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4章 海神祭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就不下雨了。
庄稼一垄垄地枯萎,牲畜一批批死去,尸骸堆积成山。
最开始,还有井水能勉强凑付度日,可渐渐地,木桶打上来的就只剩下污浊不堪的泥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绝望悄然蔓延。
旱灾、蝗灾、瘟疫接踵而至,越来越多的人病倒死去。
朝廷的赈灾粮,经过州、县,一层一层盘剥下来,到手里只剩下难以下咽的谷壳。
存粮越来越少,留守村民们开始搜捕草根树皮以果腹。
只有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没有稻谷,吃鱼只会越吃越饿。
长期营养不良产生各种各样的疾病,瞎眼的、浮肿的、溃烂的,喘口气都变得无比艰难。
饿的受不住的时候,王家人来了。
一碗稀粥就能买走一亩良田,二块烙饼就能带走一个黄花大闺女。
你不卖,就只能而死。
很多人离开村子,去城里谋一条生路,卖身也好,乞食盗抢也罢,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就行。
但,故土难离。
也许是出于固执,或者对于山外世界的恐惧,大部分人还是没有离开,留在了村子里,靠着捕鱼艰难维持生计。
许谦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愿望并不过分,他只想要一个家,想要给辛劳一生,从没欺负过别人、老实巴交的爹娘一个安逸的晚年,起码有口饭吃。
旱灾的第二个秋天,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气若游丝的老母亲颓萎地躺在炕上,双眼含泪,轻微呼唤他的乳名。
“儿啊……儿啊……”
许谦每一声呼唤都像刀子一样割在许谦的心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绝望之际,一个身穿长袍的外乡客来到村子里。
外乡客告诉他们,只要请来海神,每季供奉九个活人祭祀,就能保证双树村得到雨水。
那天夜里。
他们听从安排,布置了复杂的召唤仪式。
外乡人海边跳了一整夜邪异的舞蹈,终于唤来海神。
可是说好了是九个活人祭品,外乡人怎么只带了八个人来?
鲛人冲上海滩,外乡人长跪不起,以泪洗面。
“求雨!”
他以自身为祭,连同八个随他而来的流民,换来一场倾盆大雨。
从那天起,全村人都开始信奉“海神”。
海神要血食,他们就给血食。
海神要祭祀,他们就给祭祀。
不就是抓些人供奉吗,既然总要有人死,为什么死的要是我们?
也许是出于心底最后一丝愧疚,也许是受到那个外乡人的震撼。
村子里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次祭祀,必须有一个本村的人成为祭品。
不久,一场大雨过后,王四爷的家丁和衙门的人一同出现在村里。
这次他们收敛起贪得无厌的嘴脸,反而像菩萨一般慈眉善目。
“根本没有所谓的海神!都是鲛人,是邪魔,是必须要剿灭的!”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雨水。
他们非说海神是妖邪。
是不是鲛人,是不是邪魔,世代依海而生的渔民们能不知道?
大旱三年,人都活不下去了。
现在只需要祭祀几个活人,就能换来双树村的雨水,海神索要的多吗?
许谦举着刀,泪珠簌簌地落下。
今天主持海祭的,正是他年迈的老父亲。
父亲以身祭海,海神死了,这群耀武扬威的武师却活了下来。
凭什么?
就凭他们投了个好胎!
面对搬山倒海的武师,他当然害怕,可是……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雨水。
反正早晚是死,这口恶气怎么能咽的下!
许谦泪如雨下,挺刀怒喝:“偿命来!”
费伍举起斧子,正要动手时,一只手按住费伍的手臂,压制住他汹涌的杀意。
“费伍……”背上传来陈奉安虚弱的声音,“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他的怜悯并未换来村民们的宽容,许谦举起刀,迎面冲了过来。
叮!
柴刀绕着圈飞出去,落在地上,一如许谦将死的灵魂。
陆远一脚踹翻许谦,脚踩他的胸口,以指向村民,恶狠狠道。
“滚开!”
“再敢上前,今天老子让你们明白明白,什么叫做偿命!”
穷山恶水出刁民。
村民们不进反退,悍不畏死地冲上来。
举着扁担的农妇,步履蹒跚的耄耋老者,甚至还有少不更事的幼童。
陆远一瞬间心神恍惚。
穿越而来,苦心习武,就是为了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你不是想成为英雄吗?
又为何对这些可怜人拔刀相向?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犹豫,一抹倩影从身旁掠过,干净利落地解决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村民。
张文倩缓缓退到他身边,一如两人并肩应战鲛人的模样。
她拔出宝剑,冷声道:“再进一步者,死!”
众村民举着草叉跃跃欲试,依然没有退后。
陆远定了定神,只感觉心口憋闷,那种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的感觉就好像闷了一座火山在心里。
要不是中了迷药,怎么会落入这般境地。
可恨!可恨!
他大口呼吸,胸膛起伏,将火山般的怒火克制住,夜风为之一静。
寒芒一闪,残剑刺入许谦的肩膀,随即卸掉了整条胳膊。
陆远手指着一众村民,眼中怒火升腾,声音阴森骇人。
“我救了你们村的孩子,你们拿老子祭天?!”
“以人命供奉妖邪求雨,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今天,老子就让你们明白明白,什么是偿命!”
陆远举起半截残剑,刺向脚下的许谦。
一个小小的影子从人群中窜出,扑到许谦身上,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剑刃。
“你给我滚开!”陆远指着狗娃大怒道,“滚开!”
“恩人……”狗娃呜呜哭了起来,“许大哥都是为了村里……我给你……偿命……”
气血上涌,陆远感到喉咙一阵甜腥,后退了两步。
错了吗?
难道是我做错了?!
没有狗娃,他根本等不到陈奉安的营救。
就算再冷血残忍,要他如何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下手!
几个村民壮着胆子将许谦救走,其他人立刻又围了上来,看这形势,双树村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让他们离开村子。
陆远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庞。
畏惧和勇敢,迷茫和坚定……诸多互相矛盾的情绪居然同时出现在众人脸上。
错的不是我,也不是这些可怜人。
是老天,是这个吃人的世道!
沉默半晌,陆远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沉声道:“文倩,宝剑能否借我一用。”
没有村民向后退却,反而是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将众人护在身后,坦率迎接死亡。
“陆远……”陈奉安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可以大度地宽恕断臂之仇,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陆远也放下仇恨。
张文倩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上了宝剑。
入手冰凉。
陆远漠然地看着手中绽放蓝芒的宝剑,忽然将雮尘珠丢起。
啪。
长剑横斩,宝珠应声碎裂。
白色烟气化作一条长龙,直奔天际而去,无比潮湿的气息瞬间将众人吞没。
顿时,阴风刮起,飞沙走石,乌云蔽月。
轰隆!
闪电如一条浑身带火的赤链长蛇,飞过天空,照亮了混沌汹涌的云层,发出震彻天地的鸣响。
转眼之间,雨下如注,滂沱大雨好似要洗去天地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