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逐名利抱憾亡身
到这日东方发白,严国主方有了倦意,两下别过,兆凌自己告辞回宫,在折梅宫安枕一夜,原也简便得很,无奈这人偏要行夜路赶回去,谁都劝不得。叶文兄弟四个哪里敢怠慢!但转念一想,随行的还有不少旧内宦,现正隶属他四人管辖,叶文少不得让旧宦者抬轿,他们则乐得自在,一路跟随。谁知本年与他时不同,龙都方才入冬,大雪便没有止过,其他地区如凤都、竹城等地,早已暴雪成灾,幸而卫流云与尚青云等人正在筹措赈灾款项,前些时日收到的土地折合的现银,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这是外话,这里不表。且说这顶御轿,有个来由。
它原是武匡帝时的圣物,当年武匡帝和护义帝交战的最后关头,伏虎国大军打进龙都,城中一片火海,因这轿子的轿帘上绣有避火明珠,大火蔓延及宫闱时,武匡帝慌不择路,躲入轿中。本指望着有人护着他逃命,谁知众人自顾不暇,无人救应。武匡帝自分必死,谁知大火烧到轿旁就绕道而行,武匡帝大喜,先在轿中躲过一难,而后亲随将领终于找到他,他又坐着此轿,出了龙都,找中华吴越国的孙将军借了救兵,才有今日腾龙国。武匡帝脱难之后,将此轿定名为“护主圣轿”,规定今后历代皇帝,均坐此四人小轿,以收不忘国难之效。
这轿子虽然被人当做半个主子仔细维护,毕竟也有寿数,后代帝王想了一法,每隔五年,仿制一顶,轿上的避火明珠是旧日宝物。清风皇帝勤政,忘了换轿,经过西康帝,他是个纨绔子,出门用的是八抬大轿,圣轿国难对他来说是清风过耳;到书君帝时,兆迁疏忽,大臣忙着陪他玩乐,谁在意这换轿之事?再说皇帝出行,谁还循这等规矩?所以如此,传到瑕玉这一辈,这圣轿原本就老了,再经过一冻,竟把两根轿杆生生冻断!本来只裂一个小口,轿夫不察,更加用力,才到高越园中,便弄得两杆齐断!轿前两人不及应变,摔倒在地。
这一下抬轿的内侍慌了神,兆凌在轿内觉得震动颠簸,下轿来见两个内侍摔在地上,便唤过叶氏兄弟来,嗔怪道:“我原要你们为我抬轿,是因你等年轻力壮,难得如此,也不打紧。如今人家大把年纪,你却要人家跌这一跤,万一伤筋动骨,要朕如何过意得去!”“圣上,我等知罪,只是如今坏了圣轿,如何补救?”“伤得如何?快走几步试试?卿家莫怕,哎呀,不就是轿杆折了嘛,不打紧,我正想赏月呢!”“圣上,可这是‘圣轿’,这——”“什么圣轿!姐夫说过,什么都不如人重要,你们四兄弟,还不快快过来,扶着人家走——”
数日之后,尚青云老大人向潇王兆贤说起此事:“管几个老太监叫做卿家,真是没见过世面!”“尚大人,我的表舅啊,我现在真是后悔,皇上可怕呀,用这种手段收买人心,以后有谁不向着他呢!可叹我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行啦,这你就感叹啦?我的王爷,你知不知道,接着——”
当下,兆凌自己在雪里走了几步,忽然突发奇想,说先帝的修道宫废了可惜,要将其修葺一新,改宫名为:“逸乐宫”,让给上了年纪的宦官居住。
“有这种事!”“是啊,打岩香国主一走,老夫就拼命上疏谏止,谁知多少上疏,都是泥牛入海,后来才知道,圣上已经名叶文等人将功补过负责此事,一切都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这内宫之事,表舅还是别管了,好比他富有一国,却娶个丫鬟做老婆,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这岂是我等管得的?不过这样也好,我看这样下去,早晚天下还是咱们的。”“那个岩香女主奇怪得很,合约签了就要回国吧,可她临走,留了一个姓秦的,叫做秦隐,说是幻衣国的什么药圣,幻衣国灭,他逃到岩香,岩香国主留他重用,如今说是感激今上真诚,特意将他推荐给圣上,好让圣上延年益寿。”
“我是王爷,按制不能问政,依您老看,这个姓秦的,留在腾龙是什么用意?”“不知道,反正我看没什么好心,但是奇了!圣上居然不要药圣留下!”“幻衣第一名医,留给他一人差遣,他竟然把人家给拒绝了?这是什么招数?”“不知道,但是奇就奇在,药圣最后还是留下来了,说是岩香国主的知遇之恩不得不报,他非留在腾龙不可!?”“那现在呢,我想药圣和我腾龙大内第一名医显达,一定不能并存。”“他们没机会并存,圣上命这个药圣,领着太医院的俸禄,在龙都开医馆,为百姓治病!这事你也不知道?”“我忙着筹钱赈灾,哪有功夫理会这些事!圣上把赈济雪灾的事,派给了您老,那还不是派给我么!”
