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为你而舞
那一边，苏氏已经唱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那苏氏不愧是曾经大红大紫的帝都名角，她那身段与唱腔，即便是五六年不登台，也丝毫没有褪色。
声音落下，南宫寰终于是抬起了眉角，“柳丞相的眼光果真是不凡，只可惜，朕虽喜欢风花雪月，但昆曲……朕却不喜欢！”
哼，尤其不喜欢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柳文双的脸色乍变，他费尽心思准备的这一出，想不到竟落得这个下场。
那苏氏更是脸色苍白，几乎当场昏倒在地，幸亏小宫女及时走过去将她扶了下来。
南宫寰却毫不在意，他眼神一瞥，笑着问左右，“梨香，容妃还没有准备好么？快去催，朕已经等不及她那曲《月咏龙江》了。”
名唤莉香的宫女连忙移步去请，不料这时候，花木掩照的小径上，容妃正扶着侍女走过来，她举止端庄，仪态万千，年纪虽轻，却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哀愁之感。
她面色平静，大有“来便来，去边去”的淡然从容。
“容妃娘娘吉祥。”
众人起身行礼，南宫瑾却只是微微颔首，这个女人，跟着南宫寰从太子侧妃熬到现在，应该有十年了吧，十年的光阴，竟能将一个阳光活泼的女子打磨成这般模样，究竟是时间无情，还是南宫寰无情？
南宫瑾皱了皱眉，依旧事不关己地坐下，一仰头，酒入肠中。
冷凝嫣虽是没有说话，但南宫瑾的每一个神情都落在她的眼里。
容妃静静地坐在七弦琴边，素手轻扬，下指间，那犹如清溪流水一般的声音叮咚而出，清越纯粹，不惹世俗，只是如此干净的琴声，竟然出自这深似海的皇宫，未免有些不寻常，不是这弹奏之人太脱俗，便是她……心已死。
冷凝嫣脱口而出：“如此看来，帝王之爱从来都是一场女子惨败的战局。”
南宫瑾瞥眼看向她，眼神中有些震惊，亦有些疑虑，低沉道：“你与她素昧平生，单凭这琴音，你有什么资格去评论人家的胜败？”
冷凝嫣的眼神中带有一丝凄然，仰面问道：“王爷的心中，难道和嫣儿想得不一样？”
冷不防的，沈浩钺笑道：“或许你们都没有说对，有些人，即便是惨败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冷姑娘，难道你不是？”
冷凝嫣心中猛地一疼，她是吗？即便是知道结局会很惨，但仍旧会像飞蛾扑火一般地迎上去？即便是知道那个人的心中，永远不可能会有她冷凝嫣的影子，但依然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付出？
她是，她竟然是。
“沈浩钺，你总是这样懂我。”冷凝嫣莞尔一笑，随即看向正欲发怒的南宫瑾，“王爷，嫣儿和你之间，是否也一样注定是嫣儿惨败？”
既然所有人都误会她心中的那个人便是南宫瑾，那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
南宫瑾神色一凛，并未回答，只是他看冷凝嫣的眼神，不自觉中多了一丝柔情与寻味。
琴声之中，众官员觥筹交错，交谈声声……
“靖安王，”南宫寰轻摇折扇，有些玩世不恭的轻浮，“容妃的琴技怎么样？是否还和当年一样精湛绝妙？”
南宫瑾的眸子中带着一丝清冷，回道：“容妃的琴技，除了皇上，谁人敢轻易置评？臣弟么，不敢。”
他不敢吗？他的话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不悦。但南宫寰似乎并没有把他的不敬放在心上，放眼天下，恐怕只有南宫瑾敢这样与他说话了。
说话间，容妃已经一曲弹完，她缓缓走向南宫寰，行礼说道：“皇上，既然一曲奏毕，臣妾想先行回云阳宫。”
南宫寰走下高位，将容妃扶住，似笑非笑地说道：“爱妃如此着急回去，难道是不喜欢朕精心准备的晚宴？”
容妃不语，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南宫寰执起她的手，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直到将容妃按在座上，与他并坐一处。
