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中求活
河边几间茅草屋，正屋当中点着一盏油灯，冷老坐在正当中，问旁边的妇人道：“东西都收好了吗？”随后又叹息了一回，看着两个孩子自言自语道：“哎！有些事终归躲不了，自从你们的两个师哥走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早晚有一天，免不了会有人找上门来。”
妇人哭哭啼啼的说道：“我说雪儿他爹，你这是要去哪，丢下我们娘俩，你就不管了吗？还有傲然，他可是你亲手教大的，你叫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去哪。”
冷老铁青着脸说道：“我冷某在江湖中闯荡半生，劫官府钱财，杀人无数，但从没杀过无辜之人，没拿过半分穷苦人家的东西，不敢说行侠仗义，但总算心无愧旧，十多年前，这姓落的狗贼陷我于绝地，死里逃生，原本心灰意冷，只想了度残生，没想到因我而起又害了我的好友，这姓落的近年来越来越势大，独霸一方，当地百姓深受其害，又杀死了这么多武林同道，此事，终归该有个了结。”
“傲然”冷老喊道。
“徒儿在”冷傲然道。
冷老说道：“我身体一天不比一天，幸好得了大和尚的心法，最近又好了很多，乘着现在，我必须了结此事，你年龄还小，不能托付你什么，但事出无奈，也是不得已。你的身世我已经告诉你，明早天一亮，你就带着雪儿还有雪儿娘，远远的离开这地方，你们去荡风山下找个地方，租几亩田地安家，如果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去找大和尚，如果我还能回来，一定到镇魔寺找你们。”
冷老说道这拿出一把剑，递了过去道：“这是为师多年前便备好的剑，现在是你的了，我传你的剑法，你已很熟练，加上此次镇魔寺之行，多少也有了实战经验，对付一般的毛贼，倒是绰绰有余。但你年龄还小，火候不到，以后还需勤加练习，这一切为师都托付给你了。”
接着，冷老拿出一个布包囊吩咐道：“自从在这安家之后，这么多年来，除了生活必须，不到不得已我很少动这些银子，这有三百两银子，你拿去，只要你老老实实的白天种田，晚上练剑，够你们三人用上好些年。还有你和尚师傅的经书，也拿去，只要不是像镇魔寺里的哪些假和尚，给哪个和尚都行，我交代的都听清楚了吗？”
“师傅！你不在，我有点怕！”冷傲然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说道。
“记住为师说的话，亮出这把剑，你就是江湖人，性命相搏，以后便要在杀碌中为生”冷老说到这摸着傲然的头，久久未语，眼神如刀般犀利，最后说道：“你虽很聪明，学得也很快，但不够坚强，这个江湖并不适合你，把剑藏好，不到生死关头，不得拔剑。”
“是！师傅”冷傲然跪到了地上，表情郑重的答道。
冷老又看了看一旁的雪儿，雪儿娘，僵硬的脸上难得有了那么少许的温柔，交待着最后的话：“这十多年辛苦你了，是我对不起你，帮我照看好雪儿”
十多岁的小姑娘又懂得什么，雪儿抱着父亲的腿就是不放，哭个不停。雪儿娘虽然也在哭，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拉过雪儿，站在一旁满脸是泪的说道：“老爷，你这是哪里的话，没有你，我也活不到今天”
夜深，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有偶而的蛙叫虫鸣声，河中的流水声似乎也小了不少。并不是每个夜晚都有月亮，今夜便是如此，伸手不见五指。整个世界都在睡去，但屋中的冷老师徒一家却没有，因为天亮就是分别。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冷老，时刻保持警觉，这是伴随了他一生的习惯。手中拿剑下床，穿衣，背包袱，观察窗外，嘴中发出一个轻轻的嘘声，这是师徒间早已熟知的一个暗号，这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没有多余的停留。傲然背着包囊，手中拿着裹青布的剑也到了正屋，解开布，正准备拔剑，冷老一把按住了，挥挥手说道：“我们被前后包抄了，贼人很多，都是江湖中的老手，你带着雪儿还有雪儿娘，跟在我后面冲出去，能跑就跑，别管我”
