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年轮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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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碎光里的裂痕(下)

周末的早晨,林砚被一阵争吵声惊醒。隔着防盗门,他听见楼道里的老太太在骂:“好好的树砍了干嘛?缺德啊!“另一个声音带着不耐:“挡了高压线,不砍等着触电啊?“他猛地起身,趿着拖鞋冲到门口,拉开门时正看见一群工人围着那棵三十年的梧桐,电锯的轰鸣已经撕开了树皮。

“等等!“他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树干前,“不能砍!“工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小伙子,这树的根系已经破坏了电缆,再不砍整个小区都得停电。“林砚看着电锯上还挂着新鲜的树汁,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抚摸树皮的样子,那些粗糙的纹路里,藏着多少个他不在家的日夜。

“求你们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能不能移走?它...它对我很重要...“男人叹了口气,摘下安全帽擦了擦汗:“移树成本太高,我们做不了主。要不你找物业谈谈?“林砚转身就往物业办公室跑,楼道里飘着谁家煮面的香气,混着电锯的汽油味,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涌。

物业经理是个胖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说话时嘴唇像两条正在搏斗的毛虫:“林先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安全隐患必须排除。这是供电局的文件,你看看...“她推过来一份盖着红章的通知,林砚扫了眼,目光停在“限期三日砍伐“的字样上。他忽然想起医院的病危通知书,也是这样冰冷的纸张,盖着鲜红的印章,轻易就判了死刑。

“给我三天时间,“他听见自己说,“我来想办法移树。“经理挑了挑眉,嘴角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行啊,只要你能搞定园林局的审批和移植费用,我们没意见。“她的语气里带着笃定的轻视,仿佛在说“你根本做不到“。

回到家时,母亲正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忙碌的工人。她的手紧紧抓着护栏,指节泛白:“小砚,他们要砍树...“林砚走过去,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不会的,我会保住它。“母亲抬头看他,眼里突然涌出泪水:“你爸当年种下它时,你还在我肚子里...他说要看着它和你一起长大...“

接下来的三天,林砚跑遍了园林局、供电局、居委会。他在各个办公室之间穿梭,像只无头苍蝇,碰了无数次壁。有人说“不符合移植规定“,有人说“费用太高不划算“,还有人给他递烟:“小伙子,别较劲了,一棵树而已,砍了就砍了。“他捏着烟头,想起父亲手上的老茧,那是三十年工地生涯留下的勋章,而这棵树,是父亲留在人间的另一个勋章。

第三天傍晚,他终于在园林局门口拦住了下班的科长。“求您再考虑考虑,“他递上整理好的资料,声音里带着连日来的疲惫,“这棵树对我们家有特殊意义...我父亲临终前,还望着它...“科长翻开资料,目光在“树龄三十年““胸径 45cm“的字样上停留,忽然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特事特办,但移植必须由专业团队操作,费用你自己承担。“

林砚几乎要哭出来。他连夜联系了苗圃的移植队,谈妥价格后,看着账户里刚发的工资瞬间清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凌晨两点,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工人给树干裹上保温布,突然想起父亲给生病的他盖被子时的样子,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

移植车 arriving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母亲披着父亲的旧外套,站在树下抹眼泪。电锯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是为了修剪枝叶,方便运输。当树干被缓缓吊起时,林砚看见树根带着大块的泥土,像一颗跳动的心脏,突然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知识:植物的根,是它在地下的另一片森林。

“再见啦,老伙计。“他轻轻抚摸着树皮上的疤痕,那是五年前台风时被广告牌砸的,父亲用水泥仔细填补过。卡车发动的声音里,母亲突然指着树冠:“看,有只麻雀在筑巢!“众人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枝桠间有团干草,一只灰扑扑的小鸟正歪着头看他们。

“它会跟着树一起走的。“移植队的队长笑着说,“鸟啊,最认窝。“林砚望着渐渐远去的卡车,突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也许有些失去无法阻止,但至少,他保住了一部分父亲的痕迹,就像在时光的洪流里,抓住了一块漂流的木板。

那天晚上,林砚做了个梦。他梦见父亲站在新栽好的梧桐树下,穿着那件洗旧的蓝衬衫,冲他招手。阳光穿过叶片,在父亲脚下铺成金色的地毯,那只麻雀停在他肩头,正用喙梳理羽毛。父亲笑着说:“小砚,你看,树活了。“他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脚陷进了泥土里,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变成树根,扎进黑色的土壤,而头顶,新的枝叶正在春风中舒展。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纱窗洒在床头。林砚摸出枕头下的梧桐叶,那是父亲临终前他攥在手里的那片,如今已经压得薄如蝉翼。他起身走到阳台,看见母亲正在给新搬来的多肉浇水,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白霜上,像撒了把碎钻。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冬天的句号,是布谷鸟画的。“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公司发来的消息:“小林,新项目提前启动,明天早上九点开会。“林砚望着窗外的天空,云层正在散去,露出一片淡蓝色的晴空。他摸了摸下巴,胡茬已经长得扎手,于是转身走进卫生间,打开父亲的刮胡刀盒。刀片滑过皮肤时,他听见泡沫破裂的声音,像极了父亲当年哼的小调。

镜子里的男人眼神依旧疲惫,但嘴角微微上扬。他想起移植队队长说的话:“树挪死?那是没找对方法。人啊,和树一样,只要根还在,到哪儿都能活。“水流冲走剃须泡沫的瞬间,他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只是一棵树,而是根植在他血脉里的坚韧,就像那些深埋地下的根系,总会在某个春天,长出新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