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们说，记住一个人最先记住的会是他的眼睛。

大一那年，我以全校最高分的成绩进入大学。十八岁，正是对未来野心勃勃也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里，我的感情履历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说起喜欢仍只有一种朦胧而陌生的认知。

高傲的人或许注定孤独终身。

大一下的运动会，我因为不想报名项目，便和室友小易约好一起抢到了裁判名额。很遗憾的，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组，我在终点裁判组，小易在计时组。直到运动会前一天，召集我们培训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两组都在终点一起工作。

那天下午太阳很大，尽管还未入夏，气温已经攀升到三十五度。我眯着眼睛在闹哄哄的人群中仔细寻找我的裁判组。我们组人很少，算上我也只有四个，很不显眼。然后我突然听到很响亮的一声：“终点裁判组！”我扭头就看见了你。

你戴着一副墨镜，穿着黑色短袖，我们目光交错的一瞬，你似乎就意识到了我是这一组的人，微笑着做了一个让我过来的手势。

后来我知道你是我们的裁判长，但是直到最后我也仅仅知道这么多。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猜你是教体育的，因为你的身材明显有锻炼痕迹，皮肤也是常年晒在阳光下的健康小麦色。不看脸的话，身板像是三十岁的健壮青年。

“嘿！美女！”我回过神来发现你又在冲着我笑。原来你刚刚讲规则我又走神了吗？

其实我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你身上，我更多的想着刚刚操场遇到的别的常常自来熟搭讪我的人。

你讲完规则问我们懂了没，我们点头。你说懂了我们一会就先去试一试。另外三个男生走在前面，你又笑着小声问我：“我讲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你的普通话有香港的口音，你的一头利落的短发配上你的小麦色皮肤，还有你的有一点桀骜的微笑，都给我一种以前电影里的有钱的港式老大那样的硬汉帅哥的感觉。可惜我一直欣赏不来tough guy。

你笑着说：“那我们去试一试吧？”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下意识地，我觉得你很绅士。

我们组和计时组一起去试练，小易却没有和我一起走，因为她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和我相反。她和她同组的女生一起有说有笑。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个人，终究有些无聊。你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你的手掌很温暖，很踏实。

听起来很简单的工作，我们四人分为两小组，我的任务就是判断排名和记录长跑圈数。但是试了一次记得一塌糊涂。我在高架台上很尴尬地，不敢看你。你很无奈的样子：“刚刚不是说听懂了吗？怎么一做就不对啦。”你说再来一遍吧。

第二次，我做的也并不算好，不过同小组的另一个男生做的不错，于是就马马虎虎过了。下来的时候，你小声问我：“懂了吗？”我点点头。你笑着说，明天太阳很大，可以戴个渔夫帽防晒。

其实我没有渔夫帽，学校也不允许学生随便穿戴自己的衣物。但是我还是点点头。太阳真的很大，你一直戴着墨镜，我只能想象你的眉眼是不是真的和电影里那些老大哥一样。

运动会第一天，我什么也没戴，太阳直射着我的脸，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我用手机录像记录运动员冲线的顺序，手机甚至发出了高温警报。

一直忙到中午才从高架台上下来，登记成绩的地方只撑了一个小小的蓝色顶棚，我们两组的人都挤在底下乘凉。

你又过来关心：“怎么样？不难吧！”我点点头。你还是戴着墨镜。

“你为什么不戴帽子和遮阳伞呢？这么大太阳，把你晒到了呀。”

“我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和我说话，都感觉在和小孩子，或者小猫小狗说话，你总是和蔼又无奈地笑，声音也会轻柔下来。明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下午我坐在高架台的最顶端，在准备的间隙偷偷看你在底下走动，拿对讲机讲话。

你终于取掉了墨镜，可惜我坐得太高，依然看不清你的眼睛。

下午也忙到了很晚，操场上人已经稀稀拉拉。收摊的时候你提醒我们两组的女生明天记得戴帽子或者伞。太阳一直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又戴上了墨镜。