正在这甥舅二人谈得投机之时,偕鸳宫中这一对恩爱冤家,因为幻衣药圣秦隐的到来,而争论了几句。
“秦神医为什么去而复回?”“是我求他回来的。”“鸳儿,你为什么要请他留下呢?你知不知道如果把他这样的人才困在宫中,这是害了他!”“当御医有什么不好!天又转寒了,你每年此时就会勾起旧病来,有秦神医在你身边,我才放心。再说了,严国主走的时候说过,秦隐医术高妙,他可以根治你的——”“正因为这句话,我才不能留他!”“为什么?!”“姐夫他用了六年悉心调护,到如今也未能根治我的病,秦神医又怎么可能——”
“姐夫不行,你怎么知道秦神医也做不到?!”“姐夫的底细,你也亲眼见了一二,他不是凡人!连他都治不好的病,不是我小看药圣,那秦隐不过一个凡人,他怎么能治得好呢。”
“就算不成,你也可以让他试一试!”“他试不得!想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声誉,多不容易。如今你把他留下,万一在我身上失了手,岂不连累他的声名受损么!”
“凌哥哥,可是他的声名,难道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吗?要知道,就算他医不好你,也不至于身败名裂呀。”“可他自己心里,不会痛快。”“你心里就只关心秦神医,你就不想想我么!我每年此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又被伤病所扰,你知道,你每回如此,我——”“我,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我想今年,是不会犯了吧。你看你——好了,现在秦神医也留在龙都啦,明日我让他去给卫流光治棒伤,好教流光少受点罪。”“然后呢?”“然后随药圣自己的心愿,他要是愿意留下来游学,那便最好,他要是厌倦了,我一定会放他回岩香国去。”“那你自己呢?”“这事以后再也不提了,记住,你要再提,我就生气了。”“这——兆凌!鸳儿定了神,她从没如此激动,“你别把自己不当回事,你不知爱惜身子,前日,大雪天晚上一人跑出去找卫流光,今日,你又不让我留下秦隐,你知道吗,我把你的身子视作性命!你这样,我有多难受!”
“鸳儿,有你这样对我,我还怕什么!别生气了,我没事!”
他二人只为了秦隐争执,秦隐却是什么底细?他二人只知道秦隐是个神医,却不知秦隐是叶惜花的同门师兄,因顶了大师兄伏镇的缺位,现已身为地仙。原来,当日杜清员外将小姐杜归心许配给叶惜花的前身孟瘦花后,那孟生偕小姐同到当时伏虎部将统治的地界,在国子监做了一位博士,教书育人。那秦生原是一位极不上进的学生,不听老师教导,又自以为十分有才,不服管束。教谕大人十分恼火,令孟公子好生教导。孟生接了这个差事,便着实用心。补习之时,竟见秦生有过目不忘之能,心中反而钦佩他了。但三榜过后,秦生又是榜上无名,秦隐心中郁结,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教谕得知此事,不知底细,怪孟公子教导不力,连累众人。说到这里,看官又不解了,如何秦隐既有过目不忘之能,又会屡考不中呢?
原来一则,秦隐文章,专指时弊,在伏虎部将的地盘上,讲伏龙国的统一之道,须知伏虎军力毕竟远逊腾龙,此语岂不是自讨没趣?秦生不知见风转舵,考一万年也中不得!
二则,秦生遇事,自有主张,哪里愿意都按朱圣人说的写?每多振聋发聩之语,那些贪官一见都怵他,如何愿意给他功名!
三则,所谓文章,见仁见智,当时文风崇尚辞藻华美,秦生却不爱言之无物,一贯文辞犀利,笔锋如刀,倒也不是每次考官都与他为难,实在是有时人家不喜他那一种,也没奈何。
那秦生落水身死,遇见叶正道,那时叶大官人已成仙道,见秦生雅俊,为人纯真如碧水,喜怒不加矫饰,心中爱怜,按仙姑姓伏,将他收入师门,改名为伏隐。伏隐入门之后,恨透圣人文章,便改学医术。他自以为学得极好,下山行医,谁知,行至幻衣国,遭逢一场瘟疫,他救了数人,自己也沾染了疫症,灵力将尽,一时竟救不了自己。
幸而一位秦医师救了他,免他魂飞魄散,而且秦医师知道他右手化为白骨,必不是凡人,也不张扬,又与众人周旋,保他无恙。秦生感激莫名,见秦医师又是他本家,心中大喜,拜了义父,禀过师傅,又把名改为秦隐。从此苦修医术,终成幻衣药圣。过了多年,才赶上惜花入师门。后有过了无数岁月,方到如今,幻衣国灭,他逃到岩香国,幸被严静玉收留重用,因他此前已是地仙,两月前夜梦受命,故随国主至此。
秦隐与惜花不同,惜花只爱丹青,入师门后,除了画画,便是找娘子下落,虽则含冤最深,灵力最高,但师父师娘传的法术,学的最少,只会催眠和疾风扫红二法,别的便全靠灵力,所以便容易被上界盯上,而秦隐行医,尽量不用灵力,法术又学得好,什么读心术、移形换影等等,无不高妙。他名利心重,伏镇既无心当地仙,他便主动请缨,得了仙道。分在痘疹娘娘部下,做了一名仙童,留在凡间,行医济世。今日到此,并非偶然,乃奉地藏王菩萨之命,劝他小师弟,比他年长,又曾是他的老师的叶惜花,到上界报到,当地仙。
第二日,兆凌令秦药圣去为流光治伤,自己也相随左右。秦隐如今是地仙,不用害怕,便使灵力,医了卫流光的棒伤,流光不知就里,以为药圣神术了得,只有兆凌在侧,心中疑惑,又不能说破。
果然,当日夜里,兆凌在高越山上望见一道紫光飞入牡丹宫,是秦隐来看“小师弟”来了,毕竟如何,下节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