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夺剑(5)
“啪”的一声,左奇率先发难,抽了胡大虎一记耳光,当即跃起就往庙堂外蹿。胡大虎回过神来,怒火中烧,吼道:“你他娘的活腻了!”抓起旁边钢刀拔腿急追。刚追到门口,忽闻“嗖嗖嗖”数道破风之声,胡大虎暗觉不妙,忙挥刀格挡。随着“叮叮叮”数声金铁交鸣,几支银针应声坠地。胡大虎厉喝:“俺宰了你!”旋即冲向院中的左奇,尚未近身便高擎钢刀,照准对方脑门劈斩而下。
这两人搭档已久,对彼此的武学招式了然于胸。左奇见胡大虎挥刀斩来,知晓这招看似刚猛无俦,速度却是极缓,当即撤身退避。胡大虎未待钢刀落定,骤然踏前疾进,化劈斩为撩挑,自下而上斜削刃锋。左奇见状暗吃一惊,不料对方竟是佯攻诱敌,待要规避已失先机,双臂急错擒拿敌腕。胡大虎狞笑转瞬,乘其出手间隙甩掌掴面,清脆掌掴声里,左奇颊侧立时泛起赤红指印。
胡大虎放声大笑,嚷道:“还你一巴掌,叫你明白明白,俺不是任你揉捏的软柿子!”左奇挨了这记耳光怔在当场,木木然抚着火辣辣的面庞,醒过神来怒发冲冠,厉声道:“好哇,你这是活腻了!”言毕左掌化鹰爪、右臂变鹤喙,分两侧斜刺里逼近,双腿步法蛇形鹤步,身形飘忽如鬼似魅。未等欺近身前,左奇左爪擒其腕骨,右喙锁其喉管。胡大虎骇然变色,道:“你真要取俺性命?”他晓得这是左奇压箱底的绝技,唯有遭遇劲敌方会施展,眼下竟朝自己使了出来,怎叫人不胆战心惊?
幸好胡大虎对左奇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知晓这招虽显凌厉,却也暗藏漏洞,急忙旋身回踹一腿,明知此招必定落空,只为迫使对手后退。左奇见势,当即后撤,胡大虎迅疾转身,抡刀劈往左奇颈项。左奇嗤笑一声,足尖点地倏然腾空跃起,尚未升至高点,急探手抓住镖囊,振臂射出数支银针。胡大虎横刀招架,疾步前冲,二人顷刻间缠斗难分。
唐赛儿倚在门边观望院中二人激战,见两人招式虽算不得高妙,却也颇为讲究,一时兴致盎然,竟忘却梁上还藏着朱圭。朱圭见状,低咳示意,唐赛儿方回过神,指了指旁边正炙烤的野猪肉。朱圭颔首,从梁上翻身跃下,趁外头打得激烈,赶忙狼吞虎咽起来。他吃了个半饱,唤唐赛儿回来进食,自己守在门边观战。唐赛儿略尝几口便觉饱足,也凑到门前观瞧。
唐赛儿问道:“你识得这二人招式吗?”朱圭道:“那高个子施展的是沧州五行门的功夫,那矮个子使的是龙门刀法。”唐赛儿未曾听闻过这两个门派,但见两人武学路数各具特色,与海外所见功夫截然不同,观得也颇为入神。朱圭凝神端详,暗想:“奇怪,那胖子的刀势瞧着刚猛,实则漏洞百出,那高个儿竟未察觉?许非他未能看破,而是不欲痛下狠手亦未可知。”正思忖间,院落里骤然响起惨呼,胡大虎胸膛遭左奇五指攫扣,随即足踝被绊,身形顿如断鸢般被掀飞丈外,轰然跌落地面。
朱圭见状,暗想:“方才那招若由我施展,只需一掌便能制敌,何必这般费事?如此看来,并非那高个不愿痛下杀手,两人武功修为平平,都瞧不出对方破绽罢了。”当下失了观战兴致,悄声道:“趁他们斗得难分难解,咱们速速离去。”唐赛儿正看得入神,怎肯就此离开?
