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回府
江晚棠下了马车,望着眼前这个府邸,门楣是刻着“江府”二字,这儿正是害死她母亲的地方。
十年前那个雪夜,她缩在柴房草堆里,透过墙缝看见柳姨娘将琴弦绕在母亲颈间,琴弦嵌入皮肉的闷响,至今仍在耳畔。
此刻门房斜睨着她打满补丁的衣衫,嫌恶地挥手:“哪来的叫花子?江府也是你能靠近的?”
“我是江晚棠。”她声音沙哑,喉头像卡着针。十年岭南风霜磨去了少女软糯,只余下淬毒般的冷硬。门房愣了愣,突然爆发出粗鄙的笑:“你是那个克死亲娘的扫把星?当年柳姨娘把你扔去岭南喂狼,竟还活着?”
后腰突然被狠狠踹了一脚,管事婆子扭着腰肢走来,银钗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二小姐有令,让她进去!”粗糙的手攥住她腕间旧疤“看什么看?”婆子搡了她一把,“柳姨娘和二小姐在正厅等着呢,再磨蹭打断你的腿!”
“还敢瞪?”婆子扬手要打,却被她侧身避开。江晚棠指尖擦过廊柱上的裂痕,那是十年前她被拖出府时,指甲抓挠留下的血痕。此刻木门“吱呀”推开,柳姨娘扶着江映雪走出。
“姐姐怎还在这儿?”江映雪娇嗔着跺脚,珍珠绣鞋碾过地上的梅瓣正厅
传来柳姨娘温柔的呼唤:“晚棠,来。”江晚棠踏进门,就看见柳姨娘正将一支嵌红宝石的金步摇插进江映雪发间,那步摇是母亲的陪嫁。
见她进来,柳姨娘立刻换上
慈悲面孔。
江晚棠也不甘示弱“见过姨娘,妹妹”她刻意放软了声线,甚至微微垂下眼睑,让长睫掩去恨意,“一路赶来,倒让姨娘和妹妹挂心了。”
江映雪:“姐姐我不想嫁给瑞王爷”进一步上前牵住江晚棠的手“姐姐你看,我是嫡,你是庶,你要让着我啊。”
江晚棠微微一笑“让,当然要让了。”
江崇礼从内室走出来,穿着三品官服带着他那丑恶的嘴脸“这才像样嘛。”
她反握住江映雪的手腕,指尖似无意按在内关穴上,“只是嫁入王府……总得有件像样的行头吧?”
柳姨娘端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在地毯上。江映雪挣开手,玉镯撞出脆响:“你不要太过分!”
“像极了母亲的陪嫁步摇。”江晚棠接口,目光落向柳姨娘鬓边的赤金点翠。
她上前一步,指尖虚拂过步摇上的红宝石:“姨娘,这步摇能否借我出嫁时戴?也算……全了母亲的心意。”
柳姨娘眼神一凝,却见江映雪抢先叫道:“姐姐怎配戴母亲的东西!”
“映雪!”柳姨娘斥住女儿,转而对江晚棠柔笑,“你既有心,便戴着吧。”她取下步摇簪进江晚棠发髻,指尖在她耳后暗劲一压。江晚棠浑身一僵,也只是一瞬间。
柳姨娘拍了拍江晚棠的手背,眼角堆起虚伪的慈爱:“明日啊就是你俩出嫁的日子,现在呀随我去看看嫁衣。”
江映雪别过脸冷哼一声,率先往门外走去,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卷得地上枯叶沙沙作响。
绣房内,两袭嫁衣静静挂着。江映雪轻抚自己那件绣着并蒂莲的喜服,嗤笑道:“姐姐这牡丹嫁衣倒气派,就是不知合不合王府规矩。”
柳姨娘笑着解围:“都是自家姐妹,换着穿也无妨。”她边说边取下江晚棠的嫁衣,指尖又在她肩头一按,“晚棠你妹妹心热,你莫要见怪。”
江晚棠垂眸浅笑:“自然不会。”她接过柳姨娘递来的莲花嫁衣,余光瞥见对方袖口闪过的银针,心中冷笑。
三人表面和乐地摆弄嫁衣,暗里却各藏心思,直到丫鬟来报晚膳已备。
晚膳时,柳姨娘特意让厨房做了芙蓉酥,瓷碟推到江晚棠面前时,酥皮上的糖霜泛着冷光。
“怎么不吃?”江映雪歪着头,眼尾的胭脂红得刺目,“姐姐莫不是嫌弃母亲的心意?”
“只是突然没了胃口。”江晚棠突然将瓷碟推到柳姨娘面前,笑意温柔,“姨娘操劳,更该多吃些。”
柳姨娘的指尖微微发颤,转瞬又端起茶盏轻抿。这时,江崇礼身着便服踏入厅中,官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扫了眼桌上的情形,沉声道:“都在闹什么?”
