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碎与坦诚

雨水拍打着医院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叩击。俞辰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已经三天了，母亲手术后仍未脱离危险期。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宏远集团HR的来电。俞辰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您好，我是俞辰。“

“俞先生，关于之前的职位，我们很遗憾...“

“我明白，职位已经冻结了。“俞辰打断道，不想再听一次官方说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实际上...并没有冻结。新一批管培生下周就入职了。“

俞辰的背脊僵直：“什么意思？“

“我只能说这么多。祝您母亲早日康复。“电话匆匆挂断。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刺耳。俞辰慢慢放下手机，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果然，是程昱从中作梗。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白薇被程昱搂住肩膀的画面——“薇薇答应做我女朋友“。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俞辰抬头，看到白薇朝他跑来，发梢和睫毛上还挂着雨珠，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

“你怎么来了？“俞辰站起身，声音干涩。

白薇在他面前停下，微微喘息：“我去了学校，他们说你一直没回去...阿姨怎么样了？“

“还在观察。“俞辰简短地回答，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保温桶上。

“我...熬了些粥，想着你可能没吃饭。“白薇将保温桶递给他，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保温桶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俞辰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熬一锅白粥，加点盐和葱花，就是他最好的药。

“谢谢。“他低声说，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白薇在他身边坐下：“俞辰，关于那天的事...“

“不必解释。“俞辰打断她，“你有选择的权利。“

“不是那样的！“白薇抓住他的手腕，“程昱在说谎，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那笔钱...“

俞辰猛地抽回手：“钱我会还给你。已经找到借款渠道了。“

“什么渠道？“白薇皱眉，“俞辰，五十万不是小数目，那些借贷平台利息高得吓人！“

“我有我的办法。“俞辰站起身，语气生硬，“你不用操心。“

白薇也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怒火：“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宁愿去借高利贷也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因为我不想欠你的！“俞辰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走廊那头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抬头张望。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白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可以随手拿出五万，而我为了这笔钱要拼上全部尊严。“

“所以你觉得我给你钱是在施舍？“白薇的声音发抖，“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高高在上、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俞辰别过脸：“我没这么说。“

“但你这么想了！“白薇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俞辰，你知道吗？我宁愿你像普通人一样接受朋友的帮助，也不要看你为了那该死的自尊把自己逼入绝境！“

“普通人？“俞辰苦笑，“白薇，你住过冬天漏风的出租屋吗？你知道连续三天只吃馒头是什么滋味吗？你试过为了省钱步行五公里去打工吗？这不是什么该死的自尊，这是我的生存方式！“

白薇像是被击中一般后退一步，眼泪终于滑落：“我...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俞辰转过身，背对着她，“请你离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监护仪器的滴答声从病房内隐约传来。最终，白薇轻轻放下一个信封：“这是我家医院的VIP卡，可以请最好的专家会诊...用不用随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俞辰仍然站在原地，手中的保温桶渐渐失去温度。他打开信封，除了VIP卡外，还有一张字条：「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在乎。」

字条背面粘着一枚茉莉花书签，香气幽幽。

三天后，俞辰母亲的病情终于稳定，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说是用了新药才见效，而俞辰知道，那是白薇的VIP卡起了作用——医院请来了省城的专家会诊，调整了治疗方案。

他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辰辰，“母亲虚弱地开口，“那个叫白薇的姑娘，怎么这几天没来了？“

俞辰低头削着苹果：“她...很忙。“

“你们吵架了？“

苹果皮断掉了。俞辰叹了口气：“妈，我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她是白氏集团的千金，而我们家...“

“而我们家穷，配不上人家？“母亲接过话头，声音虽弱却坚定，“辰辰，你爸爸走的时候说过什么，记得吗？“

俞辰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说...贫穷不可耻，可耻的是因为贫穷而失去骨气。“

“但他还说了另一句。“母亲握住儿子的手，“真爱不分贵贱，别让贫穷成为放弃的理由。“

俞辰喉头发紧：“妈...“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那姑娘。“母亲微笑，“而她看你的眼神，也绝不是对普通同学的样子。“

俞辰想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俞先生，我是天天好集团总裁办的赵明。“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而冰冷，“程总想见你，今天下午三点，集团总部28楼。“

俞辰的手指收紧：“有什么事？“

“程总会亲自跟你谈。“电话挂断了。

天天好集团大厦高耸入云，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俞辰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球鞋。电梯里，几个西装革履的白领用余光打量他，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28楼总裁办公室，程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他转身时，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俞辰，久仰。“他示意俞辰坐下，“喝点什么？“

