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初现之痕 水痕 绿萝与失控的阀门
冰冷的金属门板硌着后背,黑暗中,真嗣的呼吸渐渐从急促的拉扯变成沉重而缓慢的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把冰冷的空气强行灌进灼痛的肺里,带着左肩肌肉撕裂般的钝痛感。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门外那微弱却固执存在的呼吸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神经,带来一种被冰冷的探针持续扫描的、令人窒息的不适感。
她到底要站多久?
观察什么?
汇报给谁?
无数冰冷的猜测在疲惫而疼痛的大脑里盘旋,又被更深的疲惫压下。他不想思考了。只想让这片黑暗和寂静吞噬一切。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更久。门外那细微的呼吸声,如同雾气般悄然消散。脚步声?没有。只有一片重新降临的、公寓本身固有的低频噪音——冰箱的嗡鸣、远处管道水流淌过的嘶嘶声。
她走了。
真嗣靠在门板上,又静坐了几分钟,直到身体因为冰冷的地板和僵硬的姿势而发出更强烈的抗议。他扶着门框,有些艰难地站起身。黑暗中,他摸索着脱掉汗湿后冰凉粘腻的训练服上衣,随手扔在床脚。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大片深色的淤青在窗外模拟黄昏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边缘已经开始泛紫。
他走进狭小的浴室,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锁死。这是公寓里唯一能彻底隔绝外界的地方。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地下都市永不熄灭的、惨淡的“星光”透过磨砂玻璃,在小小的空间里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廉价香皂的混合气味。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啦啦地砸在不锈钢水槽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真嗣低下头,将脸整个埋进冰冷刺骨的水流里。
嘶——!
冰冷的触感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了混沌的意识!左肩的疼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暂时麻痹了。他屏住呼吸,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头皮、脖颈,试图浇灭身体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燥热和疲惫。
不够。
还不够。
他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湿漉漉的黑发滴落,砸在锁骨和胸前的淤青上,带来一阵刺痛。他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水槽冰凉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镜子里映出一张模糊的、苍白的、滴着水的脸。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挫败感。
不是输给明日香。那种对抗的胜负毫无意义。
而是对自己失控的愤怒。
是刚才靠在门板上,被疼痛和疲惫击垮时,那丝该死的、软弱的念头!是那句冲口而出、关于“痛”的、多余的话!是此刻门外那个阴魂不散的蓝发人偶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
是这具身体……为什么不能更强?!为什么还是会痛?!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累?!
**绝对理性**的阀门,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高压下,第一次出现了松动。冰冷的堤坝被汹涌的情绪洪流冲击着,裂开了一道缝隙。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砰——!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指骨与坚硬瓷砖碰撞的剧痛瞬间盖过了左肩的钝痛!手背的皮肤瞬间擦破,渗出细小的血珠。但这自残般的痛楚,反而带来一种扭曲的、短暂的释放感。
不够!还是不够!
他像是跟自己较劲,又像是要砸碎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模糊镜像,再次抬起拳头!手臂的肌肉因为愤怒和某种说不清的绝望而绷紧、颤抖!
就在第二拳即将落下的瞬间——
嗒。
嗒嗒。
非常轻微,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敲门声。
不是公寓大门。是……浴室的门。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试探性的犹豫。敲了两下,停顿,又轻轻敲了一下。然后就安静了。
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
真嗣的动作瞬间僵住。高高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手臂的肌肉因为紧绷而微微抽搐。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磨砂玻璃门!
谁?!
美里?不可能,她回来不会这么安静。
明日香?更不可能,她只会把门拍得震天响。
只有……
绫波丽。
又是她!
她到底想干什么?!站在门外听还不够?!还要来敲浴室的门?!观察他崩溃的样子吗?!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被彻底侵犯的暴戾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绝对理性**的阀门彻底崩裂!
“滚!!!”
一声嘶哑的、带着破音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怒吼,毫无预兆地从真嗣喉咙里爆发出来!声音之大,震得小小的浴室嗡嗡作响!连他自己都被这失控的吼声惊了一下!
吼声之后,是死一样的寂静。门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水槽,是唯一的声音。
真嗣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赤红、表情扭曲、浑身湿透、手背还在流血的身影,感到一阵陌生的眩晕和……巨大的羞耻。
失控了。
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力,被疼痛、疲惫、愤怒和那个蓝发人偶无声的逼迫,彻底撕碎了。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死寂瞬间吞噬了浴室。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带着回音的喘息。
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滑坐下去,蜷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让他混乱发热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他看着手背上渗血的擦伤,又看了看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影子。
真嗣。
碇真嗣。
孟卫。
他到底是谁?
一个顶着别人名字的孤魂?一个被塞进残酷剧本的演员?一个试图用冰冷计算对抗命运却依旧会痛、会累、会失控的……可怜虫?