便在此时,胡大虎转体坐起,右掌支地,忽觉手边触及一物,垂首看去,竟是柄造型别致的匕首。他乃习刀之人,对兵刃极为痴迷。骤然见得这匕首工艺这般精巧,自是爱不释手,当即攥于掌中,喝道:“不打了!”左奇见此情形,以为胡大虎向自己服软,心底暗喜,暗想:“看来那姑娘当归我所有!”思及能揽美人入怀,不由心旌摇曳。胡大虎骤然欺身上前,掌中寒芒乍现,疾挥而来。左奇犹在浮想联翩之际,未及回神,忽觉腹腔袭来锐痛。垂目视之,竟被胡大虎所持匕首捅入小腹。
“你……你……”左奇又惊又惧,只觉腹部剧痛愈发剧烈,身躯渐感冰凉,气力逐渐流失。胡大虎放声狂笑,嚷道:“宰了你,那姑娘便是俺的媳妇了!”思及如今年岁能讨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为妻,自是心驰神往,掌中匕首便又刺入数寸,巴不得即刻教对方断气。左奇万没料到胡大虎竟真会对己动杀机,惊怒交加间猛然挥出一爪,直插对方眼珠。“啊”的凄厉哀嚎,胡大虎双手捂脸,瘫在地上翻滚不止,指缝渗出血水,竟被左奇戳瞎了双目。左奇殊不知,胡大虎并非真的起了杀念,而是受那匕首上的迷药影响,加之心中本就暗藏诸多污秽念头,在迷药的催发下邪念愈发炽盛,这才狠下杀手。
左奇身躯渐渐脱力,慢慢瘫倒,侧脸望向庙屋门口,恰见唐赛儿与朱圭并肩而立。又瞥见唐赛儿面上浮现诡异笑意,顿时醒悟自己与胡大虎原是遭了唐赛儿捉弄。念及二人竟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自相残杀,霎时胸中悲愤交织,不甘地嘶吼一声,旋即气绝身亡。胡大虎闻得左奇那饱含不甘的吼声,陡然清醒过来,加之双目传来的刺痛,神志骤然清明些许,急问道:“出什么事了?”他却不知,左奇已然毙命。
一声佛号传来,庙门外徐缓步入一人。这人年过六旬,身着灰布僧衣,胸前银髯垂胸,面容沟壑纵横,身形骨瘦形销,实乃垂暮老僧。就听老僧言道:“美色恰似蚀骨钢刀。二位施主因女施主自相残杀,虽系心魔作祟,实由女施主美色招致。女施主今生徒增恶业,岂不惧轮回果报?”
朱圭心头蓦地一凛,见那老僧周身气机沉凝、威势磅礴,知晓对方来历非凡,暗想:“这等造诣,莫非是少林神僧?”侧旁唐赛儿道:“他们甘愿自相残杀,与我有何相干?”老僧喟然长叹:“女施主若无心撩拨二人嫌隙,适间何必故意卖弄风情?”唐赛儿闻得“卖弄风情”四字,霎时恚怒:“哪里来的老秃驴,言辞这般腌臜?”她素来行事但求结果不择手段,纵然施展媚术亦不过权宜之计。这等行径虽做得,却容不得旁人点破,此刻被老僧直言戳破,自是羞愤难当。
胡大虎双目被废,只闻得周遭喧哗,厉声喝道:“你们是谁?”他伸手在地上探摸,直至触到自家钢刀,慌忙攥紧掌中,刀尖抵住地面站起身来,陡然劈出一记寒光,嘶吼道:“都别过来!”观其状貌,分明是惶恐之际心智迷失。
老僧诵出佛号,徐步踱至胡大虎跟前,道:“阿弥陀佛。施主困于孽海不得超生,而今目不能视,更似沉入无间炼狱数重。我佛悲悯,贫僧当为施主斩断业障,祈愿转世轮回时涤尽尘世悲苦,永享安乐。”话音方落,蓦地拍出一掌,正印在胡大虎印堂之上。但闻“嘭”的一声闷响,那头颅顿时迸裂爆开,红白浆液飞溅如雨,躯干晃了几晃颓然栽倒。老僧满面血污浑然未觉,从容结跏趺坐,持诵净土真言,为亡者行渡化之仪。
唐赛儿从未目睹这般情景,腹腔内翻江倒海,瘫倒在地剧烈呕吐。朱圭虽久经江湖,却也从未遇见招式这般凶残的和尚,分明口诵佛号不断,竟是出手如此歹毒,当真令人惊骇。
老僧将一段经文念诵完毕,又朝胡大虎与左奇的尸身施了记佛礼,徐徐起身,望向侧旁的朱圭和唐赛儿。唐赛儿即刻觉察这老僧乃危险角色,急拽朱圭欲要逃遁。朱圭将她扯住,言道:“逃跑也是徒劳。凭这位大师的修为,纵使你我竭力奔逃,他要追赶也是易如反掌。”唐赛儿道:“莫非便站在此处等死?”朱圭未作应答,缓步走至老僧跟前,行过佛门礼节,道:“晚辈朱圭,拜见大师。”老僧还礼,将朱圭端详数番,道:“贫僧观施主面相,当是命格非凡,料想施主出身不俗。”朱圭听罢不禁一愣,心下陡然一凛。