“不必了。“俞辰直视他，“找我什么事？“

程昱耸耸肩，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支票，推到俞辰面前：“一百万，足够你母亲后续治疗和还清借款。“

俞辰没有碰那张支票：“条件是什么？“

“聪明。“程昱笑了，“很简单——从白薇的生活中消失。“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俞辰盯着支票上那一串零，耳边回响着母亲的话——别让贫穷成为放弃的理由。

“如果我拒绝呢？“

程昱的笑容消失了：“宏远集团的工作只是开始。只要我一句话，这座城市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会录用你。“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俞辰，“想想你母亲，她的治疗才刚刚开始。你真的忍心看她因为没钱而耽误病情？“

俞辰的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他想一拳打碎程昱脸上那傲慢的表情，但母亲憔悴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让他无法动弹。

“给你三天考虑。“程昱将支票塞进俞辰口袋，“记住，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走出大厦时，阳光依旧明媚，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年轻人的世界正在崩塌。俞辰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停在城市中央的喷泉广场。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孩子们的笑声随风飘散。

他掏出那张支票，薄薄的纸片重若千钧。一百万，对他而言是天文数字，对程昱不过是九牛一毛。这就是现实——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终点线，而另一些人拼尽全力也跑不完第一圈。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雅的信息：「听说你去见程昱了？薇薇知道吗？」

俞辰没有回复。他坐在喷泉边缘，看着水花起起落落，直到夕阳西沉。

回到医院时，天已全黑。母亲睡着了，床头柜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护士告诉他，下午有位女士来过，留下花就走了。

俞辰拿起花束中的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祝阿姨早日康复。——白薇」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签名，胸口泛起一阵钝痛。也许程昱是对的，他和白薇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与其让她跟着自己受苦，不如...

“辰辰？“母亲醒了，声音虚弱但清醒，“你脸色很差，发生什么事了？“

俞辰在床边跪下，将脸埋在母亲瘦弱的手掌中：“妈，我该怎么办...“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程昱的威胁和他对白薇真实的情感。说出来后，胸口那块巨石似乎轻了一些。

母亲静静地听完，用尽力气抬起手抚摸儿子的头发：“辰辰，你知道我和你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吗？“

俞辰摇头。母亲很少提起过去。

“那时我是白家的家庭医生，你爸爸是花匠。“母亲眼中浮现怀念的神色，“所有人都说我们不配，连白老爷——也就是白薇的祖父——都反对。“

俞辰惊讶地抬头：“白薇的祖父？“

“嗯。“母亲微笑，“后来我们辞职去了另一座城市，从零开始。日子虽苦，但从不后悔。“她轻咳几声，“我想说的是，真爱值得坚持。如果那姑娘也喜欢你，就别轻易放弃。“

“但程昱说...“

“有钱人最怕什么？“母亲突然问。

俞辰困惑地摇头。

“怕你比他们更有骨气，更不怕失去。“母亲握紧他的手，“辰辰，贫穷不会永远跟着一个人，但懦弱会。“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俞辰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心中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里，白薇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林雅推门而入，一脸兴奋：“薇薇，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

“什么？“白薇兴致缺缺。

“程昱的助理赵明，今天下午带俞辰去了天天好集团！“林雅压低声音，“我朋友在前台工作，亲眼看到的。“

白薇猛地坐直：“什么时候？“

“大概三点左右。更奇怪的是，“林雅神秘兮兮地说，“赵明之后去了银行，取了一百万现金！“

白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起俞辰那倔强的自尊，和程昱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我得去找他。“她抓起外套冲出门去，不顾林雅在身后的呼喊。

夜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也吹干了眼角的泪水。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白薇突然犹豫了。如果俞辰真的收了程昱的钱，她该怎么办？

但当她轻手轻脚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情景让她停住了脚步——俞辰跪在病床前，母亲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却又有着某种奇特的平静。

白薇没有进去，而是悄悄退到走廊长椅上坐下。她拿出手机，翻到俞辰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许久，最终只发了一条简讯：「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有人相信你。」

发完后，她靠在冰冷的墙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让她抬起头。

俞辰站在走廊另一端，手中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她刚发的信息。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是俞辰先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臂的距离。

“我没收他的钱。“俞辰低声说，声音沙哑，“但我确实...动摇了。“

白薇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

“我很害怕。“俞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怕失去妈妈，怕辜负你的信任，怕...“

白薇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俞辰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用力回抱住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我们一起想办法。“白薇的声音闷在他的肩膀上，“别再推开我了，好吗？“

俞辰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茉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想说很多——关于自己的无力感，关于对程昱的愤怒，关于对她日益增长却不敢言说的爱意...但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点了点头。

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