同组的男生问你明天早上几点集合，你看了看我们，哈哈一笑：“晚些我在群里通知吧。我想让你们多睡会。”

回到寝室，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小易却开始分享，说有一个老师很体贴很慈祥。她们都在夸你，我真替你感到高兴。

第二天我戴了作训帽，见到你时你很欣慰地冲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工作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大家也更加熟悉，配合得很开心。

我很舍不得，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天相处的机会。我一整天几乎都缩在蓝色顶棚下，为了遮阳，其实也是为了想更靠近你一点。

别的老师给我们买了冰糕，我没有注意到，直到看见人手一个冰棍时才发现自己又被落下了。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缩在角落里。做一个存在感低的人就要学会习惯被忽略。

“你怎么没有冰棍？”

怎么你又注意到了呢？我哑口无言，小易在我旁边抢答开玩笑：“我刚让她舔一口她不要呢。”你笑了笑，我也很应景地佯怒一下，糊弄过去。

你不知从哪拉过来一把椅子，手腕一转就递到了我膝下，你说坐坐吧。

其实我知道，你只是对我好，不是只对我好。

仅仅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后来又给我们发咖啡，我不喝便拒绝掉了。你偶然看见我，有些惊讶于我为什么又没有咖啡。我说我不喜欢。

今天你穿了一件黄色的防晒外套，很显眼，戴了一个深蓝色渔夫帽和那副墨镜。我猜想着你说每句话时的表情，眼角因为微笑扯起的细纹。

我和另一组几个女孩也熟悉了起来，下午就在棚里一起工作着。你时不时来和我们聊聊天，扯几句闲篇。不过我从来没有插嘴过，总是在旁边静静地听。

撤场了，这次我自觉留下来搬桌椅。我希望能尽可能多留一小会。仅此而已。

我搬完桌椅，一瓶咖啡突然递过来。你没说话。我愣了一下，还是接过。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喝咖啡，因为太苦。但是如果是你给的，我想尝尝。

十八岁小女孩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个大叔年纪的老师，怎么看都不正常。可是喜欢这样的事有时候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猝不及防。我孤独的灵魂在偌大的海洋中找到了一片温暖的港湾，我的心意却和道德在打架。世俗的束缚则将我钉在十字架上，灼烧着我心脏的地方的，却是来自我自己的目光。

你说：“下班了，可以回去了。”我抬头看你，你这次没戴墨镜。

你的眼睛真的和电影里那些人一样，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浓眉明目，眼角却有风霜和岁月的裂痕。它们没有让你显得衰老，反而为你增添了几分亲和力。

“老师再见。”

你笑着挥挥手，转身和别的老师一同交流各项结束事宜。

没想到，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才看清你的眼睛。

人们说，记住一个人，最先记住的会是他的眼睛。

我想记住你的眼睛，可是在我们短暂的相遇里，我记住的竟然只剩下我们最后的离别。而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你的脸也在我记忆中闪烁着消逝。

我至今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唯一留下的和你相遇过的证据，除了那一瓶咖啡，就只剩下群聊里的微信。我悄悄点进你的头像，你的头像是一个沙漠中的背影。我又看了看你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个人在看一副巨大的美术馆的画作。我再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看起来年纪比我小一些。

我想她应该是你的女儿，你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她应该很美，因为你年轻时一定很帅气。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本身也没有期待过这个故事有什么结局，我想我们都幸福，兴许就是最好的结局。而你，是我十八岁春日里最炽热的咖啡甜。

“你说云落泪了风会吹干它，

我问风叹息又怎么安慰呢，

你只笑笑不回答，

说小姑娘别犯傻，

窗外天空晴朗，

只想抱着你的背脊不想放，

为何美的东西总叫人感伤，

只怕你每次转身，

我会以为看见明天的艳阳，

如果爱上你是一个梦境，

醒来后又该如何重新睡去，

如果失去记忆，

能否再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