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人生论、蒙田随笔集、帕斯卡思想录(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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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培根人生论(10)

然而,历史勇往直前。若不能因时变法,而一味恪守陈规,这本身就会成为致乱之源。顽固保持旧传统者也难免成为当世的笑柄。有志改革者,最好以时间为榜样。时间之流,它在运行中更新了世上的一切,表面上却又使一切似乎并未改变。假如不是这样,新生事物发生得太突然,就难免会遇到极大的反对力量。社会改革难免触犯既得利益。有些人会得益。受益者固然欢欣,而受损者则必然要诅咒那些改革的发起者。所以实行改革要十分谨慎。每一次改革都必须确有实效而并非为了标新立异。从事改革更不可轻率从事。要注意到,即使有很多人赞同,它还是充满危险!正如《圣经》所言:“你们应站在路上察看,访求古道。那是善道,便行在其间。这样,你们灵魂方得安息。”

▲二十五 论迅速

追求迅速是作事过程中一大危险。它有如医生所说的“前消化”或过速消化,会使人体中满含酸液与各种难察的病根。因此,不可以作事的时间之多寡作为迅速的标准,而应当以事业稳步进展之程度作为标准。比如在赛跑中,速度并不是以步幅之大与抬脚之高来决定的;同此,在事业上,达到迅速的方法在于专心做事而不在一次包揽许多事情。有些人一心要向人表明自己能在很短时间内做许多事情;有时他们就会把未办完的事设法掩饰成已经完成的样子,以图外表上显得他们做事敏捷。然而以紧密的手段缩短作事的时间是一回事,以省略的手段压缩做事的时间又是一回事。同样,需要多次商榷的事情就是得往返多次,并不能一次草率地做出结论了事。我认识一位智者,他在看见人家急欲达到一个决议的时候就常引用一句成语:“欲速不达,慢就是快。”。

而另一方面,真正的迅速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因为时间是衡量效率的标准,一如金钱是衡量货物的标准;所以在作事不迅速的时候,那事业的代价一定是很高的。斯巴达人和西班牙人曾以迟缓著名;“让我的死亡来自西班牙”;因为如果这样的话,那我的死亡一定是来得很慢。

对于那些报告事情的人应当好好听取他们的发言;如有指示当在报告之前说明,而不可在他们说话之中插嘴;因为被人搅乱自己谈话次序的人将不免反复地说,并且在追忆欲说而经人打断话头的时候比他能顺着自己的路子说下去的时候将更为冗长可厌,但有时常见抑制他人发言的人较发言者本身更为可厌。

重复说话多半是一种时间上的损失。但是再没有比重复重点更为节省时间的了,因为这种办法可以把许多空虚无关的话语在表述时都抛开。冗长而过细的言辞之于迅速就如同宽袍长裙之于赛跑。序文、套语、自我解释的话语以及其他关于一个人自身的言语都是大为浪费时间的东西;而且,它们虽然好象是出自谦虚而其实是架子排场。然而在他人有阻挠或反对的时候,却应当留神,不可过于直截,因为怀有先入之见的心智总是需要先容的言辞的,就好象一种要使药膏生效而先用的蒸罨剂一样。

最要紧的,次序、分配、与选择乃是敏捷之所系,只是不分析得不要过细就是了。那不善分析的人永不会做事,而分析过细的人则永不会把事情办得清楚。选择时间就等于节省时间;而不合时宜的举动则会打乱气氛。做事有三个部分;准备,讨论或审察,和完成。如果你要敏捷的话,在这三项之中,惟有中间的一项可以作为多人的工作,而前一项与末一项则应该是少数人的工作。把要讨论的事先写个大要,然后按照这个所写的东西进行而商议,这将是很有助于敏捷;因为即便所写的那些意见或计划被完全抛弃了,然而有所否定的决议总比漫无定见的谈论更易于为人们所理解;正如柴灰要比尘埃更能肥田。

▲二十六 论聪明

有一种说法,认为法兰西人的聪明在内,西班牙人的聪明在外。前者是真聪明,后者则是假聪明。不论这两国人是否真的是这样,这两种情况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圣保罗曾说过:“只顾虔诚的外表,忘了还需要虔诚的内心”。与此相似,生活中有许多人徒然具有一副聪明的外貌,却并没有聪明的实质——“看似聪明实则糊涂”。