“老爷,不过是姐妹间亲近。”柳姨娘连忙起身,将芙蓉酥移到江崇礼面前,“您尝尝,这是新做的点心。”
江崇礼却未动,浑浊的目光落在江晚棠身上:“瑞王府规矩森严,明日出嫁,莫要丢了江家脸面。”他端起茶盏轻抿,喉结滚动着咽下茶水,“瑞王府向来重门第,你虽为庶女,到底顶着江家的姓。”
柳姨娘适时夹了块水晶肴肉放进江崇礼碗里,笑意温婉:“老爷放心,我已将王府的礼节能数的都与晚棠说了。”
她转头看向江晚棠,绢帕轻点嘴角,“不过是些晨昏定省的规矩,晚棠一学就会。”
江映雪撇了撇嘴,用银匙搅着碗里的甜羹:“父亲总向着姐姐,明日我嫁去都督府,连个掌事嬷嬷都派不全。”她故意将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江崇礼眉头微蹙,却未斥责,只将一块玉佩推过江晚棠面前:“这是你祖母留下的,明日戴上。”
席间一时安静,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江晚棠攥紧温润的玉佩,抬眸时眼底笑意清浅:“谢父亲,也谢姨娘费心。”她瞥见柳姨娘袖口滑落的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而江映雪正盯着玉佩咬唇。
江晚棠率先开口:“时辰不早了,女儿先回房。明日还要早起梳妆,可别误了吉时。”
她福了福身,转身时余光扫过柳姨娘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等她刚出了房门,江崇礼立刻将笑脸转向江映雪,布满皱纹的手慈爱地抚上女儿的发顶:“我的乖囡,莫要为了个庶女委屈。”
说着从袖中掏出个檀木匣子,里头躺着一支嵌满东珠的累丝簪,“这是特地托人从江南寻来的,明日戴着,定比她风光百倍。”
柳姨娘见状,忙用绢帕按着眼角假作感动:“老爷对映雪真是掏心掏肺。”
江崇礼却挥了挥手,又摸出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亲自给江映雪戴上:“你才是江家嫡女,日后沈家少不得依仗你的体面。”他转头看了一眼柳姨娘,“至于那孽种,能攀上瑞王府是她的造化,莫要再让她在府里兴风作浪!”
江映雪娇笑着扑进父亲怀里,发间的珍珠流苏扫过江崇礼的脸颊:“还是父亲疼我!”
她故意抬高戴着玉镯的手,在烛光下晃出刺目的光,“明日她就算进了王府,也不过是个不受宠正室,哪比得上女儿!”
江晚棠在门后把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她静静听着父亲对嫡妹的千般宠爱、对自己的厌弃转身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让?妹妹在我这可没有让啊,这些年你欠我的,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江晚棠趁夜溜出江府,直奔都督府。路上行人渐少,她走得飞快“咚——咚——”
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门扉“吱呀”裂开一道缝,持戟守卫的目光如刀,扫过她打满补丁的裙摆:“何处民女,竟敢夜闯都督府?”
“求见沈都督,有要事相商。”她垂眸避开火把强光,声线压得低哑。
守卫皱眉要驱赶,忽听身后传来沉冷嗓音:“让她进来。”
江晚棠随沈烬寒穿过回廊,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颤。他停在书房门前,侧身让她进去:“说吧,什么事。“
江晚棠反手合上门,烛火在密闭空间里轻轻摇晃。她转身时,沈烬寒已斜倚在书案旁,沈烬寒抬起头看向他,自然也认出了她。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现在,该谈谈正事了。明日我嫁瑞王府,你敢不敢抢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烬寒腰间半露的兵符,“我会把江家这些年私通外敌、克扣军饷的密账双手奉上。”
他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就不怕我拿了证据,仍让你嫁进王府?”
“你不会。”江晚棠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都督若肯抢亲,我便助你揪出朝堂蛀虫。”
“时候不早了。”沈烬寒忽然起身,衣袍扫过烛台,“守卫会送你出去。”
江晚棠:“不必了,我自己会走。”她转身时嘴角上扬
江晚棠前脚刚走,慕枭就走了进来,慕枭是沈烬寒的贴身侍卫脑袋晃悠着凑到沈烬寒跟前“那谁啊,这怎么跟江家庶女有点像啊。”
沈烬寒嫌弃的把他推了推“就是她,让我明日抢亲”
慕枭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得倒退半步:“抢、抢亲?!这莫不是要将咱们都督府闹成京城第一笑谈?明日我瞧着不如雇几个戏班子,敲锣打鼓扮劫匪,保准比话本子里唱得还热闹!”
慕枭:“所以,明儿你抢不抢?”
他大步迈向门口,靴跟重重碾过地砖,“告诉后厨,今晚加餐,让兄弟们吃饱了,明日去唱一出大戏!”
慕枭愣怔半瞬,突然咧嘴笑开,飞也似的冲向门外:“得令!属下这就去叫人备马!顺便顺两坛烈酒壮胆!”
而江晚棠回到江府关上了房门,她拿出母亲生前带的簪子她将簪子贴在心口“江家你们欠母亲的,是时候还了。这场戏,我要你输得干干净净。”
把簪子重新收好后,她吹灭烛火便躺在了床榻上府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接着一声,敲得人心发紧。她知道,今夜过后,江府将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