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茧殿之门
陈默是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醒来的。
后脑勺像被钝器砸开了花,温热的血顺着耳后滑进衣领,黏在锁骨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抬腕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像被钉在冰冷的岩石上,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雾气裹着他。
不是普通的山雾。这雾是半透明的乳白色,带着细密的颗粒感,像被揉碎的棉絮塞进鼻腔,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碎冰。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周围,却只看见一片混沌的白。直到视线逐渐适应,才勉强分辨出自己正躺在一片凹凸不平的石板上,石缝里渗出暗褐色的液体,凑近闻了闻,是铁锈混着腐叶的腥气。
“醒了?”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砂纸摩擦过锈蚀的铁管。陈默猛地抬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蹲在他面前。老人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睛——那双眼白泛着青灰,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像两颗浸在墨汁里的玻璃珠。
“你……是谁?”陈默的声音发颤,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老人没有回答。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戳了戳陈默手腕上的淡青色纹路。那纹路是今天早上在村口石厅发现的,当时他正举着相机拍岩壁上的符号,手腕突然发烫,等他低头,那纹路就像被火烤过的蜡,沿着血管爬了出来。
“茧印。”老人的声音像从井底传来,“蚕母神的标记。”
陈默这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变了。他不再身处村口的雾墙下,而是站在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里。穹顶高得望不到头,垂着数十根钟乳石,每一根都裹着暗褐色的苔藓,像巨兽的獠牙。岩壁上密密麻麻刻满符号——和他之前在村口石厅、白骨石厅看到的一模一样,但更繁复,像是某种古老的星图,又像是被虫蛀过的经文。
“这是……”陈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后背压着块凸起的岩石,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茧殿。”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蚕母神的心脏所在。”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溶洞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台。高台由黑黢黢的“茧石”砌成,表面泛着幽蓝的光泽,摸上去像冰又像某种活物的皮肤。高台之上,悬浮着一枚半透明的晶体——正是他在雾中看到的“茧核”。
晶体足有两人高,表面流转着淡青色的光晕,内部仿佛有无数光带在缠绕,发出低沉的、类似心跳的嗡鸣。那声音很轻,却像直接敲在脑仁上,让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看太久。”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茧核会吸走人的魂。”
陈默这才发现,老人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断口处的皮肤翻卷着,渗出半透明的黏液,在地上拖出一条亮晶晶的痕迹,滴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坑。
“你……到底是谁?”陈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想起背包里的相机——那里面有父亲的照片,有导师的警告短信,还有他在村口拍的石板符号。这些东西能证明他还活着,不是在做梦。
老人没有回答。他松开手,站起身,走到高台边。岩壁上的符号在手电光下泛着冷光,陈默这才看清,那些符号不是刻在石头上,而是“长”在石头里的——每一道划痕里都嵌着半透明的丝状物,像蚕茧的纤维,还在微微搏动。
“这是茧纹。”老人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记录着历代茧引的诅咒。”
陈默挣扎着爬向高台。他的膝盖撞在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求生的本能让他顾不上这些。他伸手触碰最近的茧纹,指尖传来刺痛——那不是石头,而是某种刻进岩石的生物组织,还在微微搏动,像人的脉搏。
“别碰!”老人突然扑过来,拽住他的手腕。老人的手像冰块般冷,指甲缝里渗出的黏液沾在陈默皮肤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些是茧引的血。”
陈默这才注意到,高台四周的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挣脱老人的手,凑近细看——是用血写的,已经干涸成暗褐色,但依然能辨认出内容:
“饲茧者,以血饲茧,以魂饲神。百年之期,逆生将至,唯茧引可解……”
“这是……饲茧仪式的记录?”陈默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高台,双手按在茧核上。晶体表面的光晕突然剧烈波动,一道淡青色的光束从晶体中射出,精准地打在陈默手腕的茧印上。
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陈默听见自己的骨骼在作响,茧印处的皮肤像被火烤着,逐渐裂开,渗出鲜血。更诡异的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无数碎片——
黑白的影像:一个男人站在雪地里,怀里抱着婴儿,背景是雾隐山的雪山。男人的脸模糊,但陈默认出他怀里抱着的襁褓,和自己小时候用的一模一样。襁褓的边角绣着朵蓝色的小花,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样。
婴儿的哭声,和记忆中父亲的笑声重叠。父亲总爱蹲下来,用胡茬蹭他的脸,说:“小默,等你长大,爸爸带你去看真正的雾中仙境。”
男人将怀表塞进婴儿的襁褓。陈默看见表盖内侧的刻字:“致小默,1998年雾隐山寻真”。那是父亲的字迹,他在老照片背后见过无数次。
“爸?”陈默脱口而出,眼泪混着血水流进衣领。
男人的影像突然扭曲,变成了老教授的脸。老教授浑身是血,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白里布满血丝,嘴型分明在说:“跑……快跑……”
“不!”陈默嘶吼着,试图挣脱茧核的控制。但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拉着,一步步走向高台。老人的手像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戳穿骨头。
“这是茧核的记忆。”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在向你展示‘茧引’的使命。”
“茧引?”
“每一百年,茧核需要一个‘茧引’来唤醒它,用鲜血为它补充能量。”老人的指尖划过岩壁上的血字,“上一个茧引,是你父亲。”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想起导师说过,父亲十年前失踪,尸体至今未找到。
“他……他成了茧引?”
“不。”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他成了茧核的一部分。”
岩壁上的血字突然开始流动,像活过来的蛇。陈默看见新的字迹浮现:“第三十七代茧引,陈建国,于饲茧仪式中背叛,茧核暴走,无界村封印……”
“背叛?”陈默的声音在发抖,“他为什么要背叛?”
老人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高台,双手按在茧核上。晶体表面的光晕突然变得刺眼,陈默手腕的茧印发烫,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十年了……”老人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终于等到你。”
陈默这才发现,老人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全是半透明的、类似蚕茧的组织。他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类似茧丝的肌肉。老人的指甲长得离谱,泛着幽蓝的光,像昆虫的螯肢。
“你不是守夜人。”陈默后退一步,撞在高台的石壁上。
“我是茧核的守护者,也是它的祭品。”老人的声音分裂成无数重,“你父亲当年想毁掉茧核,却被它吞噬了意识。现在,轮到你了。”
茧核的嗡鸣声突然拔高,像是要撕裂人的耳膜。陈默看见高台下方浮现出无数透明的触手,正从岩缝里钻出来,缠向他的脚踝。触手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绒毛,像婴儿的胎发,但触感冰冷刺骨,所过之处,岩石被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爸!”他嘶吼着,抽出瑞士军刀朝触手刺去。金属刀刃却像扎进棉花里,触手反而缠得更紧,冰冷的黏液顺着刀柄渗进掌心,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没用的。”老人——或者说,茧核的化身——一步步逼近,“你是茧引,是钥匙,是……”
“下一个茧娘。”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陈默眼前一黑。他最后看见的,是茧核表面浮现出一行血字:“陈默,饲茧仪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