冷傲然紧张得浑身发抖，右手紧紧捏住了剑柄。冷老一脚踹开门，一步跨出，只听很细微的风声，叮叮叮叮，一通乱响，脚下掉了几支短短的袖箭，此种小箭用机弩发射，速度快而准，小巧精致，也可藏在袖中抖手而发。冷老舞剑挡了几支袖剑后，快速的退了回来，带上门，隔着喊道：“落狗贼，你还和当年一样，偷偷摸摸，有种你光明正大出来，我与你生死一战，门外无人答话。”
接着，外面出现了火光，一团团火球朝着茅屋飞来，看样子来人准备放火烧屋，静等屋中人出来，不一会，火便烧了起来，越来越大。火光中，冷老冲了出来，身后跟着雪儿娘，紧紧的护住雪儿，傲然断后，慢慢向院中移动，刚出了前院的门，黑暗中，风声再一次响起，乱箭齐飞，前方，院墙后，左右两方，都有人在不时的放冷箭。冷老在前方挡箭，后方的傲然也挡掉了很多支箭，可左右两方射来的箭，目标却直指雪儿和雪儿娘，这让师徒俩有点顾不上来。突然一阵细小的风声从左方传来，情急之中，冷老侧身便挑射来的小箭，可自己背上也中了一箭，此种箭，力道很轻，靠的完全是速度，只是箭头入肉，皮外伤而以，看样子对方是有所图谋。
“无耻贼人，暗箭伤人，卑鄙！”冷老怒喝道。
正在说话的功夫，前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在火光的照射下，一个人头大小带尖刺的流星锤，带着嗡声直充面门，冷老来不及躲，也没法躲，不然会伤到身后的人，双手抬剑便挡。两件兵器碰撞，迸出点点火星，发出尖锐声响，冷老一躬腰，后退半步，硬是抵住了流星锤沉重的力道。发流星锤之人仿佛早已看出这点，黑暗中，前方人影一扯绳索，锤凌空飞回，呜声响起，流星锤再一次激射而出，仍然直冲面门而来。冷老咬着牙，再次挡住了，但喉头一阵热流直冲上来，强忍住又咽了下去，嘴角流血，手上也被尖刺戳穿，鲜血直流，顺着袖口往下淌。
就在挡的这阵工夫，左右两方分别窜出两人，院墙后也窜出四个人影，八个人就地打滚，专攻脚下，傲然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两刀，用剑挡住了另外两人，但淬不及防，肩上中了一箭，虽然不疼不痒，却也够呛。四人配合得很默契，一击不中迅速闪往一边，不给你还击的机会，攻击冷老的另外四个人就没那么好命，一人被一脚踢得飞了出去，另一人剑从喉头直贯而下，当场断气。
剩下六人围着场中游走，不时的就地一滚，专攻下三路，黑暗中的人不失时机的放冷箭，让人防不胜防。冷老脸色青寒，刚才中剑的伤口此刻豪无疼通之感，拿剑的手也不时抖动，但却显得异常镇静，对着傲然大喊道：“小心，剑上有毒”
师傅的镇定给了傲然莫大的勇气，但此刻听见师傅的大喊，自己也冷汗直流，因为他发现自己中箭的地方渐渐麻木了，慢慢的整个右手都没了疼痛感。傲然心里一凉“不好，箭头上也有毒，能使人失去知觉。”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前方又出现了四人，也是一身黑衣，蒙着面。一人好像是为首者，走出来后站着没动，另外三人手中拿的兵器各不相同，一人使剑，一人拿的是厚背刀，另一人则是双手缩入袖中，看样子使的是短兵器。三人从正面攻来，刚交手，冷老便已感觉出来，此三人都是高手，叮当一通乱响，双方已过了十多招。冷老情知是中毒，但这会关头之上，也只好咬牙硬拼了，接着，双手有些麻木，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下一刻，冷老在挡住正面之人厚背刀猛砍的同时，身形一慢，隐在暗处的人趁此良机，匕首出奇不意的一记偷袭，冷老虽说反应及快的避过致命之处，但黑衣人的匕首还是从脸上划过，鲜血直流，顺着脖子往下淌，再接着，几个人的围攻，自己腿上也中了一剑。今夜袭击的这群人，只是团团围住，猛然的出冷手，看样子是打算要活的。
冷老一声大喝，袖中藏匕首之人近身直刺，却仿佛自己往剑上撞一般，剑尖从咽喉直刺而出，倒在地上。而冷傲然从拔剑到现在，都没有伤到一人，只是被动的防御，是出于从来没有用剑伤到人的原因，还是因为来人都是江湖中的老手，而自已身体开始麻木，无法出剑，种种不得而知。
冷老往地上喷了一口血，骂道：“落凌风，你这懦夫，为何不敢出来一战，派这群无用的小辈来送死，呸！”
一直站着没动的人此时动了，手中出现一柄弯刀，大踏步走过来，呵呵！的笑着说道：“只是随便过来看一下，没想到还真是碰上了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冷宏”随后此人简短的交代了一句“不能活捉！那就杀”
