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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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醇王府

2003年7月,中考在即。深夜,万籁俱寂。我关熄一直点亮的台灯,走出房门,火速洗漱,而后拉上窗帘,掀开我的小碎花毛巾小薄被,开始了一天最放松的睡眠时光。

迷迷糊糊之中,我不知何时走进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四周的环境酷似久违的清宫剧,一切陈设都是明黄色的。

我眼前是一张鎏金的小椅子,精致之极,上面摆着柔软的天鹅绒坐垫。

忽然,一张熟悉的脸进入我的视野。一张略偏黝黑、徐娘半老、充满威严的脸。

纹画过的细眉、浓密的长长睫毛下,神采熠熠的眼(不可否认,是那样威严而智慧),挺括的鼻梁,略薄的嘴唇,略显黯淡的肤色下隐隐的生出点点雀斑。

这张脸!好像是……不!我太熟悉了!胡主任!我的物理老师!

她身穿暗黑描金旗装,头发梳成标准旗头,上面装饰着紫玫红的大牡丹花,那分明是她平时最爱的颜色!

她板着脸,眼中冷光逼人,目光直逼面前怯懦的我。

她看向我,对着我狠狠扔下一个薄薄的黄本本。抬手间,我看见了她指尖闪亮锋利的金护甲。

我心中陡然一惊,从头冷到脚跟。惊疑间,又听她冷声说道:“吕靖,你欠我的账,什么时候还?”

我唯唯诺诺,颤颤巍巍地打开脚边的本子,见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物理题……

“我交、我就交……”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从被窝里直坐起来,手里握着毛巾被的一个角。

五点半很快到了。我准时坐上了公交车。下车,我踏上熟悉的马路,想起那个梦,我还有些恍惚。

一辆蓝色“啪啪”车朝我开了过来,我忽然啥也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我发现我竟是坐在了某间大宅的红色高门槛上。头上包着白色的纱布,在我身旁也不是刚才那辆赶早路的蓝色啪啪车,而是一辆华美的檀木马车。

我恢复意识的当儿,立刻仔细检查自己的状况,结果令我大吃一惊!

我竟然穿着清朝劳动人民常穿的短衣小褂!衣服是纯棉的,无污染、环保产品。我,光着半个头,平日由爸爸亲手理的小平头也不见了!抬眼一望,周围大马路上走的男人们都是这样!

我狠命拍着自己的头,怀疑自己还没走出刚才的梦。会不会我因为每天熬夜,睡过头了?刚才的一切,梦见胡主任穿着戏装催作业、起床、坐公交、去上课、被车撞都是梦境?

我这样想着,更加努力地拍头,想想今天还有测验、想想专制的胡主任和我可怜的分数……不行啊,中考还没完,我不想说拜拜!

大概我奇怪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一个穿着同样奇怪的少年,终于朝我走过来。

他穿着水蓝长衫,缎子面马褂,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小帽。穿得比我帅多了。

高挑瘦削的少年朝我微笑,白皙的俊脸不合时宜的绽出两个小小而深深的酒窝。女气……(无可否认的甜腻)。

“你小子命真大……吕靖……现在想起什么了?”

“你是谁?你咋知道我的名字?!”我一头雾水,脆弱的眼神望向他。

“哎,还是啥也没想起来……”他敛了笑意,有些失望,有些无奈,“抬头!”

我莫名其妙地抬头一望,发现我身后是一扇朱漆大门,门上的匾额黑底金字,写得分明:“醇亲王府”!

“你到底是谁?我明明住在C城XX路XX号,怎么会在这儿?!”我慌慌张张地报出自己的详细地址,吓得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你这是又在说胡话呀!我都带你回南府了,你居然还想不起来!”那个少年显然很焦急,有些责怪的口吻。

我只好顺着他的话,假装想了好久,实在想不起来:“我实在想不起来,你帮帮我!”