冷眼看看这种人怎样算尽机关,办出一件件蠢事,就会觉得非常令人好笑。例如有的人似乎是那样善于保密,而保密的原则其实只因为他们的货色不在阴暗处就拿不出手。有的人喜欢故弄玄虚,说起话来藏头露尾,其实是因为他们对事情除一点皮毛之外再无所知。有的人是那样喜欢装腔作势,就如同西塞罗嘲讽的那位先生一样,“把一条眉毛耸上额角,另一条眉毛垂到下巴”。有人说话专拣华丽的词藻,对任何不了解的事物都敢果断地议论,似乎如此便可证明自己的高明。有的人貌视一切他们弄不懂的事物,以轻蔑来掩盖自身的无知。还有的人对一切问题都永远表示与人的不同见解,专挑剔皮毛,以抹杀本质,以此来标榜自己具有独立的判断力。其实这种人正如盖留斯所说的:“一种疯子,全靠诡辩来败事”。柏拉图在《智术之师》一文中刻画的普罗太戈拉,可以算作这种以诡辩空论误人子弟的典型。让他作一次讲演,他可以从头到尾言不及义,却通篇都在批评别人与他的分歧。这种人总是否定多于肯定,批评多于建树。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建树比批评要困难得多!这种假聪明的人为了骗取有才干的虚名,简直比没落子弟设法维持—个阔面子的诡计还要多。但是这种人,在任何事业上也都是言过其实、不可大用的。因为没有比这种假聪明更误大事的了!

▲二十七 论友谊

“喜欢独处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说这话的人是想在寥寥数语之中,把真理和邪说放在一处,这是很难的。因为,如果说一个人心里有了一种天生的,隐秘的,对社会的憎恨嫌弃,则那个人不免带点野兽的性质,这是极其真实的;然而要说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有任何神灵的性质,则是极不真实的。只有一点可作为例外,那就是这种憎恨社会的心理不是出于对孤独的爱好而是出于一种想让自己退出社会以求更崇高的生活;这样的人在异教徒中我们曾经有所发现,如克瑞蒂人埃辟曼尼的斯,罗马人努马,西西利人安辟道克利斯,和蒂安那人阿波郎尼亚斯;而基督教会中许多的隐者和长老则确也曾如此。但是一般人并不大明白何为孤独以及孤独的范围。因为在没有“仁爱”的地方,一群的人并不能算做一个团体,许多的面目也仅仅是一列图画;而交谈则不过是铙钹丁令作声而已。有句拉丁成语略能形容这种情形:“一座大城市就是一片大荒野”;因为在一座大城市里朋友们是散居各处的,所以就其大概而言,不象在小一点的城镇里,有那样的交情。但是我们不妨更进一步并且很真实地断言说,缺乏真正的朋友乃是最纯粹最可怜的孤独;没有友谊则此世不过是一片荒野;我们还可以用这个意义来论“孤独”说,凡是天性不配交友的人其性情可说是来自禽兽而不是来自人类的。

友谊的主要效用之一就在使人心中的愤懑抑郁之气得以宣泄弛放,这些不平之气是各种的情感都可以引起的。闭塞之症于人的身体最为凶险,这是我们知道的;在人的精神方面亦复如此;你可以服萨尔沙以通肝,服钢以通脾;服硫华以通肺;服海狸胶以通脑;然而除了一个真心的朋友之外没有一样药剂是可以通心的。对一个真心的朋友你可以传达你的忧愁、欢悦、恐惧、希望、疑忌、谏诤,以及任何压在你心上的事情,有如一种教堂以外的忏悔一样。

许多伟大的君主帝王对于我们所说的友谊的效用之重视在我们看起来实为可异。他们重视友谊,甚至往往不顾自己的安全与尊荣以求之。因为作为君主,由于他们与臣民之间地位上的距离的原故,是不能享受友谊的——除非他们(为使自己能享受友谊起见)把某人擢升到他们的伴侣或同辈的地位,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有不便的。象这样的人现代语叫做“宠臣”或“私人”;好象他们之所以能到这种地位仅仅是由于主上的恩意或君臣之间的亲近似的。然而罗马语中的字眼才能算是把这种人的真正用途及其擢升之由表达出来了;罗马语把这种人叫做 “分忧者”;因为真能使君臣之间结这样的友谊者,正是做这样的事情的。我们又可以看到象这样的事情并不限于懦弱易感的君主,即从来最有智有谋的君主,亦往往有与臣下中某人结交,呼之为友,并使旁人亦以君王之友人称之者;君臣之间所用的这种称谓就和普通私人之间所用的一样。