下一刻，情形大变，使短刀的六人全都直扑冷傲然而去，招数变得凶暴，狠猛烈，每一刀都直刺要害。使弯刀的带头人，和另外两人则开始围攻冷老，师徒俩被分开，雪儿娘始终只是一个农家妇女，根本就躲不了，胸口中剑，最先倒在地上，雪儿从小虽也学过些轻身功夫，但在这一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凭着身体灵巧躲过几招后，被一个黑衣人一把掐住脖子，给活捉了。混乱中，傲然拼命的朝雪儿那方杀过去，可五个黑衣人一刀紧跟一刀逼了上来，完全拖不开身，而自己也处在生死关头。
到了这一刻，可以说，没人逃得了。冷老看到这，仰天怒吼，“啊！”一声吼叫，状若疯狂，速度突然加快，连连直刺十多剑，完全是在拼命，厚背的鬼头刀，砍到了肩上，躲到没躲，刀刃砍到肩上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但持刀之人也被一剑穿胸而过，另一人一剑刺来，冷老迎剑而上，身子一偏，剑尖从胸口上方穿过，但却避过了心脏，接着抬手一剑上撩，从对方脸颊上划过，此刻，倒下了两人。这不算完，又与手拿弯刀之人拼了几招，逼得对方连连后退，持弯刀的右手腕被剑尖划过，血顺着手指滴在地上，但对手也不弱，在冷老身上开了几个口子，此人异常机警，往后便退，脸色苍白的说道：“疯魔剑，果然是个疯子，用远的招呼他”
傲然陷入了苦战，一只手已麻木，只能勉强支撑，身上也中了几刀，冷老到了这时才腾出手来，手握滴血的剑便杀了过来，杀意强烈，五个黑衣人才照面，就被吓到直后退，不出几招，便有三人倒地，但冷老却也到了极限，身上有多处伤口，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他眼睛血红，朝地上吐了口血后，双手用剑支着地，朝冷傲然看了一眼，吼道：“跑！”这可能也是他人生最后说的一个字。
冷傲然愣在了当场，大脑一片嗡嗡声，什么都忘了，忘了出剑，忘了雪儿，只记得师傅吼的哪个字“跑”，一转身朝燃烧着大火的茅屋冲去，脚下一纵，从屋一侧跳了过去，没命的往前跑，也许只是因为师傅的吩咐，也须逃得一命后，总会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但自己最清楚不过，冷静下来后，在自己内心深处，更多的则是恐惧，是害怕死亡，是生的希望在驱使着自己往前跑。
火光中，冷老转身，面对着一群黑衣人，再一次向前冲了过去，一群人连连后退，四周又接连放出几支冷箭，带着风声穿过了冷老的胸膛。此时，曾经在武林中搅动一番风云，在江湖中被公认剑术最高的三个人之首“冷宏”倒下了。
带头的黑衣人吩咐道“给我追，不论死活，至于哪个小丫头嘛！死了怪可惜的，留下还有用”接着，手持弯刀的那位走了过来，一脚踩到冷老胸口，轻蔑的说道：“趁着你还没死，我只想告诉你，老东西，你的时代已经过了，你剑法再高，凭你一个人，也历害不到哪里去，这片天地，现在是我们的。”
冷老气息未断，同样眼神轻蔑的看着对方，嘴角微微在动，他笑了，是哪种很不屑一顾的笑，仿佛他看见的是一个傻子。带头的黑衣人看着冷老脸上的笑，哼了一声，恶狠狠的说道：“把他的头给我砍下来，连同哪个妇人一起给我扔到火里，要不留痕迹，听见没有？”
河边的茅草屋火光冲天，周围有人影在四处晃动，一个黑衣人回报道：“堂主，哪个小子追丢了，我们周围都搜过了，没有发现。”
另一边也有人回报到：“堂主，有人过来了，恐怕是这附近的人”
带头的人骂道：“废物！让一个十多岁的小子跑了，留下两个人在暗中监视，其余的带上我们的人撤！”回头自己却在心里气得直咬牙，暗暗骂道“开始只是听到一个手下的情报，说此处很有可能有一个隐世的高手，虽说这回杀了一个成名的老家伙，但却死了半数的人，真是晦气，也不知回去该怎么和教主交待，毕竟！此行并不在任务之内。”
火热越来越猛烈，茅屋前也聚集了好多附近赶来的村民，正在往河里打水，自发的在救火。可效果甚微，茅草烧得快，熄得也快，天快要亮时，大火熄灭了，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烧毁的茅屋前人群早已散去，此时还聚集着几个人正在哪说个不停，一个妇人正在指天道地的说道：“你们看着吧，我肯定没猜错，这家子的男人说不定以前就是个山贼，遭人寻仇，连房子都被人烧了。”
旁边的人反驳道：“没来由的事，你可别瞎说”
妇人信誓旦旦道：“我可没乱说，这家子人从来不和我们村里人打交道，又住在这么远的地方，有点古怪，家里的小丫头看着还有几分灵气劲，就是那三个野小子，几年前还把我家二狗子打伤了，听说还会武艺，肯定是哪个老头教的，我看呀！八成就是哪些山贼。”说道这，妇人看了看四周，然后摇了摇头道：“哎！也不知道大老爷家的管家是怎么想，会把田租给这样的人家。”