“好吧,八天前,你驾车陪醇王侧福晋进宫,谁知道让一个洋人驾驶的汽车给撞了。你躺了八天,昨天,你从床上坐起来,醒了半个时辰。可是就和傻了一样,啥也不记得了。”

“我不信邪,把你背到咱们从小长大的南府,刚放下你,你坐在门槛上睡着了。刚才,你醒了。就是这样。”

他淡淡说着,有些怜爱的望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和我一起改不及格卷子的同桌。

“那……你是谁?”

“我是你的发小,牛小星!”

他终于像爆发一样大声说了一句。

为了他的这句话,我的气势一下弱了半截。我小声问道:“现在是什么年月?”

他用手抵了我的额头:“好吧,对待失忆者要耐心。咱俩的爹都是醇王府的马车夫。你小子小时候进宫,得到三品朝服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啥……我?三品?!”我着实吃惊不小,想着那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小伙子真是好福气,这么年轻居然做这么大的官!

“哎,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皱起剑眉“那时候,你五岁。我四岁。”

“……”我心想富二代真是不一样,就连贵族的跟班也不一样。

“那时候,皇上找你进宫陪他玩。你去了,捎带上我。”

我心说我这穿越值了,这个宿主竟然是皇上的发小!

“皇上登基不久,咱俩就跟着醇王搬到了北府,这座南府成了潜龙邸,再也没人住了……”他略带落寞的朝着王府门前的一对汉玉石狮望了一眼,似有无限留恋。

“那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嘛,小混混一个。以前你总是把小时候那件光荣往事挂在嘴上说,没有一天消停的。”他扶起我,和我并肩走进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俩路过一个馄饨摊子。飘着的热气散在夏日的风里,我一下想起了暗夜里下课回家,校门口还在坚持等生意的馄饨大叔。

“以前你最喜欢这儿。就这家满记馄饨。薄皮大馅。老板,一碗!”

“你不来一碗?我掏钱!”我下意识的掏向自己的上装,就像无数次和同班的难兄难弟吃艰苦学生餐的时候一样。

我动作一滞,忽然想起星星不是那个星星、月亮也不是那个月亮了。

“嘿嘿……”牛小星笑了,笑出了声:“没想到,你把以前的事儿忘光,人倒变得大方了……”

我望向他,脸蛋涨成猪肝色。

“还是我来吧。”他那澄澈而富有少年感的音色终于救赎了我。

“怎么样,想起来了?”他的眼中充满着期待,孩子般单纯地看我。

分着吃完了一碗馄饨,牛小星又向我喋喋不休了半天,告诉我我爹叫吕义,是汉军旗人、王府包衣,兼醇王爷专司马车夫;我妈马佳氏;醇王老福晋的陪嫁。不幸的是,他俩都不在了。(丫的俺爹吕三开,驾驶员,俺妈马瑞云,工人,他俩正在单位,晚上也许还在等我回家,呜呜呜!)

牛小星还告诉我,分食馄饨是我俩十几年的铁规矩,因为失忆前的我总说,我俩饭量都不大,这样显得亲密无间!

哎,我命苦啊!熬了这么久,原指望考上个好学校,再辛苦几年,以后能够光宗耀祖,可现在混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异时空,连爹妈都给换掉了!

牛小星的优雅忽然在我面前荡然无存:他用雪白的手背抹了抹油光光的嘴。

我看见他拇指上闪闪的碧玺扳指。

“这个……很漂亮!”

“连这个你都忘记!”他一脸不可思议,“哎!你真的是彻底失忆了!这个是那年太后赏你的,因为太大,你只得送给我,你还常说我戴上它,配上这身儿水蓝衣裳很俊的……”他慢慢咽了口口水,“这个事儿你已经对我重复了八百多遍!”

