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枚躺在换药室的床上紧张的等待着,换药室里弥漫着来苏、碘酒混合的味道,刺鼻的难闻。林枚闻不惯这个味道,他想恶心,他努力忍着。他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思绪纷乱:腰的受伤,恢复很慢,先不能下床,只能在床上做运动。张医生的话,香草的话,对面床的病人瘫痪的样子。来回在他的思维里跳动,林枚觉得这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却又似乎没有联系。
林枚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词语,他好像有些明白。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恢复不会像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快,很快就会下床活动。他又想起了香草忧郁而无望的表情,难道,真的,林枚的心里开始怀疑起来。可又想了想:不可能,不可能糟到那种程度。也许,像张医生说的,恢复很慢。是的,医生是不会错的,是自己太着急了,还是别胡思乱想了。林枚的脑子很乱,他不可以不能站起来。对面10床的病人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不可能,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怎么会成他哪个样子,绝对不会的。
林枚很累,他感觉张医生在一层一层的揭开他腰上、腿上缠着的绷带,那绷带好长好长,一圈一圈,还没有完。白色的绷带在张医生的手里慢慢松开林枚的身体,一圈一圈退下。林枚看着绷带从他的身体上走下,他觉得白色的绷带在张医生的手里飘舞了起来,像飘舞着的白色的孝服。死人出殡的时候孝子在前面拽着的孝布,那孝布缠着他,林枚也跟着那孝布飞舞起来,飞舞起来。
由于昨天夜里的失眠,林枚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仿佛觉得自己随着那孝布飞了起来,他的孩子在后面哭着喊着,穿着白色的孝服,戴着长长的孝布。又好像他也在后面哭着,他妈妈在后面哭着,孝服穿在他尚且少年的身上,穿在他妈妈的身上。他们被那白色的孝服缠绕着,脱离不出那白色的飘舞,林枚痛苦的挣扎着,在那白色孝服里。
终于粉红色的香草代替了白色的孝服,粉红粉红,美丽极了。林枚被粉红色缠绕起来,他和粉红色的香草一起飘舞,像天上飘着的彩旗。那彩旗飘着飘着,越来越远,又变成白色的孝布重新飘了回来,缠在林枚的身上。林枚想摆脱那白色的纠缠,可他的腿很沉很重,像被石头压着似的,他跑不动,终于还是被那白色的布袋缠裹了起来。林枚终于不能行走,躺窝下来。
那白色的袋子缠着他,纠缠着他。林枚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喜欢那粉红色的记忆。香草粉红色的上衣,芳芳的粉红色的上衣,粉红色的头绳,粉红色的脸,少年的,少女的。儿子彬彬,对了,彬彬的脸是黑红的,健康的,虎头虎脑,林枚仿佛听见彬彬在哭,声音很红亮,多像个男孩,林枚爱他的儿子,他的彬彬……
“林枚,线拆完了,你的伤口愈合挺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在床上做些起卧的动作,再请针灸科的医生给你配些穴位,每天扎扎针,按摩按摩效果会很好的,现在把你送回病房吧。”张医生浑厚的声音把林枚从梦幻里唤了出来,林枚清醒了,原来,拆线时他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刚才的梦依稀清楚。
“九床陪人,病人已经拆线完毕。”香草听见呼叫,急忙出现在换药室的门口,她一直就在那里等着,焦急的等着。林枚被几个医生又重新推回了病房。香草跟随在车子的旁边,手紧紧的抓着林枚。女人知道她等不出什么惊喜,可她还是很欣喜,林枚终于拆线了,住院已经半个多月,总算有了进展。香草还是期望有什么惊喜发生。
林枚被几个年轻医生抬上了床,林枚想自己用力,可他的腿沉的像是僵死的东西,丝毫不能用力。林枚的心里笼罩着愁雾,表情忧郁而失望,他又看了看对面床上坐着的男子,林枚的心里打了个冷战。不会的,不会的,他再次在心里否定着,他不会就那么倒霉,林枚再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的腿仍然像是长在别人的身上似的,任凭他怎么用力他的腿仍然一动不动,林枚有些彻底的灰心了。可他不想承认,也无法承认,他也会如对面床的男人一样成为终生残疾,瘫痪的残疾。
林枚的眼睛碰到了香草的眼神,慌忙躲开了。他怕在他的女人的眼神里找到他不想找到的东西,他仍然心存侥幸。张医生不是说,恢复很慢的,不是不能恢复。这句话他林枚还是能理解的,林枚在心里鼓励自己,不会的,我一定会恢复的,不会像他那样子,我也不能像他那样。
病房里的人依旧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骨科的病人大多都是这样,不急不噪,慢慢悠悠。伤骨动筋一百天,长还有个过程,急是急不来的,索性安心养着,反而自在。小男孩仍然继续着读书,少年不知愁滋味,依然一手抓着旁边的零嘴。他的妈妈在一旁织毛衣,城里女人娴熟的拨弄着毛衣针,纺织的毛衣花很漂亮,女人不住的看着她的儿子。
旁边8床男子脸上的绷带已经揭开,皮肤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虽然留下些不平整的伤疤,总算是无甚大碍。而男子腿部的手术仍然没有做,做手术要打钢板,需要两三千块,谁又能拿的出呢。虽然医生说,不做手术很可惜的,本来可以完全长好的腿以后就要永远的跛着了。男子和他的女人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不做了,大腿粉碎性骨折。家里盖房,墙倒了,一堵墙压在了男子的身上,多亏村里人帮忙才救下性命。盖房已经欠下一屁股的债,住院的钱还是借来的,眼看钱也快花完了,再做手术,上那里去借呀,跛就跛吧。任命了,好在性命被救下了。
张医生十分惋惜的说:“伤口已经愈合的很好,骨折的部位,我已为你做了复位和固定,这是简单的办法。要是手术可以彻底清理里面的骨头碎片,用钢板箍好,就可以差不多完全恢复,哎!”张医生说着叹了口气。“你就回家修养吧,骨头只能慢慢地长,我给你固定的位置你千万不要移动。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家里能省些,过一个月再来复查。”又是一个可怜的人。
对面男人依旧在床上坐着,他的女人不时的被他唤来唤去,忙个不停。
林枚内心斗争着:我不能像他那样,我必须得站立起来,香草和孩子需要我,妈妈更需要我。想到这里林枚信心又增强了,医生说,恢复是很慢的,不是不能恢复,林枚再一次又在心里战胜了自己。香草就坐在床旁,不停揉搓他的小腿,女人在为她的希望而行动着。林枚心疼的看着香草:“歇会吧。”“我不累,又没有做什么,闲着也是闲着。”香草不想浪费分分秒秒的时间,她希望那千分之几的奇迹再次降临到他的林枚身上,女人为她的千分之几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