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天无绝人之路 一
第52章 天无绝人之路 一
“没有家不要紧,关键不能有病!”听完李华的故事,吴长寿同学接着说道:
我出生后就眼睛斜视,父母邻居都知道。
可知道又能怎样?,我小时的贫穷是你们无法想象的。
我母亲就像是一粒铁豌豆,高烧39度也依然扛着,一步三晃地去河沿的红薯地里割山芋藤。
后来晕倒在地,在对岸干活的王三狗把她送到村医哪儿,王三狗当时还没有瞎。
打了一针后,妈妈顾不上休息,又匆忙赶回家里煮猪食,给即将放学的我做饭。
这样的家庭,哪里有闲钱给我治眼睛呢?
毫不夸张地说,父母能让我把高中读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不敢再向他们要钱矫正眼睛,不忍心,不舍得。
也许几十元钱对于你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在我们家,几十元钱就是巨款,是压在头顶的庞然大物。
高中毕业后,杨校长介绍我到桃园中学代课,每月五十块钱。
就这可怜巴巴的工资,我还要攒起来找对象,跟矫正眼睛这等小事相比,找对象是头等大事,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代课时我叫初一语文,可能知道我是代课教师,学生们对我都不太尊重。
有一次作文课,题目是《我最喜欢的人》,有位姓杨的同学写他如何喜欢女同学,将来一定要娶她为妻。我说喜欢女同学不行,最好写别人。
小杨当即就说道:“不喜欢女同学,难道喜欢你吗?”
说罢还吐了吐舌头,一脸诡谲欠揍的模样。
若是六十年代,小杨这样说,估计早就被老师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了;但现在是八十年代,不许打骂学生,我只能看着他,无计可施。
但脾气上来了我还是回了他一句,“你不是有毛病吧?建议你妈带你去检查下大脑。”
“我没毛病,我写的是真人真事真情实感。倒是你应该去看看自己的眼睛,死斜眼。”
这句话让我破防了,我真想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可我忍住了,一个人坐在讲台上直流泪。
因为“死斜眼”三个字,我坚决辞职不干了。
当我拿着一系列眼睛检查的单子递给当医生的同学章新建时,他说:“你俩只眼都斜视,一只眼还高度近视,将来有了孩子说不定会遗传。听我的话回去吧,我看你父母也不容易,这个斜视没必要做,你这个年龄即使做了,不出半年就反弹,对眼睛伤害太大。”
他见我迟疑不决,又说:“我是医学博士,不是民营医院的医生。当然你要做我也不反对,有钱谁不想赚呢?但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这样做。”
听他这么说,我就彻底断了治疗斜视的想法。
从医院回家后母亲笑眯眯地对我说,“儿子,下午打扮打扮,洗洗头,洗洗澡,你小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你带人家女孩去吃个饭,看个电影,这姑娘在医院做护士,你们见见,万一对了眼缘就结婚。”
晚上六点,在自家人小饭店,我见到了相亲的女孩。
矮个子,瘦脸,小眼,扎马尾,留着鲶鱼触须似的刘海,素颜,丑爆。
下颏处还有一个冒白浆即将成熟的痘痘。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都盯着这个痘痘看,强迫症促使我想帮她挤掉。
不好看,这是她带给我的第一眼印象,但我没有说。
当然我也不好看,可她居然说出来了。
她说,“听说你相貌端正浓眉大眼,浓眉倒是真的,可是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的快言快语把我搞得无语了。
我叫了两碗牛肉面,她端起就吃,一边吃一边吧唧吧唧咂嘴,喝汤时吸溜吸溜的,我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可我的牛肉面还没有吃,我想等她吃完后再吃。
可她吃完后却盯着我说:“你碗里的牛肉还吃吗?是不是不对你的胃口?要不……”
我把牛肉面推到她跟前说“你吃吧,我吃不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居然很兴奋,把我碗里的几块牛肉都吃了,最后擦了擦嘴说:“面你吃吧,不吃浪费。”
我啼笑皆非,很想离开,她突然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传单说:“这个给你,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如皋眼科医院的护士,我看你人也老实,也善良,长得也不错,要是别人,我才没有这么好心。”
我长得不错?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有点儿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嗯是啥意思?我说的是真的,我们眼科在如皋响当当的,我们的医生也是一流的,你如果把你的眼睛矫正了,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我明白了,大姐,你把我当韭菜呗。”
“韭菜?什么意思?”
看来她真的不懂“韭菜”是啥意思。
“算了,我还有点事,我走了啊。”
如果跟她再相处几分钟,我都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大哥,你今天既然请我吃面,那就好人做到底,去我们医院做个手术呗,我要是这个月再完不成业绩,就要被开除了。”
我怒极反笑:“是不是我不去你们医院做手术,你的饭碗就不保了?”