“……”

我心想这个吕靖真不够意思,对自己的铁哥们儿还这么抠。不过想想,我也许还不如他呢……

我在牛小星的陪伴下回到了北府。很快又从他的嘴里得知现在醇王奕譞已去世,今上的生母正福晋叶赫那拉氏吃斋念佛不理事。府里主事的是醇王侧福晋刘佳氏。

吃完午饭,我在下房得到消息,侧福晋要见我和牛小星。

她就是我在这里要见的第一个大人物吗?虽然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呆多久,还能不能回家、还赶不赶得上这烦人的中考,但是,我此刻最后悔的事莫过于……

我没学好历史!

醇王侧福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她会不会补发我工伤损害赔偿金?还是会因为我驾车技术不良,炒我的鱿鱼?……

不高兴胡思乱想了。我朝身边望了一眼,好在还有牛小星。

在北府的花厅里,我见到了刘佳氏。她一手拿着一个金质的七宝水烟袋,侧着身坐在红木桌旁的一张雕花太师椅上。我注意到,她左侧的椅子是空着的。我想那个位子,原本是醇王的。

在我看来,醇王的这位侧福晋生得很普通。她就像我见过的那些不甘心老去的60后们一样,也很珍惜自己的容颜。

她的头发梳理得十分考究,向脑后挽成一个大发髻,外面罩上精致的发网。她穿着青色绣花两截旗装,偏瘦的瓜子脸上敷着厚厚的宫粉,越发显得苍白。和书上的老照片一样,她也画着柳叶眉,点着清朝盛行的“樱桃小口”。

这位侧福晋脚上登着寻常花盆底,自然优雅地翘着二郎腿,眼里透着三分慵懒随意。我却看得出,在她那双并不美丽的眼睛里,还有一种因为寂寞而产生的哀伤。

“来了?”刘佳氏福晋幽幽地开口。我刹那间有一种清凉消暑的奇妙感觉。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宛如天籁,就连我的CD中王天后的音色也望尘莫及,我忽然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小吕,好些了吗?”她问,平易近人地看向我,似乎根本不在乎我刚才盯着她看半天的无理举动。

“回福晋的话,小的好多了。有小星在,小的会很快好起来的。”我静静立着,尽量让自己显得谦恭有礼。因为牛小星已经“教育”过我,在这里,要步步小心。

“看来前些天给你灌的人参汤果然有些效用。”侧福晋嘴唇一动,挂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多谢福晋。”我心里暗想,还不知道要在这里混多久,先应付着吧。

她转头看向一边垂手侍立的牛小星,“既然小吕好了很多,小星,那么,我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要紧的事交给你们俩去做吧。”

“静听福晋的吩咐。”

福晋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多事之秋啊。”接着,她优雅地点着了水烟袋:“王爷薨逝以后,福晋从不管事。现在想不到出了这样一件棘手公案。太后派出去给李总管采买寿礼的两个公公,前天因为一时激愤,打死了两个袒护教会的东洋人,出逃在外。偏巧这两个公公,又是醇王府举荐的。太后的意思,不想得罪东洋人,也不想通缉那两个为民除害的公公,想大事化无。可是李总管的意思,这两个人的缺分总得有人补……”

我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刘佳氏那软糯悦耳的声音此刻成了恶毒的魔音!当太监!有没有弄错?虽然我这副皮囊看起来有25岁左右,可是我实在没有够本,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只有16岁!

16岁的花季!是不是我的16岁,注定要为爱掉眼泪!

我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忽然听见福晋说:“你俩不用着急,你们是李总管亲自选择的人。不用净身,只要顶过三天,等来要人的东洋鬼子一走,内务府把这两个人的名字从名册上销掉,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还好,还好!能进宫、又有大总管罩着,不用付出代价,说不定还可以拿点赏钱!不错不错,这买卖,值!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牛小星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上头为何选中我们二人?”

“这里头有个缘故,正是十九年前,小吕获得的那件有官无饷的三品朝服。东洋人最怕国际舆论,真的闹起来,他们不敢轻易对官员动手。”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