沈浩钺站起身道：“皇上，你当真是偏爱容妃，难道皇上忘了，除了容妃娘娘，这靖安王府的冷姑娘，也是当年诺平城的第一把好琴呢！”
“哈哈……”南宫寰大笑，他看向冷凝嫣，道：“冷姑娘，不如与容妃同奏一曲，如何？”
不待冷凝嫣说话，南宫瑾不紧不慢地开口：“嫣儿，你不是不舒服吗？身体不适却在皇上面前献艺，岂非大不敬？”
冷凝嫣一笑，竟然不顾南宫瑾的暗示，走出席位，走到红毯之上，道：“皇上，民女虽喜爱操琴，但琴技拙劣，实在不敢在容妃面前班门弄斧。”
“那冷姑娘如此，岂非让朕失望？”南宫寰带着一丝玩味，颇有兴致。
“怎敢让皇上失望？”冷凝嫣笑得自然，继续道，“据民女所知，皇上除了喜爱听琴，还喜欢赏舞，不如今日就让民女舞一曲，以助酒兴。”
南宫寰打量着红毯之上的女人，她初入帝都，竟连他的喜好也如此清楚，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侧过脸，正好看见南宫瑾那紧握的双拳，铁青的脸色，看来，他的靖安王又要发怒了。南宫寰高兴地一笑，道：“冷姑娘真是深得朕心，好，请！”
话音落下，一阵悠扬婉转的笛音传来，但见沈浩钺手持玉笛，虽未起身，但那笛音却是绕指柔肠，凤南朝第一武将长宁将军亲自吹笛伴奏，这样的殊荣，恐怕立朝以来，也是头一次吧！
沈浩钺静静的看着冷凝嫣，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在说：这是我曾经给你承诺的，今天我做到了。
冷凝嫣当然明白沈浩钺的意思，心中自然而然涌出一阵感动，她终于知道，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沈浩钺一手安排，进宫、面圣、献艺……
全场除了笛音，鸦雀无声，冷凝嫣走到中央，明亮的宫灯投射出橘色的光芒，让她如置梦中。
她看着盛怒的南宫瑾，莞尔一笑，随即轻启朱唇，“王爷，嫣儿为你而舞……”
那般的深情，那般的痴恋，甚至带着一丝丝哀怨、惆怅……
南宫瑾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她在说什么？为他而舞？
不知为何，当他听到这句话，心中竟是那样震惊、欣喜，这种欣喜，在他南宫瑾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为你而舞”这四个字带着一种强大的魔力，让这一支舞还没有开始，便变得神圣、高不可攀……
灯光中，冷凝嫣取出自己袖中的轻纱，然后一转身，迎合着那笛音的旋律，袖轻扬、纱若梦……她的长发，在随风飘起，她的裙摆，在每一次跃动中起舞，一起一落间，她恍若红毯之上的精灵，那梅红色的身影仿佛嵌入了每一个人的眼里。
她，是那样的轻盈，即便是轻功绝妙的高手，也舞不出她那样的曼妙灵动，她时而轻移莲步、痴痴念念，时而急速旋转、惊心动魄、撕心裂肺。
南宫瑾无来由的一阵心疼，这个女人，已经不止一次地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从第一次邂逅，到她用他的剑伤了自己，从她中毒，到她用身体为他挡刀……而这一次，她又是在用什么打动着他的心？是舞动中的倾世之美，还是她此时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他不知道，他已经分不清。
渐渐的，冷凝嫣的舞动越来越投入，渐渐的，这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抹梅红色的身影……
沈浩钺的笛音停住了，他没有办法继续吹奏下去，因为他竟也被她眼里的哀伤迷惑了，她为何总是这般，坚强的背后，到底掩藏的是什么？
没有笛音伴奏的舞曲，似乎更加摄人心魂，最后，在灯光里，冷凝嫣旋转着一跃而起，恍若凤凰涅槃重生一般，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依旧是，鸦雀无声，似乎众人都还没有从那梦幻一般的舞蹈中走出来。
可是当冷凝嫣落下之时，手中的轻纱竟然脱手而出，轻风吹动，飘飘荡荡，直到那片纱，落在了满头银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