“是的,现在民营医院不好干,我们都有指标的,求求你了,送佛送到西天,你要是手术做好了,我就嫁给你。”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语无伦次,胸前的澎湃也随着气息的不稳而跳动不已。
我平复下心情说道:“大姐,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我没看上你。”
“我自作多情?谁自作多情?死斜眼,再见。”她说罢就跑出店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我把她的传单撕碎后扔进垃圾桶,第一次相亲以失败告终。
这年夏天,我一个人来到吴江,让姐夫帮我找个事干。姐夫在吴江工地上做瓦工,他一个人租的房子。
姐夫介绍我到盛泽镇的一家化肥厂里打工。
我被安排去煤球车间拉煤。车间主任是个姓钱的中年人,总爱板着个脸,像是谁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我们的班长叫瞿安平,外号三毛,是车间主任的外甥,其实就是一个痞子,特爱狐假虎威,动辄就责骂、呵斥人,有时还动手打人。
我们一个班有七八个人,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小伙。班里给每人配备一辆翻斗车,一把铲煤的锹。那翻斗车和现在的工程翻斗车相似,只不过小得多,又是人力操作。翻斗车装满煤,大概有三四百斤重,我们要将它推到搅拌机边,把煤扣在铁板上,然后再去拉。
有人专门负责往煤块里加泥块,然后往搅拌机里铲,搅拌后的煤泥被送到粉碎机里,粉碎机飞速旋转着,声音震耳欲聋,车间里煤尘弥漫,我们的眉毛上、鼻孔里,全是黑乎乎的煤粉。粉碎了的煤粉输送到煤球机上,压成一个个蛋形煤球,再送到烤炉上烤干,就成了成品煤球了。
因为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暴晒,身上就晒出许多燎泡,一搓就破,疼得我龇牙咧嘴的。没多久,我的脸上,后脖上,胳膊上,都被晒得脱了一层皮,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慢慢地油光发亮起来。
记得有一次,因为加班,我连熬了几个通宵,累得都快趴下了。那天又加班,我只觉得眼皮沉重,哈欠连天。我把翻斗车铲满了煤,便把煤锹往两条车把上一搭,然后一屁股坐在锹把上,打起盹来。朦胧中我被人狠狠地踹了几脚,疼得彻骨。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只听三毛在跳脚咆哮:“你他妈的是来拉煤的,还是来睡觉的?你现在就给我滚!”我揉着眼,一言不发地回姐夫家去了!我当时只要睡一个囫囵觉,开除不开除不管他了!
就在那天夜里,贵州一位名叫胡成泉的小伙也是一边拉煤一边打瞌睡。他原本应该把煤倒在铁板上,可他却直接将煤往搅拌机里倒去。小车进了搅拌机,胡成泉意识模糊,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结果连人带车一起进了搅拌机!
胡成泉死后,三毛向我打招呼,说他昨天态度不好,让我仍到厂里上班,我说什么也不肯去了。姐夫见我吃闲饭,阴阳怪气地说:“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阎王叫你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你如果命中该死,到哪里都躲不过去!”
我不相信每个厂里都有危险,又独自找到一家植绒厂里打工。
植绒厂就是利用电荷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特性,将绒毛粘贴到原料布上!由于绒毛极小,看起来就象灰尘,车间生产时就象下雾似的。我想脏就脏点吧,晚上洗洗澡换换衣服也就干净了!
在植绒厂一干就是十年,有年初我不断咳嗽、胸闷,开始以为是感冒,到吴江人民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我得了尘肺病,再也不能在厂里干了。我只好一边治疗一边到姐夫工地上做小工,老同学陈大民也在那里。
早上招呼我们起床的,是领班的老工人。老工人不用拉浆、挑砖,也不用像搭架上的师傅们一样顶着烈日砌砖,他没穿上衣,只穿条裤钗,来回走着分配我们干活,我对他羡慕极了。跟我们相比,他是极舒服的了。我们再热,上班时都要将工作服穿上,安全帽戴好。
小工的生活,常人无法想象,所谓吃三睡五干十六,早上天不亮起床,半夜睡觉,吃的是大锅饭,上的是露天厕所,最可怕的还是常常发生工伤事故!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想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和姐夫、大民一起回去了。
可是有一天中午,厨师招呼工人吃午饭时,陈大民突然从四层楼上摔到在地上,由于头先着地,立即血流不止!我抱着他放声大哭!他临死前看了我一眼,然后念了两句古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念完便永远闭上了眼晴。
陈大民死后,妈妈再也不让我到工地上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