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里山水
城守府中，一派歌舞升平。
魏旭在渭城当了十年城守，一直都没有升迁的机会。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了，却遇上了选秀使南巡，并在渭城留宿。
三年一次的选秀，看似是全国筛选，其实也就只有选秀使到达的几个地方能够有机会麻雀变凤凰。如今此等好事落到头上，魏旭自然是竭心尽力的忙活。
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他自知自己膝下那几个女儿是入不了选秀使的慧眼的，所以一直忙活的都是在渭城内物色倾国佳丽，只要从他渭城选出一个倾城王妃，升官发财那可就是手到擒来了。
“林秀使，我刚刚发现了一名绝色美女！绝对的惊为天人！”魏旭从那些歌姬舞姬中间走过，俯首在林玮耳边说道。
“噢，绝色美女，这渭城难道还有你魏城守没有发现的美女？”林玮是丞相之子，皇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因贪恋美色，惹怒了公主，这才被派到渭城这种小地方当选秀使。
“林秀使别说，还真是才发现的。手下的人说这女子原本身体有恙，一直在家里养病，如今病好了才出来看看，刚出来就吸引了整整一条街的注意。”
“既然是绝色美女，本选秀使自然要替皇上去看看了。”林玮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挥手让身边的舞姬们离开，抓起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示意魏旭带路。
有些掉漆的朱红色大门被敲响的时候，寒纱正在教枯澜写字。
梧桐一族还在的时候，她最喜欢的事情便是缠着父亲，让他教自己写字。总感觉用墨汁勾勒出来的一笔一划，都别具风韵。
枯澜很聪明，但在学习凡人的生活琐事上真的没有什么天赋，教了他整整一天，依旧连毛笔都不会握。
看着枯澜笨拙的抓着笔杆，往宣纸上一落笔，就成了黑黑的一个墨渍，寒纱不禁想到当年教凤祈写毛笔字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景象。
笔墨纸砚依旧，却换了人，换了地。
甩甩头，收回心神，最近总是很喜欢回忆，是因为再次遇到凤祈，激发了那些被她掩埋的过去吧。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站在面前诚惶诚恐的管家，寒纱轻声问道：“管家，是谁来了？”
“是……是选秀使和城守大人。”
“嗯？”寒纱凝眉，她和枯澜才到人间，应该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吧？
“快把你们小姐叫出来！”寒纱走到客厅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一声趾高气扬的话语。
站在屏风后，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外面的人，寒纱没有马上出去，这些人看起来来者不善。
“放心，有我。”枯澜轻轻的握了握寒纱的双肩，一脸冷冽的走了出去，“你们是谁？”
“你就是这叶府的主子叶澜？”魏旭既然敢带着选秀使来这里，自然是对这里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调查。
“啧啧，魏城守，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这弟弟都是如此绝色，姐姐一定美艳不可方物。”林玮一双眼一直盯着枯澜瞧，时不时闪过一抹邪光，“你，快去把你姐姐叫出来，本选秀使要看看是不是符合皇上的喜好。”
“滚出去！”枯澜本就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如果不是为了寒纱，他甚至不会来凡间。而林玮对他那颇有深意的眼神，还意图染指寒纱，彻底触到了枯澜的逆鳞。
枯澜的三个字，让林玮原本噙着一抹笑意的嘴角沉了下来，眼神里划过一抹兴味：“你刚才说什么？”
“大胆叶澜，面对选秀使，不恭恭敬敬的让你姐姐出来就算了，还如此无礼，来人，给本官把这刁民拿下！”魏旭话音一落，便有好几个官差向着枯澜靠拢。
寒纱站在屏风后面，眼见着枯澜就要大开杀戒，不得不站了出来：“住手！”
不管是母亲还是凤祈口中，凡间都是一个好玩而精彩的世界，可她才来多久，为何好玩的事情没遇上一件，便已经接触到了这里的尔虞我诈，官场黑暗？
为了教枯澜写字，寒纱穿了一身淡黑色的衣裙，梳着简单的流云发髻，此时从屏风后走出，好似从一副精致的山水画里款款信步，惊艳了所有人。
“你怎么出来了？”枯澜对四周那些盯着寒纱不放的眼神很恼怒，恨不得挖其眼，毁其目！
“再不出来，你就要被人带走了。”寒纱走到枯澜身边，握住他因为愤怒而握成拳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柔声安抚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哈哈，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妙哉，实在是妙哉！”林玮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此时忍不住鼓掌大笑。如果能够给皇上选这么一个绝色妃子回去，他犯下的所有过错一定能够一笔勾销！
“闭嘴！”枯澜一个凛冽的眼神飞射过去，让林玮的笑声突兀的消失在咽喉处。
“大胆刁民，给我掌嘴！”魏旭恰如其分的扮演了一个只动口的打手角色，缓冲了林玮的怒气。
“慢着，这么俊俏的脸，别给本使打坏了！”
魏旭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枯澜，再看看林玮，不禁有些庆幸自己一家的无盐之姿。
