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镜渊回响
第七日的晨光穿透云层时,萧景煜睁开了眼睛。
苏瑾正倚在紫檀木雕花床柱上打盹,一缕金线般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憔悴的面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续六天不眠不休的守候,让这位平日里光彩照人的王妃眼下浮现出两片青影,嘴唇也因缺水而微微干裂。
忽然,她感觉衣袖被轻轻拉扯。这微弱的触感却如同惊雷般将她从混沌中震醒。她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萧景煜的虹膜边缘泛着一圈几不可见的金芒,在晨光中流转着非人的光泽。
“水...”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喉管,每个音节都带着血气。
苏瑾急忙去端案几上的青瓷茶盏,却在扶他起身时僵住了动作。萧景煜的白色寝衣领口因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新出现的奇异纹路——那是由细如发丝的金线组成的繁复图案,与她手腕上的凤凰印记形成诡异的镜像对称。更令她心惊的是,那些金线仿佛有生命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脏位置蔓延。
“我昏迷了多久?”萧景煜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一阵细微的电流突然窜过两人接触的皮肤,苏瑾惊得差点打翻茶盏,温热的水溅在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六天零七个时辰。”她下意识揉搓着手背,那里残留着奇异的灼热感,“太医说你失血过多,心脉受损,能活下来已是...”她的声音哽住了,眼前又浮现那日地牢中萧景煜悬在血阵上方的画面。
萧景煜的目光落在她手腕已经结痂的伤痕上,眉头微蹙:“你用凤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柳如烟慌张地冲进来,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王妃,您快去看看!王爷书房里的青铜镜...它自己在发光!镜子里...镜子里有东西在动!”
书房内的青铜古镜悬浮在半空,镜面泛着病态的绿光,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水下世界。镜中映出的不是书房景象,而是一条幽深的隧道,隧道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微型铜镜,每面镜子中都映出不同的时空片段。隧道尽头隐约可见现代实验室的轮廓,“另一个苏瑾”正背对着镜子操作某种精密仪器,她身旁的透明容器里漂浮着一个胚胎状的金色光团。
“这不可能...”苏瑾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笔架,狼毫笔散落一地,“通道应该已经关闭了。我用凤簪...”
萧景煜却反常地走近铜镜,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镜面。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镜中的“苏瑾”突然转身——她手里捧着的透明容器中,那个金色光团已经长大成人形,轮廓与萧景煜有七分相似。
“时候到了。”镜中的“她”嘴唇未动,声音却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来认领你们的‘孩子’吧。他需要父母的血液才能完全觉醒...”
铜镜突然剧烈震动,一道裂纹自上而下贯穿镜面,将影像切割成两半。左半边显示现代实验室开始崩塌,右半边则映出太子府地下一个从未见过的密室——墙上挂满了与萧景煜容貌相同之人的画像,最古老的一幅已经泛黄,画中人穿着三百年前的服饰,右眼却是纯粹的金色。
萧景煜突然捂住右眼低吼一声跪倒在地。从他的指缝间,苏瑾惊恐地看到有金光在流动,如同液态的金属。更可怕的是,他左臂上的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转眼间已经覆盖了整个小臂。
“王爷!”柳如烟想上前搀扶,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重重撞在书架上,古籍哗啦啦落了一地。
苏瑾扑过去抓住萧景煜颤抖的肩膀,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灼热。当她强行拉开他捂着眼睛的手时,骇然看见他的右眼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瞳孔竖立如猫科动物,眼白部分布满细小的血丝,那些血丝竟然也是金色的。
“它在呼唤我...”萧景煜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带着不属于他的回音,“地下的...另一个我...要醒了...”
话音刚落,书房内的所有金属物品突然开始共振,发出刺耳的嗡鸣。铜镜的裂纹中渗出暗红色液体,在镜面上蜿蜒成一行血字:“子时三刻,太庙地宫”。
皇帝派来的銮驾在午时突然抵达王府,十二名带刀侍卫将正门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宣旨太监手持金漆龙纹谕令,面色阴沉如铁。
苏瑾看着那队全副武装的侍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丝帕。萧景煜戴上特制的琉璃镜片遮住异变的右眼,却遮不住他周身散发的不祥气息——自从铜镜异变后,他身上的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颈部,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
“陛下口谕,请靖王即刻入宫。”太监的目光在萧景煜异常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苏瑾腕间发光的凤凰印记,“特别嘱咐,请王妃...留在府中静养。”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太庙地宫的空气里飘着腐朽的檀香与某种草药混合的古怪味道。皇帝——这个平日里威严的中年男子——此刻佝偻着背,手指颤抖地抚过一排金丝楠木棺材。每具棺材上都刻着相同的生辰八字,正是萧景煜的。
“三百年来,萧氏皇族每一代都会诞生一个‘容器’。”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带着诡异的共鸣,“他们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命格,甚至...相同的死亡方式。”他突然掀开最近的一具棺材,里面躺着的“萧景煜”穿着二十年前的服饰,胸口插着一把与凤簪材质相同的玉簪。
“先帝的胞弟,你的叔祖父。”皇帝苦笑,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他在大婚当日暴毙,死前右眼也变成了金色,就像你现在这样。”他猛地抓住萧景煜的手腕,掀开衣袖露出那片金色纹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容器’觉醒的标志。当纹路蔓延到心脏,你就会变成下一个周天师!”
