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江山残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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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朱雀哀歌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缝里渗着血褐色,苏砚的破履粘起半张带牙印的树皮。太仓门前的老槐树早被剥得白骨嶙峋,枝桠上悬着的襁褓随风轻晃,裹尸布上“丙寅“二字是用莨菪汁写的,在暮色里泛着鬼火般的幽蓝。

“领粥——“

老仓吏的破锣嗓劈开寒风。三千饥民蠕动如蛆,陈年霉米在陶釜中翻涌,腾起的绿雾裹着尸臭味。苏砚的铜碗突然震颤,碗底映出个倒写的“燕“字——这碗正是哥舒翰战车上摔落的铜镜残片改制。

老儒生裴旻的白须垂进粥釜,他哆嗦着撕下《乡党》篇:“米霉而气腐,纸洁而性温...“泛黄的纸页在沸水里舒展,墨迹晕染成蛛网,粘住几粒发黑的稗子。当“割不正不食“的残句浮起时,饿疯的流民突然暴动,裴旻的襕衫被撕去半幅,露出腰间玉玦——那正是严庄妻子当在洛阳的陪嫁。

“圣人之言,当啖之!“

裴旻将《述而》篇塞入口中,纸浆混着霉米从嘴角溢出。突然火箭破空,某支箭簇钉穿他的《卫灵公》竹简,燃起的火舌舔舐“仁者爱人“四字,灰烬竟在空中凝成个血红的“仁“字。

苏砚被热浪掀翻在石貔貅旁,怀中的铜符突然发烫。他看见叛军火箭的尾羽缠着五彩丝——与潼关战死的唐军刀柄上的一模一样。太仓瓦当暴雨般坠落,某片残瓦上粘着粒黍米,米上刻的“亨“字被血水泡胀,竟与太子李亨的私章分毫不差。

“快看米仓!“

瘸腿妇人的尖叫刺破浓烟。燃烧的梁柱轰然倒塌,露出夹墙里三千石幽州苎麻——正是黄河纤绳的原料。麻丝间缠着《霓裳羽衣曲》残谱,焦黑的音符在火中跳跃,竟与叛军进攻的号角声暗合。

裴旻跪在沸腾的粥釜前,将《尧曰》残页投入烈焰。纸灰如黑蝶纷飞,在他满是燎泡的掌心拼出“清渠“二字。突然有马蹄踏碎燃烧的《论语》,安禄山的狼头纛扫过他的白发,旗面赫然缝着杨贵妃的十二破留仙裙残片。

“仁...仁...“

老儒生最后的呢喃被马蹄碾碎。苏砚爬向他时,发现其紧攥的玉玦里藏着粒黍米——米上刻着严庄幼女的小像,眼角挂着颗用龟兹墨点的泪痣。

子夜暴雨浇灭余烬,苏砚在废墟里翻找。焦尸堆中突现完好的《颜渊》篇,纸页遇雨显出血字:“丙寅大寒,食人者王。“当他抬头时,朱雀门阙楼上的铜雀竟转向范阳方位,雀喙滴落的雨水泛着硫磺味——与华清池密道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更鼓声里,幸存的饥民开始啃噬石貔貅。苏砚的铜符突然引动地鸣,太仓地底浮出三百口薄棺——每口棺内都铺着纤绳编成的河朔地图,死婴口中含着刻“燕“字的开元通宝。

当最后一个“仁“字灰烬飘落时,兴庆宫突然传来裂帛之音。张云容抱着烧焦的琵琶冲出火海,琴腹中掉出的金步摇正指向太仓废墟。杨贵妃在骊山顶望见长安红光,却不知那是焚书之火——她腕间的七宝璎珞突然崩散,三百颗珍珠滚入温泉,每颗内壁都刻着阵亡将士的姓名。

而此刻的范阳金帐,安禄山正用陌刀串起《论语》残页,将“仁“字烙在战俘额头。黄河底的王十三尸身突然坐起,手中紧握的横刀映出苏砚在废墟翻找的身影,刀柄五彩丝已凝成“丙寅大寒“的血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