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尘暴
赵珉珂带着冷静而思索的气息,从硝烟弥漫的办公室返回悠闲散漫的教室,目光飞快一掠过牧云的座位,林恺敏感地捕捉他目光里的预示,明白毫不知情的牧云可能要马上就要被审问了。于是,课间休息时,他看到牧云正独自漫步树影小道的悠哉背影,追上去喊:“牧云!”
牧云满脸疑问地回过头。
林恺神情紧张,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糟了,大事不妙了……”他急促地向牧云阐述了钟晓钧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经过。“他们说你跟钟晓钧在谈恋爱?”
牧云的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就我们一起吃吃饭,也能被造谣?”
“不是的,他们说,老高那,有你俩手牵手的一张亲密合照。”林恺补充道。
“天哪,”牧云睁大着圆圆的眼睛,“是谁这么卑鄙,想着这法子来陷害同学呢?”牧云闻后,脸色铁青,怒火中烧。
“肯定是赵珉珂那伙人干的。”林恺愤愤不平,一记拳头砸向旁边的白桦树,金黄色的树叶顿时飘零如雨。
“你得有心理准备,老高接下来可能要找你谈。”林恺一脸忧虑但却肯定地说。
牧云无奈低下头,她的心中也不由得掀起了波澜:这件事人家搞了个精心策划还伪造了证据,所以她知道自己不一定几句话能说得明白。
自习课才开始没多久,英语科代表——那位戴着眼镜略带书呆气的短发女孩,悄无声息地走到牧云身边,轻声细语:“牧云,班主任叫你去一下办公室。”牧云立刻收拾了一下东西,迈步朝办公室方向走去。
牧云素来不喜高调,自觉义务感十足,却总对老师有着难言的敬畏。她抵达办公室门前时,心里不禁紧张得咬紧了唇,但老高已经盯上了她,她只得鼓起勇气,走进去轻声喊道:“高老师。”
老高微微一笑,语气带着淡淡的审视:“牧云啊,你向来文静,不出风头的,怎么那天,你就替人打抱不平、差点大打出手呢?”他的目光始终如一地钉在牧云脸上,似乎在试探她的惶恐。
在老高深藏不露的心思里,他已经决定让牧云承担过错,将她作为错误案例为班上立规矩,就像农家杀鸡儆猴那般——作个警示。他可不想让优秀的钟晓钧沾上污点。
在老高看来,好学生是他的教育成就,他们的光芒也让自己在教师群里显得光鲜亮丽,是他那不菲年终奖金的小金矿。何况他总觉得牧云那样文弱的女孩,天生就带着一种早恋的潜质。
对于老高而言,公平正义只是摆设,他信任自己的直觉和长年累积的“经验”,凭借这些来衡量谁强谁弱,哪边站站得稳。简而言之,老高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牧云本就是那种在他人问题上义愤填膺,在自己面前却显得黯然失色的人。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成长的家庭氛围并未培养起她应有的自尊与自信——父母早已分道扬镳,她跟着必须严格守规矩又极向往面子的父亲。从小就学会了,让一切风波在自己身上化为尘埃,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愿外露风声。所以当老高用尖锐的目光刺她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避开,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憋回了肚里的话。
高进审视着牧云,她脸上写着恐慌,但那对清澈的眼睛却散发着坚定。他继续施压:“我们班向来风气正,你问问别的老师也知道。像我和钱老师,教学多年,哪儿见过同学为争个对错把事闹这么大的?”
提到钱老师——高一(五)班的王韵晗班主任,同样是位校园里资深的教师,同在办公室的他突然从手头的工作里停顿,他露出尴尬的笑,他可一贯不愿惹事生非。
老高越发强调“空前”,实则是刻意削弱牧云的底气,使她质疑自己是否犯了滔天大错;另一个层面,他这般旁敲侧击,无非是让牧云知晓,关于她偷录卓韬视频引起大范围争执的事,他也早有耳闻。
老高的那副正气凛然的姿态,足以让还未满17岁的牧云感到心神不宁。她迫于压力开口:“高老师,您要是说那次我拿手机录卓韬的事,我可能真的错怪他了,那个时候他确实做了不少过分的事。但关于我和钟晓钧早恋的那个举报,那完全是冤枉,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老高明显感觉到牧云的言辞像是一股清泉,但却让那一时的优势地位有些动摇。他心里急了,这可不能让这小丫头抗衡上风,毁了自己的立场,他还有更重要的“树立典型”的事必须让牧云抗呢。
“啪”地一声,他快速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地在桌上一放,“上次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你和卓韬怎么沟通是细节问题,我就不问了。”
他的声音稍一降低,似乎在语重心长地劝导:“现在重要的是,有人说你和钟晓钧那事,很可能是你自己没处理好同学关系。你别操心是谁告的你,你也得反省下,自己是不是也有错呢。”
牧云觉得老高的语气终于温和了些,但她心里仍旧迷茫不已,难道自己在与同学的交往中确有不周与疏忽?她低下了头,在自我质疑之中闷声不吭。老高见状,心里难掩一丝得意,于是又补充了一条:“你先给我写份书面反省吧。”牧云此刻心智已被老高的所谓“原则”混乱了阵脚,只得点头答应。
这社会上愿意深挖问题真相的人实在不多。大多数时候,人们只看到表面现象,就急着下结论,真正愿意花心思听你解释清楚的人少之又少。她感到一种失落感,一种被误解后几乎没人愿意静下心来听她分辩的孤独。