萧景煜的呼吸变得急促,琉璃镜片后传来细微的碎裂声。皇帝突然压低声音:“你母亲临终前,可曾给过你一把钥匙?”
地宫的烛火毫无预兆地齐齐变成诡异的绿色。皇帝惊恐地后退,指着萧景煜身后:“它来了!金色梦魇!”
萧景煜转身,看到墙上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膨胀,逐渐形成一个人形轮廓——正是水晶球里那个金眼男人!更可怕的是,影子脱离墙面站了起来,伸出半透明的手抓向他的咽喉...
子时的更鼓响过第三声时,苏瑾面前的铜镜突然渗出暗红色液体。她惊恐地看着那些液体在镜面上组成一行字:
“救他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另一个你。”
铜镜另一边的实验室里,“另一个苏瑾”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直视着她。两人隔着时空对视的刹那,苏瑾感到一阵剧痛从左手腕传来——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新鲜的伤口,正汩汩流出与镜面上相同的暗红色血液。更可怕的是,血液中混杂着细小的金色颗粒,如同微缩版的星辰。
“这不公平!”她对着铜镜大喊,声音在地宫中激起层层回音,“我们已经用凤簪打破了循环!”
镜中的“她”露出悲悯的笑容,举起右手腕——那里有一道与苏瑾对称的伤痕,只是流出的血液是纯粹的金色:“循环从未被打破,只是换了形式。你还没发现吗?”她指向实验室角落的监控屏幕,上面显示着一组跳动的数字:98.7%。
“当同步率达到100%,两个时空将强制融合。”镜中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而唯一阻止的方法,就是让其中一个‘苏瑾’永远消失。这是萧王妃当年没能完成的最后一步...”
苏瑾的指尖触到镜面上未干的“血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面前是两面相对的镜子——与时空裂隙中的景象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左面的镜子显示现代实验室正在崩塌,右面显示着太庙地宫中,萧景煜正被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吞噬。他的左眼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能看见苏瑾一般,嘴唇开合说着什么。
死之圣女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镜像的选择时刻到了。杀一人救一人,还是...”
苏瑾突然明白了萧景煜的唇语。他说的是:“不要为我牺牲。”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冲向两面镜子中间:“我选择连接!就像上次一样!”
“这次不一样。”死之圣女的身影缓缓浮现,银发紫眸比上次更加凝实,几乎与真人无异,“上次连接的是时空,这次要连接的是灵魂。”她指向苏瑾的心口,“你愿意与他共享生命,甚至...共享诅咒吗?代价是你的凤凰印记将永远染上金色,再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地宫的画面中,萧景煜已经被金色影子包裹了大半个身体。他的左眼流下一行血泪,在脸颊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苏瑾读懂了那个眼神——他在哀求她放弃。
“我愿意。”她毫不犹豫地将双手同时按在两面镜子上,腕间的鲜血染红了镜面,“以血为契,以魂为盟。”
刹那间,两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她的身体形成回路。现代实验室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监控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99.1%...99.5%...99.9%...然后在即将达到100%时戛然而止。
镜中的“另一个苏瑾”露出释然的微笑,身体开始分解成无数光点:“看来这次...是我输了。”在完全消失前,她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小心金眼的...孩子...”
苏瑾在太庙的汉白玉台阶上醒来,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的左手腕上,凤凰印记周围多了一圈金色纹路,与萧景煜身上的图案完美呼应,如同两把互相咬合的锁钥。
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萧景煜踉跄着走出来,琉璃镜片已经碎裂,露出恢复正常的双眼。但当他握住苏瑾的手时,两人身上的金色纹路同时亮起,在空气中投射出一个奇异的双环符号——外环是燃烧的凤凰,内环是盘绕的金龙。
“你做了什么?”萧景煜的声音里混杂着恐惧与希望,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苏瑾注视着他眼瞳中残留的金色光点:“我选择了第三条路。”她举起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让那个双环符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从现在起,你的诅咒就是我的诅咒,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们...同生共死。”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闷雷。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云层中隐约有金光流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眼睛形状,眨眼间又消失无踪。那只眼睛的瞳孔,赫然是竖立的猫瞳。
萧景煜的手突然收紧:“它看见了。”
“谁?”苏瑾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金色梦魇。”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它知道我们联合起来了。从今往后,我们梦中见到的每一个幻象,都可能是它的耳目...”
远处传来太监惊慌的喊声。苏瑾转头看去,只见太庙的琉璃瓦上,不知何时落满了血红色的乌鸦,它们齐刷刷地盯着两人,眼中跳动着金色的火焰。更诡异的是,每只乌鸦的额头上都有一道细小的金色纹路,与她和萧景煜身上的如出一辙。
萧景煜将苏瑾拉入怀中,用宽大的衣袖挡住那些可怖的视线:“回府再说。”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铁锈味,“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片琉璃瓦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匿的微型铜镜。镜中闪过“另一个苏瑾”最后的身影,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重复着三个字:
“找到我。”
而在更深的地下,太庙最隐秘的墓室里,一具没有标记的金棺突然震动了一下,棺盖与棺体之间,渗出了一滴金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