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灯照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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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無言花-媽媽我很愛你

塵燈處今夜無風,風鈴卻響了三聲。

清稼打開門,看見門外站著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紙條,身上穿著來時的罩衫,卻比白日更顯皺折。

「我是余星澄的母親。」她低聲道,「我……聽說,這裡可以讓人見最後一面。」

她不確定自己怎麼來的,只記得記者會結束後,她一個人走了很久,然後風開始吹,一直把她推向這裡。

清稼點了點頭,側身讓開。

夜燈搖曳,清稼鋪開黃泥。

他的手指沒沾上一絲急躁,他坐在燈下,將黃泥細細揉捻成團。

水已加過三次,草絲浸得夠久,泥像是有了脈搏,緩緩在掌心起伏。

余母坐在一旁,不敢出聲,連呼吸都變得輕淺。

「她怕吵,」她低聲說,「小時候人多的時候,她都躲在我背後。別人問她話,她不會說,但只要我說:『星澄,笑一個。』她就真的笑了……」

清稼點點頭,將一小撮更細的絲草融進泥團。

「那是她第一個被誇過的地方。」清稼說,「她的笑。」

指尖開始成形。

他從最細處開始:眉心一點弧度,略高,像是總在小心翼翼地期待誰。

眉尾不挑,是下垂的柔順,像是從不會質疑別人的那種性子。

他雕她的眼,弧度大,眼尾卻短,清澈得像含著水氣。

「她有點鬥雞眼,但拍照的時候會自己轉開一點,怕自己不好看。」

清稼輕輕往兩眼角處點下極細的淺痕,像是她常眨眼造成的褶。

「你有沒有覺得她的眼睛裡,好像一直有話沒說完?」他問。

余母一愣,然後輕聲說:「是啊……她每次想說什麼,嘴唇都動一動,最後又笑了……」

清稼沒再問,改雕她的鼻尖,小巧,鼻翼內收。這是一張學不會撒嬌的臉,只會忍,只會笑。

他最後才雕她的嘴。

唇形薄,唇角微翹,不是天生的弧度,是練出來的。

一個從小被要求「笑起來才是乖孩子」的孩子,會長出這樣的嘴型。

接著是髮絲。

清稼用最細的竹刀,一條條刻出髮流,從額前的碎瀏海、到耳邊不聽話的小髮鬢。

他停了片刻,將整個泥偶置於掌中,像是將一個完整的靈魂,擱在自己的手心。

整個塵燈處都安靜下來。

那張泥偶慢慢泛起光,一點點地,由指尖往臉上擴散。

嘴角輕輕動了,像是笑,也像是正要開口。

清稼輕聲道:「可以說話了,星澄。」

泥偶微微發亮,一道聲音從靜謐中浮現,軟軟的、帶著少女輕輕的氣音:

「媽媽?」

余母眼淚瞬間決堤,卻不敢出聲,怕驚擾了這場短暫的奇蹟。

「媽媽我……我有偷偷寫信給你……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說……」

「那個老師說我亂講話,說我亂畫畫,說我……不聽話就沒人愛我……」

「我好怕你也會不信我……」

她聲音有些哽咽,像是在泥偶裡都忍不住哭了。

「對不起……我不該那天走得那麼遠……我只是想找那個蝴蝶……找回我掉的那個髮夾……」

余母捂著嘴,終於開口:「不是妳的錯……不是妳……妳不是亂講話……媽媽知道了……太晚了……」

泥偶中的聲音輕輕地:

「我一直都知道你還愛我……只是我好怕說錯話會讓你不開心……」

「所以我就一直笑,笑著的話,好像就不會被罵了……」

「但那天……沒有人聽到我笑了……」余星澄的聲音淡淡的,卻令人心疼。

余母轉頭看著清稼

「這個……是我當年做給她的,她沒戴過一次。她說……太好看了,怕弄髒。」

她的手顫了一下,把那枚布製髮夾交給清稼。

「請你幫她戴上,好嗎?」

清稼輕輕點頭,指尖從布髮夾劃過,在黃泥未乾處刻下一道纖細的髮線,再將髮夾嵌入髮際。泥偶的眉眼柔和,嘴角彎著淺笑,像是終於能安心地裝下一段記憶。

余母的聲音含著哭意,卻比過往任何時候都清晰:

「她曾告訴我,有個叫顧小霖的學妹,跟她一樣說話慢,動作笨。」

「她說她會陪著小霖,教她系鞋帶,背數字,還會幫她畫畫。」

「我以為……那只是孩子的幻想。」

她抬起頭,望著泥偶那雙靜靜望著她的眼:

「可是……我錯了。」

「她說得是真的。她一直都在保護別人,她……比我想得還堅強。」

清稼將泥偶放入塵盒,低聲道:

「她確實一直都在。」

「顧小霖是唯一從那個惡狼手中活下來的孩子。不是因為命好,而是因為……」

「她被守住了。」

「星澄與那群女孩的靈魂,一直圍在她身旁,像是一座城,讓那頭野獸再也無法靠近。」

那枚紅布髮夾上,泛起了淡淡的光。

星澄的聲音再次傳來,輕得像夢:

「媽媽,我從來沒怪過你。」

「那時候我說不清楚,可我知道你有在聽……只是你也怕。」

「你一直說我是星星,是你生命裡最亮的一顆……那我現在啊,就在這裡繼續亮著,等你老了再來找我,好不好?」

余母早已淚流滿面,伏在地上,雙手緊緊捧著塵盒。

「我知道了……媽媽知道了……」

「你真的……是我最驕傲的孩子。」

清稼最終讓余母帶走了泥塑,那是她的星星,一顆不會被忘記的星星。

清稼默然不語,只是靜靜將那盞燈添滿,讓星澄的形永遠溫暖。

嘟嘟落在窗邊,聲音低沉:

「泥土本無心,人間有癡人。」

「她不是笨,也不是不懂。她只是信得太深,愛得太乾淨。」

「媽媽教會她溫柔,她用命守住了善。」

「這不是錯。」

阿辭難得沒有說話,只低聲抹去眼角灰塵。

老盧轉過身,語氣帶著一抹唏噓:「那孩子最後得到的,不是報仇,而是……被記住了。」

小白蹲在案旁,小聲補了一句:

「她現在有新髮夾了,那是媽媽送的,不是壞人的戰利品了。」

而這世上,有多少星澄,從來說不出痛,只能靠善良硬撐。

今晚,至少有一位,獲得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