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残荷中的得与失

因为见过了一池一池的新荷，在秋天终将泯尽，肃杀之气来临时，我却对残荷，心生了无比的怜惜与好奇。

在清冷的秋风里，天空强烈的光照透射到一片浅湖中，顿时，湖面便如同瓷片般反射出带有釉般细腻的光彩。老了的秋荷，茎秆断折向水中，一荷一影，稀疏的，伶仃的存在，仿佛一个踽踽而行拄着拐杖的老人。

它们终究是要回到水面之下，再一次回到淤泥之中，低垂，再低垂，回到已经过往流逝的春天里。待到来年的荷塘之上，又是一春一夏的新荷，不住地随风荡漾摇曳。

我一个人在这老荷依存的湖边微坐，思绪万千中，不禁回想起了不惑之年前的种种过往。

年少时，我的家住在农村。晌午的时光，太阳高挂直射，几丝热气腾腾的微风，我冒着被母亲胖揍的风险，跑到池塘边。池塘里荷叶田田，翠盖翻卷，我伸手够着荷叶，荷叶在摇曳间露珠滑落也顽皮地触摸我的手。我采得了一片荷叶，就像是给自己置了一把大伞。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义无反顾地拥有了全世界。

再后来，这样独处的时光变得急促而短暂，像步入了生命的一场急促的笔触书写。

我开始远赴他乡读书求学，结婚生子，求索事业，人生成长，一件接着一件，一笔接着一笔，毫无停歇，日子被安排得密密匝匝。路过公园的荷塘，也只是急匆匆地看罢，盛夏的荷花竞相开放，在人们的啧啧称叹中，一片疾风骤雨落进了整片荷塘，荷叶狂舞，荷花乱颤，它们同样也在经历属于自己的中年时刻。这个时候，欲望已将我的心填满，我迫切地想拥有全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病了，毫无察觉地昏倒在了等待红灯的斑马线上。当我再次醒来，满脸擦伤，我踉踉跄跄惶恐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寂冷的荷塘，芦苇萧瑟，菰蒲枯黄。

眼前的荷叶，像一个个禅者，垂首静定在水中，独自面对着剩下的光阴。曾经那些像极了手掌，只知道索要阳光、索要雨露、要微风、要人赏识，以及要人赞叹的巨大荷叶，都纷纷收拢放下，面向水中。我面对着这秋日终章的残荷，像面对着终究将老去的自己。

不知怎的，我忽然忆起元代滕宾《普天乐·翠荷残》的诗句：“翠荷残，苍梧坠。千山应瘦，万木皆稀，蜗角名，蝇头利。”翠荷凋残，苍梧叶落；山也憔悴消瘦，树林稀疏枯残，俗世的虚名小利皆是过眼云烟。一霎时，豁然开朗，前半生，走得太急。后半生，我愿意缓下来，多一些无为的留白，给自己。

人生匆匆，谁人能评判得与失，这就如同人生的调味料，缺之则无味，过之则伤身，恰到好处方是智慧。

而在我眼前，这一枝枝暮秋的残荷，不也同样曾在时光的岁月里颠簸、在风雨中突围，最终升华出轻盈无色的纯净之心留下一片对影的素白。当我再次慢下来，我发现我早已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