝面前，安禄山还是大红人，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他得往后收一收。

“往后收”的方案很快想出来。

一个冬日下午，天气十分寒冷，李林甫特意在衣服外面罩一件皮袍。

李林甫派人请安禄山到中书省来谈一件事。一个时辰过去，事情谈好。屋外寒风呼啸，室内炭火烤得温暖如春。

“今天辛苦你专门跑来一趟，外面这么冷，回去路上，小心着凉。”李林甫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身上皮袍，亲手给安禄山披上。

“抵抵寒气。”李林甫亲自送安禄山走出中书省大门。直到看着安禄山坐进轿子，李林甫挥着一只手，看着轿子缓缓离去，这才转身往回走。

回家路上，坐在轿子里，安禄山心中有个感觉不停地往上冒。感动，真是太感动了。摸摸身上这件皮袍子，还散发着李林甫的体温。身为宰相，李林甫这么关心他，体贴他，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

安禄山着着实实领略了一把口蜜腹剑特有的刺激滋味。只不过身在山中，安禄山一时还没有看清大山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