朱圭问道:“敢问大师贵法号?”老僧道:“不敢言贵。贫僧法号行难。”朱圭听闻,暗想:“这位大师自号行难,莫非并不是少林圣僧,却是何方来历?”行难似已洞悉朱圭所思,淡然笑道:“贫僧拜在护国法师道衍大师门下,法号辈分自然与少林正统不同。”听得“道衍大师”四字,朱圭心头骤然惊觉。
他自徐辉祖处听闻,燕王朱棣能成就靖难大业,十之八九功绩当属道衍。此僧虽身入空门,却贯通儒释道三教,尤擅兵家谋略,武艺造诣亦非等闲。更因道衍在靖难中建下赫赫功勋,深得朱棣倚重。纵使朱棣黄袍加身君临天下,对道衍仍是格外仰仗。因此朱圭从小便就知晓,自己的敌人虽是朱棣,但道衍也是他将来不可不面对的难敌之一。此刻听闻眼前之人竟是道衍的弟子,如何不震惊?
行难一眼便看透朱圭神色间微妙的变化,问道:“莫非施主识得师父?”朱圭急道:“实不相识。”他所言确非虚诳,靖难之役时他尚在襁褓之中,后来随徐辉祖流落江湖,自然未曾见过道衍。行难道:“施主,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应允。”朱圭问道:“不知大师所指何事?”行难凝视朱圭身后的唐赛儿,道:“贫僧随恩师修习数十春秋,粗通相术之道。这位女施主虽是红妆之躯,却城府深沉、心狠手辣。虽不知二位施主究竟有何渊源,然女施主这般心性,他日定成施主隐患。贫僧思忖,为免施主日后遭其牵累,不若此刻便了结其性命。”
唐赛儿听闻,顿时一惊,急忙向后缩了缩。朱圭说道:“大师乃佛门中人,佛门自当慈悲为怀,何以大师如此嗜杀?”说话间,他已挡在行难面前,暗自戒备,唯恐行难当真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了唐赛儿。行难道:“施主所言,乃是着相。世间罪恶众多,贫僧既为出家之人,应化解世间罪业。纵使身陷无间地狱,又有何惧?常言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愿效地藏王菩萨,即便身处无间地狱,亦要度尽这世间苦厄。”
朱圭见行难执意要对唐赛儿下手,一蹙眉头,心想:“唐赛儿终究是义父爱女,若真在此地遭其毒手,事后如何向义父交待?若令义父心生怨恨,将来又如何借白莲教势力重夺我建文一脉的皇位?”念及此处,朱圭心中拿定主意,断不可让行难如愿,遂开口道:“大师若坚持如此,晚辈倒有个折中之法。”行难道:“愿闻其详。”朱圭道:“大师尽出三招绝学,由晚辈承挡。若晚辈侥幸接住,便是天意不绝其命。若晚辈力有不逮,任凭大师处置。”
行难道:“施主如此,倒让贫僧为难了。”朱圭退却几步,道:“大师尽管出招。”行难道:“既如此,就请施主领教贫僧三招。”说罢,骤然拍出一掌,一道刚猛无俦的掌风随之从掌心迸发,雷霆万钧之势瞬时卷起漫天狂飙。伴着飞沙走石,竟有摧枯拉朽之威。朱圭见状,急催真气流转经脉,念及不可显露白莲教底细,未敢动用本门武功,唯有以粗浅招式招架。奈何行难这掌委实威猛,更挟着雄浑劲力,寻常功夫怎生抵挡?遭此重击,朱圭顿时震飞数丈,轰然撞塌屋墙,当即呕出大口鲜血。
那庙屋本就早已残破,遭此重创哪里还能支撑,霎时墙倒屋塌。唐赛儿两步跃出,回头一看朱圭被碎石掩埋,心中一揪,忙扑上去救人。好在朱圭武功不俗,在那一瞬以真气护体,虽受了些擦伤,倒也并无大碍。只是方才他实实在在挨了行难得一掌,此刻五脏六腑犹如翻搅,整个人也显得异常难受。
正值此刻,院墙上蓦地飘落一人,言道:“我还在想大师踪影何在,原来是在这里刁难这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