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林郎，林郎，醒醒，醒醒，快醒醒。”
一道温婉柔美的声音，裹挟着焦急的情绪，在耳畔不住回荡。
林郎？这是在唤谁？
姜川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漆黑幽深的无底深渊中狠狠拽出。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眼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迷茫与混沌。
入目，是交错纵横的茅草。
他强撑着身子，环顾四周，方才惊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茅草床上。
头顶，是由茅草与芦苇胡乱堆砌而成的房梁，陌生而又透着几分寒酸。
这是什么地方？
姜川满心疑惑。
他清楚记得，就在刚才，自己与柳轻絮还深陷白骨郎君血色铁链的包围中，生死一线，为什么现在却置身于此？
正当姜川疑虑不绝、一头雾水之际，一张陌生的面庞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视野。
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鹅蛋脸，睫毛弯弯，眼睛眨眨，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算不得美人，也说不上难看。
她怀中捧着一条襁褓，里面安稳地睡着一名女婴。
在她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温柔贤淑的气息，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切感。
女人朱唇轻启，柔声问道：“林郎，你都在这睡几个时辰了。咱们的女儿已经出生好些日子了，你可有想好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姜川下意识张开嘴，想要打断这透着古怪气息的问题。
可话一出口，却完全变了样子：“我们的孩子真可爱啊。”
话音刚落，姜川惊奇地发现，这具身体竟不受自己的掌控。
严格地说，这本就不是他的身体。
而此时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对姜川而言，更像是在旁观别人的生活。
换而言之，他正在窥探他人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缓缓抬起手指，指向窗外。
只见院子里，一棵槐树静静伫立，枝叶繁茂。
“咱家院子里种着这棵槐树，我想想，槐树在古代可是仙树，那就取这槐树的‘槐’字；而你从小就钟情于音乐，那就再取个‘音’字。”
他微微一顿，似是在斟酌，又似是在期待，道：“既如此，就叫她林槐音吧。”
音犹在耳，姜川心中猛地一震，像是被一记惊雷劈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
林槐音？竟是那个女鬼林槐音！
没错，在这大盘村，叫这个名字的，也只有她了。
所以，自己现在是处于林槐音父亲的记忆之中吗？
姜川沉思着。
恍惚间，他似乎从林槐音父亲的躯体中脱离而出，置身于这片茅草屋中，旁观午后一家三口的惬意时刻。
阳光从窗外穿过，打在林槐音父母身上，留给姜川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
“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像槐树花朵一样纯洁无瑕，在以后的日子里，都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女人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慈爱与期许，悠悠飘荡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刹那间，周遭场景如梦幻泡影般变幻。
姜川回过神来，再次环顾四周。
只见“自己”正坐在一张漆面斑驳、满是岁月痕迹的木桌前，桌上整齐摆放着三副碗筷，质朴中透着几分生活气息。
“守义，听说玄天宗的仙师这几日在葬骨原各个村子里招收弟子呢。”林槐音母亲坐在桌前，轻声开口，话语中带着一丝询问与试探，“咱们要不要将音儿送过去试试？”
林槐音父亲听到这番话，身形蓦然一滞，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到了。
片刻后，他方才带着几分纠结与苦恼缓缓地说道：“将音儿送过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这几年气候干旱，庄稼收成不好，县里郡里老爷们还加收各种各样的税，再这样下去，咱们连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更别提让音儿吃好喝好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语气中满是感慨：“唉，咱们普通人啊，辛苦操劳一辈子，就是为让生活变好一点点，真的，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如果音儿真能入仙门，学仙法，那就是成仙做祖的人了，谁见她也得敬三分，以后就不用像她那没用父亲一样，整日在泥土里刨食，吃苦受累了。”
“就这几天吧，找个时间跟音儿好好商量商量，把她送过去。”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却又透露出无比的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美好的未来。
“哎呀，你别哭啊，音儿只是要有更好的生活了，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我，我舍不得音儿。”
眼前场景再次陡然转变。
夜幕深沉，大雨倾盆。
豆大雨点砸落在地，溅起层层水花。
姜川发现“自己”怀中正抱着七、八岁大的女儿，在茂密的丛林中疯狂逃窜。
道路泥泞，每一步走得都异常艰难，泥水溅满裤脚。
他的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悲愤与绝望：“什么狗屁仙门，什么狗屁仙师，全都是一帮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死了，死了，全都死了，那帮孩子通通都死了！”
一声声悲叹，在雨夜中回荡，似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
一道道、一帧帧陌生的画面在姜川眼前急速划过。
在最后一幕画面里，狂风呼啸，四周一片死寂。
一具躯体重重砸落在殷红浓稠的血泊之中，溅起的血珠在地面晕染开，触目惊心。
不远处的茅草屋，不知何时蹿起火苗，火舌肆意舔舐着脆弱的茅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火势愈发凶猛，滚滚浓烟逐渐遮住视线，刺鼻的焦糊味在空气中蔓延。
屋内，妻子绝望的呼喊和女儿惊恐的哭嚎交织在一起，却被大火无情地吞没。
血泊中的人，正是这躯体的主人。
他重伤濒死，全身伤痕累累，鲜血汩汩地从伤口涌出，渐渐洇红身下土地。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生命的气息如风中残烛般，愈发微弱。
此时，他的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徘徊，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往日的画面。
其中有一家人围坐吃饭的温馨场景，也有送女儿去见仙师时的殷殷期盼。
可如今，一切都被这场大火和无尽的绝望吞噬。
他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睁睁看着挚爱消逝，自己也即将命丧黄泉，徒留满心的不甘与悲戚。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