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浴室的门把手,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转动了一下。
咔哒。
锁着的。
门外又安静了。
真嗣没有动。他像一尊被抽掉了灵魂的泥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眼神空洞地望着磨砂玻璃门外那片模糊的、昏暗的光影。
然后,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从门下的缝隙里,塞了进来。
一小块白色的、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
纯棉的质地,很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医院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类似雨后青草般的、极其微弱的干净气息。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浴室门口冰冷的地砖上,在模糊的光线下,白得有些刺眼。
真嗣的目光凝固在那块小小的白色方块上。混乱的思绪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绫波丽?
她塞进来一块……毛巾?
在他失控地怒吼让她“滚”之后?
为什么?
是任务指令?是某种程序化的“关怀”?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冰冷的分析本能地涌上心头,试图解释这个不合逻辑的行为。但在这一刻,所有的分析似乎都失去了意义。那块静静躺在门缝下的白色毛巾,像一个突兀的、无法解析的符号,粗暴地嵌入了混乱的现实。
他盯着那块毛巾,看了很久很久。浴室里冰冷的水汽凝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颤栗。左肩的疼痛,手背的伤口,精神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块小小的白色暂时隔开了。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冰冷的废墟里悄然滋生。混杂着茫然、困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毛巾。棉质的柔软触感带着一点点残留的微温(或许是错觉?),与他冰冷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拿起毛巾,很轻,很软。
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用这块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渍。柔软的棉布吸走了冰冷的水珠,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舒适感。
他撑着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打开浴室门。
门外,空无一人。走廊里一片昏暗寂静。只有对面绫波丽房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真嗣拿着那块半湿的毛巾,站在浴室门口。他低头看了看毛巾,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
沉默了几秒,他走到绫波丽的房门前。抬起手,指关节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克制地敲了两下。
笃。笃。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没有询问。只有一片死寂。
真嗣没有再敲。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用过的、半湿的毛巾,方方正正地叠好,轻轻地放在了绫波丽的房门前。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没有再看那扇门,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某种释然。
在他关上自己房门的瞬间,对面那扇一直紧闭的房门,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纤细的、苍白的手伸了出来,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手指捡起了地上那块叠好的、半湿的毛巾。
门缝里,那双空洞的红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对面那扇刚刚关上的、属于真嗣的房门。几秒钟后,房门无声地合拢,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寂静。
***
清晨六点。真嗣准时睁开眼。
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沉重,左肩的淤青在晨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手背的擦伤结了暗红色的痂。但精神上的混乱和失控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冲刷过的、冰冷而清晰的沙滩。
**绝对理性**的状态重新接管,如同精密的仪器自检重启。昨夜的失控被清晰地标记为“一次意外的阀门失效”,原因分析:身体损伤(左肩挫伤)、精神高压(律子试探/明日香对抗/绫波丽持续观察)、疲劳累积。解决方案:加强体能恢复(针对性理疗)、预留精神缓冲时间、优化对绫波丽观察模式的应对策略(以静制动)。
他换上运动服,动作因左肩的疼痛而略显僵硬,但依旧平稳。推开房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但空无一人。美里和明日香的房门都紧闭着。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阳台。
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不见了。
真嗣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走向阳台。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惨淡的晨光。栏杆上那块被蹭掉灰尘的地方,依旧清晰可见。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去晨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开门声。
真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脚步声很轻,像猫。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他缓缓转过身。
绫波丽站在她自己房间的门口。她穿着那身宽大的白色连体实验服(似乎是她的常服),赤着脚。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她的怀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盆小小的、蔫头耷脑的绿萝。
绿色的叶片在晨光下显得无精打采,有几片边缘甚至开始发黄卷曲。她低着头,红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怀里的植物,长长的蓝色睫毛垂着,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盆快要死掉的廉价植物,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真嗣的目光,或者说,不在意。她只是捧着那盆绿萝,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捧着贡品的、没有生命的美丽雕塑。
真嗣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绿萝上,又缓缓移向她低垂的侧脸。晨光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极淡的暖色,却依旧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非人感。
那块半湿的毛巾……这盆被拿进房间的绿萝……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绝对理性**的冰层下无声地啮合。行为模式依旧异常,但指向性……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他没有说话。绫波丽也没有抬头。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在寂静的、弥漫着隔夜颓废气息的公寓晨光里,一个捧着即将枯萎的植物,一个带着满身的伤痛和未解的谜题,如同两座沉默的孤岛。
最终,真嗣收回目光,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盆绿萝。他转过身,推开公寓大门,走进了外面地下都市恒定的、冰冷的晨光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在他身后,绫波丽依旧安静地站在房门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怀里的那一点微弱的绿色。仿佛那是这片钢铁坟墓里,唯一值得注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