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星

聚光灯像熔化的黄金，从舞台顶端倾泻而下。林晏站在舞台中央，耳返里传来熟悉的伴奏，他微微闭眼，手指随着节拍轻轻敲击话筒。三万人的场馆座无虚席，荧光棒汇成一片星海，随着旋律轻轻摇晃。

唱到副歌的高音部分时，他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剑，划破凝滞的空气。就在这时，耳返里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声，尖锐得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玻璃。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开始扭曲变形——舞台的灯光分裂成无数光斑，脚下的地板仿佛在倾斜。

“砰！“

他重重摔在舞台上，右膝先着地，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有人冲上舞台，镁光灯还在闪烁，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闪电。

——————

半年后，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林晏苍白的脸。微博热搜上，#林晏舞台事故#的词条依然时不时冒出来。他机械地滑动页面：

「内部消息：耳返被人动了手脚，公司正在查」

「活该！抢了陈禹的代言就该想到这一天」

「过气偶像卖惨罢了，早点退圈对大家都好」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最终，他关掉手机，将脸埋进掌心。窗外，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缓冲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迷茫地朝房间的某一处看去——是一张招聘单。

————————

南方的盛夏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汁来。大巴车的空调坏了，汗水顺着林晏的脊背往下淌，将白色T恤黏在后背上。车窗外的景色从钢筋森林逐渐变成绵延的绿色，偶尔闪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塘。

“终点站到了啊！“司机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口音。

林晏拎着行李走下车，热浪裹挟着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他的帆布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轻微的黏连声。不远处，一块被晒得褪色的木牌歪斜地插在路边，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

「青屿村·枕星柑橘园 500米→」。油漆已经龟裂剥落，像是经历了许多个雨季的冲刷。

他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轮子在坑洼的路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路边的野草长得有半人高，草叶边缘锋利得像刀片，在他裸露的小腿上划出几道红痕。

夏枕星正蹲在柑橘树下检查果实的长势。七月的阳光毒辣，她戴着宽檐草帽，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蜜色的皮肤上。突然，她注意到铁丝网外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喂，不能偷摘啊。“她直起身子喊道，声音因为炎热而有些沙哑。

男人缓缓转过身来。他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夏枕星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但眼神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是来应聘的。“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似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软，“你们需要临时工？“

夏枕星眯起眼睛。那是她两周前贴在镇公告栏上的招聘启事，上面还沾着咖啡渍和泥点。她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应聘者：白色T恤洗得发透，右肩的背包带已经开线，露出里面灰色的衬里。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节处有几处细小的疤痕。

“你会修枝？施肥？“她双手抱胸，柑橘树叶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不会。“男人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但可以学。“

多年后夏枕星回想起这一天，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许是他站在阳光下的样子太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鸟，也许只是那天太热，热得人失去了判断力。

她带他穿过铁丝网门，柑橘树的香气立刻浓郁起来。园子里的土壤松软潮湿，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林晏接过修枝剪时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什么珍贵的东西。

“要从这里剪，“夏枕星示范着，“斜着下刀，避开新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林晏手下的枝条歪歪扭扭地断裂，切口参差不齐，活像被狗啃过。

“你到底会不会啊？“她一把夺过剪刀，气得脸颊发烫。

林晏站在原地没有动。汗水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抱歉。“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习惯了...做不好就会被骂。“

夏枕星突然哽住了。她注意到他说话时无意识摩挲左手腕的小动作，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一阵带着柑橘香气的风拂过，吹乱了她的刘海。

“算了。“她弯腰从筐里挑了个最饱满的柑橘，塞进他手里，“尝尝看，甜到能让人忘记烦恼的那种。“

林晏怔怔地看着掌心里金灿灿的果实，表皮还带着清晨的露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柑橘凹凸不平的表面，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工人房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木衣柜，还有一扇正对着柑橘园的窗户。林晏把行李箱放在墙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窗棂的轮廓。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忽远忽近。林晏坐在床沿，慢慢剥开那个柑橘。汁水溅在他的指尖，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他掰下一瓣放进嘴里，甜蜜的汁液瞬间在口腔中迸发。这味道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还在时，也会在夏天给他买这样的柑橘。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在锁屏界面亮起：

「考虑好了吗？下个月有复出机会，公司可以安排通稿...」

林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窗外，一只夜莺在柑橘树梢轻轻啼叫。

第二天清晨，夏枕星是被一阵笨拙的敲门声吵醒的。她揉着眼睛打开门，看见林晏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T恤，头发还有些湿，显然刚洗过澡。

“我想学修枝。“他说，声音比昨天清亮了些，“可以再教我吗？“

夏枕星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显然昨晚没睡好。但那双眼睛里的雾气散去了些，像是晨光驱散了夜露。

“跟我来。“她抓起挂在门后的草帽，“今天先教你辨认结果枝。“

清晨的柑橘园笼罩在薄雾中，枝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林晏学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问题。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得他鼻尖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夏枕星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昨晚父亲说的话：“那个年轻人，眼睛里藏着很多东西。“

午休时，夏枕星端来两碗凉面。林晏道了谢，接过碗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你的手...“夏枕星注意到他指尖的细茧，“是弹吉他留下的吗？“

林晏的动作顿了一下。一阵风吹过，柑橘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回答。

“嗯。“他终于开口，“以前...是乐队主唱。“

夏枕星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园子门口，几个拿着相机的人正朝这边张望。

林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

“怎么了？“夏枕星疑惑地问。

还没等他回答，一个尖锐的女声已经传来：“林晏！真的是林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