枯澜自然被林玮的举动给激怒了，抬手间一道凌厉的妖气呼之欲出，寒纱连忙握住了枯澜的双手，转过身对着林玮和魏旭行了一个万福礼：“林秀使，魏大人，小弟脾气暴躁，请见谅。”
“本使一向很有度量，对美人更是度量恢宏。”
“民女一介病躯，只想留在渭城了结余生，没有精力也不愿涉足宫闱之事，选秀一事，还请大人另谋佳丽！”寒纱清冷的语气，看似柔和却充斥着不容抗拒的感觉。
“本秀使看中了你，就是皇上看中了你。不管你是什么病，到了皇城，都会有解决之法的。如若违抗，就是抗旨，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林玮说完，又看了一眼站在寒纱身边压抑着愤怒的枯澜。
林玮的话让寒纱皱眉，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刚到凡间落脚，就暴露妖族身份，但林玮的步步紧逼，甚至摆明了要挟，让她也有些生气了：“民女之病乃天生，无从医治，大夫说还有一年时间可活，民女只希望多看一看这渭城的风景，希望林秀使成全。”
“本使也说了，就算你只有一年可活，到了皇城也可让你长命百岁！皇城的那些御医可不是这些乡野大夫可比的。”林玮走到寒纱身前，盯着那张倾城容颜说道。眼前的女子能活多久他根本不在意，就算皇城那些御医也救不了也与他无关，他只需要把这女人带回皇城就行了。
近在咫尺的瞳孔带着奸邪的笑意，寒纱只需一眼便读懂了那眼神里掩藏的自私。心底里无声一叹，回头看了一眼枯澜：“阿澜，你去后院继续练字吧。”
“寒……”
“去练字吧，我一会儿就来！”寒纱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了一丝淡淡的命令。不管是魏旭还是林玮，她都有办法应对，但她不希望枯澜看见。更何况，林玮很明显对枯澜也有意思，他留在这里只会激化矛盾，成为掣肘。
枯澜看着寒纱微微抿起的唇角，狠狠地瞪了林玮和魏旭一眼，走向后院：“我等你。”
“诶……”林玮有些悻悻的看着枯澜离去，罢了罢了，只要把这美人带回去，一切都好说，“叶姑娘准备一下，即日我们便回皇城。”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本来还计划再留在渭城一段时间的林玮顿时决定，明天就回去！
“林秀使请慢，民女还有话要说。”寒纱轻轻抬手，拦住了准备离去的林玮，“林秀使看上民女，是因为民女这张脸吧？”
“选秀，选的自然是美女。”林玮有些疑惑的看着寒纱，不知道她拦下自己所为何意。明天就要走，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如果这样的我，林秀使还会选择吗？”寒纱清澈的瞳孔中一如既往的宁静，抬手之时，手中握着的发簪却已从左眼角一路斜划而下直到唇角，鲜血滴落，砸出血色花朵。
“你……”原本应该愤怒的林玮，却在寒纱面无表情的毁容举动下，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他见过死活都不去皇宫要自杀的，也见过不顾一切都要进入皇宫的，唯独没有见过为了不入宫如此平静毁容的，好似那一簪划下去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纸一样。
“美貌已毁，林秀使现在愿意让民女安享余生了吗？”从头至尾，寒纱都表现得无比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心颤。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怎么可以毁容！”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魏旭，他盼望了十年的升官发财，就这么被一簪子毁了！
“为什么不可以？”寒纱还是如此冷静，樱唇张和，配着脸上滴落的鲜血，看上去很是渗人，“如今叶府已经没有了大人和选秀使需要的东西，还请大人勿再打扰，还民女一个宁静。”
冰冷的逐客令，让林玮从惊恐中回过神，指着寒纱颤抖的吼道：“你知道你毁的是什么吗？”
“知道。”容貌于她，早已不重要。
“不，你不知道，你毁的是我的希望，是我的未来！”
听见林玮的话，寒纱冷笑一声：“是吗？”
“你知不知道如果选不出足够分量的秀女，我回皇城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
“该死的，你个贱人！贱人！”愤怒让林玮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一巴掌就打向寒纱。
“你敢！”枯澜忽然出现，握住了林玮的手腕，轻轻一用力，便捏断了腕骨。
“阿澜！”寒纱心里一紧，枯澜刚刚忽然出现，已经动用了妖力。
“寒纱，你不该这么做。”枯澜推开林玮，捧起寒纱的脸，看着那道横穿脸颊的伤口，心疼的皱着剑眉，“都是这些凡人逼你的，他们都该死！”
“枯澜，不要，快住手！”
寒纱想要阻止枯澜，却慢了一步，妖气漫天，吞噬了所有人，淹没了所有惊慌的声音。
原本还是艳阳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雪花笼罩了整个渭城，寒意袭人。
魏城守消失了，林秀使消失了，所有的官差爪牙也消失了，就连叶府的那些仆从也消失了，整座叶府就只剩下了一个深坑。
寒纱看着承受了枯澜怒气之后灰飞烟灭的现场以及满地的银装素裹，轻轻一叹。难怪很少有妖族来凡间，原来只需要稍微多动用一点儿妖力，就会引得整个凡间苍穹变色。
如此大的动静，定然逃不过那些修炼者的眼睛，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先离开这里。”
枯澜也知道情况严峻，冷着脸和寒纱一起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