这时，旁边躬腰的白胡子老头咳嗽了一声，拐杖敲得地面响了几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慢吞吞道：“别听这没眼力的婆子乱讲”
有人问道：“阿伯，你倒是说说，知道些什么？”
白胡子老头捋着胡须说道：“我记得，这个男人是十多年前来到我们这的，背着一个婴儿。当时不太平，到处闹饥荒，来了很多逃荒的，当时村口有好些人，有个小妇人昏倒在路边，半死不活的，就是被这个人救了，后来成了两口子，租了杨老爷家的地，就在这河边搭了三间茅屋，那个妇人又生了丫头，后来几年里，又不知从哪里先后收留两个要饭的小子，就一直到现在；这家子的男人是个好人，不然！怎么会收留这些要饭的。”
老头说道这，打了个顿，瞅了瞅旁边的妇人道：“前几年，我家大小子的耕牛跌脚死了，年关的时候，收的稻子又交了七成，剩下的三成连赔半头牛都不够，要不是这位好汉是个好人，把他的牛牵来抵上，老汉我早就饿死了，有些人大白天睁着眼睛说瞎话。”
旁边的妇人刚开始脸上还红一阵白一阵，听到这，仿佛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十多年前逃荒那阵，确实有那么一男一女在村口的破房子里待了好几天，后来男的不见了，那个女的后来倒在路边，我还以为死了呢！”话说道这，妇人又是一副什么都知道洋洋得意的样子说道：“我当时看到这对野男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早救她了，依我说呀！肯定是哪个老爷家的丫环和家丁私奔，是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逃奴。”
白胡子老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不管众人理不理，骂了句“瞎婆子”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走了。另一边，一个泥塘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过了好久，又动了一下，慢慢的，一个人从泥里爬起，踉跄着朝小河边走去，除了鼻孔还在出气，全身裹满了黑泥，在他大口喘气的时候，才看见一嘴的白牙。此人很吃力的一步一步朝河里走去，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河边，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水里，随着水流的冲刷，清醒过来，接着奋力坐起。此不是别人，正是冷傲然，当晚从后院逃进了树林，听到后面脚步声越跟越紧，四周也有人在靠近，只好往河边跑，接着，半边身子都麻了，情急之下，只好跳进了早年间和牛一起打滚的泥塘里，但也侥幸躲过一劫，保得一条小命。
冷傲然清醒过来后，检查身上的东西，还好，背上的包还在，里面的经书，师傅在给他之前就已经用浸过油的布包得严严实实，此时手里还拿着剑，但剑鞘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接着三两下清洗了一身的泥，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把剑包了起来，这样还觉得不安全，走着的时候，又顺手路边拿了一捆稻草，插在草中。趁着天没完全亮，一刻也没停留，往无人的深山里跑去。
我要去哪，要干什么，我究竟是在害怕些什么？冷傲然在绝望悔恨中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天快黑的时候，他想通了这个问题，不管成与不成，杀师灭门之仇一定要报，不然，他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会痛苦一辈子。而在此之前先要填饱肚子，因为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哪下一步呢！应该是去成都，杀落凌风，即使没见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