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风未至
严冬已经降临人世间,寒风早已吹彻。这么多的冬天,我都熬了过去,我已经习惯。
小的时候,年幼的我,不知道风从何而来,也不知道风往哪里吹。我曾经在寒风中欢蹦乱跳,殊不知寒意正一点一点地渗入骨髓。
奶奶离去于那个遥远的冬天,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次闭眼对于奶奶,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跪在地上,茫然的我也跟着跪下。狂风将那段记忆扭曲模糊,把树木吹得猎猎作响,扬起的沙子钻进了父母、兄长的眼睛,他们不停的揉着。
在那段时间里,往日的欢笑被沉默击溃。
之后,爷爷在另一个冬天,被命运牵走。北风呼呼地刮,用锋利的匕首将寒风中的我割得生疼。于是我不再如往昔般活蹦乱跳,寒风已经把我的双腿冻僵,任凭我一直在炉火旁烘烤,也再无法恢复知觉。
从此我明白了,命运是寒风的发源地。这寒风,在我心灵的疆域上来回地吹,于是那儿寸草不留。直至后来,她来这走了一遭。
她的到来,终使我干涸的心田冒出一汪新泉,渐新滋润着土地,奇迹般万物生长,绝大多数土地勾勒成了一片草原。
可命运岂容他人插手,我早已被命运锁定。她因她的援助我触犯了命运的权威,被残忍地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疼痛密植骨髓,深入灵魂。
这时候,我才明白真正触及到命运的冰凉与残酷,命运不是风,来回地吹,命运是大地,无论你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抗拒不得,抵御不了。
用情愈深,受伤愈重,从此我像刺猬一样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孤独的领地上孤独地活着。一有人靠近,便扎得他鲜血淋漓,其实两败俱伤。
我不愿看见花一点一点地凋零,因此我不再种花。为了避免结束,我尽量避免了所有开始,孤独地在命运的寒冬下苟延残喘。
头顶的日光倾斜而下,仿佛笼罩着一场盛大的命运。在这盛大的命运下,我成了温驯的沉默羔羊,命运随时可以操刀。
我也曾无声地反抗,但勇气却被寒风点一点侵蚀,搬运往不知名的地方,四方飘散,无法沉积。终于我无力败退。
大病一场后,心落下了病根,魂魄在枯野上徘徊。
命运无情地从四处涌来,践踏过草原,裹紧我身体的每一寸。一个又一个的斑点不断扩大,最后连成一片荒漠。
我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家人说我冷漠,同学说我高傲,不是的,只是多年来我的心头一直笼罩在命运的阴影下。
我身体里的血与热,都在一点一点蒸发,收缩的血管里却缓慢流动着冰凉的血液,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蚕食,又随风去到了未知、漫长而遥远的地方,我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迷惘,我彷徨。有一种冷,将我陷入千古的梦魇之中。
这么多年了,我应该习惯了一个人孤独地过冬。我以为这样命运就会渐渐对我失去兴趣,然后像踢皮球一样把我一脚踢开。
然而我错了,命运从来不肯善罢甘休。
严冬降临,我已经不注意它了,比寒冷更深沉的冰凉侵蚀着我的心田,命运不只戏弄我一个,病魔把触手伸向了他,我的大哥。
父亲开始带着大哥四处检查,结果我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以后,父亲很少回家,而大哥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我感觉家里渐渐沉默了下来,二哥变得懂事了起来,勤奋地操持着家务,我的心却如铅块般沉下去。
血浓于水,我并非变得不近人情,只是将温暖储存在了一个更深沉的地方减少热量的丧失罢了。我知道,我再狠心,也免不了心殇,除非我不是人,变成一只畜牲或者一块石头。这样无论是断了我的手我的脚或者砍了我的头,我都毫不在乎。可我并不会七十二变。
我可以不在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不可以漠视自己的亲人,自己亲近的人。或许这样很自私,但确实如此。
母亲倒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该买菜买菜,该上班上班,偶尔还呵斥我兄弟俩。我看着她忙忙碌碌,心里却说不出的微微刺疼。
直到有一天,我在无意间看到母亲一个人抹眼泪,我才知道,母亲怎会无动于衷,可她若不坚强,谁替我们坚强?她必须在孩子面前保持一种幻象,营造出其实寒风并未来临的错觉,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我的心头伤佛被强行插入一根头尖锐的散发着寒芒的细针,说不出有对寒冬的痛恨。
我走出这被命运捉弄千疮百孔的家,走向迎风的高楼,感受着凛冽寒风刻骨的寒冷与浓烈的冰凉,不知想些什么。一片混沌难分。
回到家中,母亲看了我一眼。
你大哥刚才进手术室了。
三哥也看了我一眼。
没有找到你。
一种寒气顿时从脚底蹿入,直逼天灵盖。一把寒刃破开信门劈入心脏。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的缟素,脑海中浮现爷爷奶奶和蔼的笑容。我又想起她也进过手术室,而最终却永远地被困住出不来了。
现在大哥也进去了。没有人知道结局,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我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晶莹闪烁,世界在一片虚无中揉成模糊扭曲的一团,瞬间支离破碎七零八落。
曾经故作冷漠,曾经视而不见,曾经窝居在自我的小屋子里,现在看来是多的愚不可反。
他的叮嘱我来不及聆听,他的关心我来不及享受,他的爱护我还来不及感谢,怎的造化如此弄人?
一丝不甘,犹如一簇微弱的火苗点燃,这火苗虽小,但全世界的倾盆暴雨却难以将它熄灭。
“啪嗒、啪嗒……”
母亲和二哥又看了我一跟,转过头去继续拔弄着什么,其实我已经看到了,看到他们悄悄抬起来了手,擦拭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父亲的电话响起时,母亲、二哥,我都是浑身一颤。二哥冲到电话前,用颤抖的手接通,我们用颤抖的心聆听着。
出来了。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却让我松了一口气,眼角微微润湿。二哥把电话一砸,喃喃了一声他妈的。母亲则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我看着母亲。
我看到了母亲头上几根醒目的白发,那苍白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眶。
母亲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她有三个孩子要带,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寒风是不会止息的。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我们会和自己的亲友走散,渐渐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过冬。奶奶走了,爷爷走了,她也走了。我们的亲友会越来越少。
可母亲父亲还在,大哥二哥还在,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们一家五口人还可以围坐在炉火旁,抱团取暖,驱赶渗人的寒意,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等我们兄弟仨各奔东西了,也可以时常聚一聚,话话家常,喧喧热闹,陪伴父母一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我不再惧怕严冬与寒风了,因为有父亲、母亲、大哥,二哥陪着我。
一个暖人的下午,我与母亲正喧着,看见父亲泛黑的脸庞和大哥略显苍白的脸,那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