其实她跟钟晓钧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彼此有些互相欣赏。在这青涩的年纪里,感觉对某个同学有好感,再自然不过了。可一张弄假成真的照片也足以让她陷入被无端指责的境地。老高继续施压,反而让她只能默默承受,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足。
即便牧云感到失望,她也不愿去麻烦别人。她知道,即使找别人商量可能会减轻些压力,但她那朴素的自卑和不善麻烦人的心性让她选择了自己默默地面对问题。
再加上:牧云家里的经历也挺曲折。她妈妈在她很小时就跟爸爸离了婚,远去他乡,所以她跟着爸爸生活。她明白,自己不能把在学校遇到的倒霉事告诉追求面子的爸爸。回想起来,自己又没做错啥,照片里居然有她的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她也觉得特别冤枉。但是毕竟她涉世未深,一回到家,脑子里老高的那番话:她得检讨自己,不是因为她跟钟晓钧早恋,而是她太爱操心,管得太宽了。
虽然,牧云脑袋瓜越想越想不通高老师的话有什么逻辑,不过,她既然跟钟晓钧没什么特别的,又觉得认个错,于是就写下了这样的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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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讨书
尊敬的高老师,
这段时间我和钟晓钧的确有接触,是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吃饭。
没有注意到我们一共四人在一起吃饭,可能会给他人带来不良的影响,这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注意。
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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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后,牧云觉得这事应该就可以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检讨书交到教师办公室里的老高的桌上。见旁边的王老师答应帮忙提醒,牧云心情便稍稍松懈了一些,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老高轻松愉悦地回到办公室,眼角余光扫到牧云的检讨书。他本以为自己那些和稀泥式的教育与指导,足以让牧云俯首认错,当时这姑娘也似乎服软了。
可当他展开检讨书,只见上面纯真的笔迹,心中的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期待中的那两句关键认错“高老师,我不应该和卓韬等同学先起争执的。”和“我确实和钟晓钧有些不该,主要是我一厢情愿,所以造成了这局面”全无。
仿佛他的心机都被戏弄了,检讨书上说的居然只是吃个饭的小事儿。老高心想:“这就完了?就这点小事?我可是想让你彻底悔改呢!”
牧云那不知变通的理解能力,被老高定义成“不知退缩的坚持己见”。他越发感到不悦,对她产生更大的厌恶。
老高心里想,他本来也没说过牧云写了检讨就能摆脱这件事。于是,下午班会前,他找到正埋头苦写作业的牧云,眼神严苛地把她叫到一旁。在冷清的走廊上,他几乎是在逼问:“你这是检讨?哪点像是反省过的样子?”老高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告诉牧云这本是她的救赎之机,而她却没能看透自己犯下的错。
门廊下的昏黄灯光映出牧云错愕的左右无措,随即眼泪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高进目睹这一切,心里却是一种让牧云彻底服软的得意。
这时,赵珉珂走了过来,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发出很大的说话声:“高老师,您看,我们这新的练习册,要发下去吗?”他用高昂的声音来表示对牧云委屈的不尊重。而高进才不会深究其中的不良暗示,他转过头,用力遮掩着怒火情绪,脸上塑造着一丝师者的温情:“发,都发下去吧。”
赵珉珂和高进的这波默契行为,无疑是对牧云极大的心理压力。他们像是在不语而喻中让牧云明白,此时此刻,整个教室都在努力读书,只有牧云你的眼泪和哭泣,显得那么楚楚可怜的言情剧似的,是那么格格不入,好像在扰乱这学习氛围的和谐。
赵珉珂瞥了牧云一眼,带着一丝讥诮。尽管牧云眼泪汪汪,但他们似乎认为这正好验证了自己的影响力。高进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暗暗窃喜:整个教室的“教学”节奏尽在掌握,对牧云的哭泣他竟还不耐烦地说道:“哎,就不能好好说啊,搞得这么大动静干啥子?”
牧云的情绪是委屈夹杂着悲愤,高进看她如此泣不成声,烦躁中也有一点恻隐之心。但这件事现在全班都在看着,那他必须给个明确的答案。他尽力使声音听起来平和些地劝说:“牧云,别哭了,错了就要有勇气面对嘛。这样吧,这节班会,你就站出来说个清楚吧。”
“我不!”牧云的声音因为委屈而提高了。高进见她最后还要抵抗,便压低声音,把她拉到靠窗同学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两眼放着冷光,说:“你不认错,那么你想让钟晓钧认错,是吧?”“不,不!我们没有……”牧云的内心痛苦极了,像一张干净的白纸被脏手揉得皱成一团。
老高见状,面无表情摆摆手,给出最后通牒:“那么好,牧云,你得道歉,得给这件事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