苏拉,当他为罗马的独裁者的时候,把庞培(即后来被人称为“伟大的”庞培者)擢升到很高的地位以至庞培自诩为苏拉所不及。因为有一次庞培为他的一位朋友争执政官之职,与苏拉所推举之人竞选,竟而获胜。在苏拉对此表示不满而开始争吵的时候,庞培反唇相向,叫他不要多言,“因为拜朝阳的人多过拜夕阳的人”。在恺撒则有代西玛斯·布鲁塔斯,其影响之大,竟使恺撒在遗嘱中立他为次承继人,仅次于恺撒的孙外甥。而这人也就是有能力诱致恺撒于死地的人。因为在恺撒为了一些不祥的预兆,尤其是克尔波尼亚的一场噩梦的原故而想使参议院先行散会,改期再开的时候,布鲁塔斯拉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并告诉他说,他希望恺撒不要叫参议院散会,等恺撒的夫人做一场好一点的梦之后再行开会。安东尼在一封信里(这封信在西塞罗的攻击演说之一中曾经一字不移地引用过)曾呼代西玛斯·布鲁塔斯为“妖人”,好象他用邪术迷惑了恺撒似的,他的得宠之深可见矣。阿葛瑞帕虽然出身微贱,但是奥古斯塔斯却把他升到很高的地位,以致后来当奥古斯都以他的女儿朱利亚的婚事问麦西那斯的时候,麦西那斯竟敢说“他必须把女儿嫁给阿葛瑞帕,否则就必须把阿葛瑞帕杀了。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因为他把阿葛瑞帕已造就得如此之伟大了”。在泰比瑞亚斯一方面西亚努斯升到很高的位置,竟至他们二人被称并被认为一双朋友。泰比瑞亚斯在致西亚努斯的一封信里写道:“为了我们的友谊的原故,我没有把这些事对你隐瞒”,并且整个的参议院给“友谊”特造了一座祭坛(就好象“友谊”是一位女神一样)以表扬他们二人之间的很亲爱的友谊。此类或胜乎此的例子又可于塞普谛米亚斯·塞委?斯与普劳梯亚努斯的友谊中见之。因为塞委拉斯竟强迫他的儿子娶普劳梯亚努斯之女为妻;并且往往袒护普劳梯亚努斯种种欺凌皇子的行为;他并且以这样的言辞下诏于参议院:“朕爱其人如此之深,愿其能后朕而死也”。假如这些君王是图拉真或马喀斯·奥瑞利亚斯一流的,那末我们可以认为象上述的举动乃是出自十分良善的心田的;但是这些君王都是很有智谋,精神强健而严厉,并且是极端爱己的,然而他们竟然如此,这就可以证明他们的幸福虽然已达人间之极峰,但是他们对之仍不满意,觉得若无朋友使之圆满,则这种幸福终是残缺不全的。更有甚者,这些君主都是有妻有子有甥侄的人,然而这些人竟不能使他们有朋友之乐。

康明奈亚斯关于他的第一位君主 “勇敢的”查理,所说的话是不可忘记的,那就是,他不肯把他的秘密与任何人共享,尤其不肯把那最使他为难的秘密告人。于是康明奈亚斯继续又说道:“到公爵的末日将近的时候这种秘而不宣的性情不免稍损他的理智”。其实,如果康明奈亚斯乐意的话,他对于他的第二位主上,路易十一,也大可下同样的断语,因为路易十一的隐秘的确是他自己的灾星。毕达哥拉斯的格言虽难懂但却是正确的;他说,“不要吞噬你的心”。的确是这样;说得严重一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们可说是吃自己的心的野人。有一件事是很值得惊奇的,那就是,一个人向朋友宣泄私情的这件事能产生两种相反的结果,它既能使欢乐倍增,又能使忧愁减半。因为没有人不因为把自己的乐事告诉了朋友而更为欢欣者;也没有人因为把自己的忧愁告诉了朋友而不减忧愁者。所以就实际的作用而言,友谊之于人心其价值真有如炼金术士常常所说的他们的宝石之于人身一样;这宝石,依术士们的话,是能产生种种互相反对的效力,然而总是有利于天性的。然而,即便不借助于术士,在普通的自然现象中,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形很明显的影子。因为物体相合则足以助长并滋养任何天然的作用,又可以削弱并挫折任何暴烈的外来打击:物体如此,人心也是如此。

友谊的第二种功用就在于它能喂养并支配理智,有如第一种功用之喂养并支配感情一样。因为友谊在感情方面使人出于烈风暴雨而入于光天化日,而在理智方面又能使人从黑暗和乱想入于白昼也。这不仅指一个人从朋友处得来的忠谏而言;即在得到这个之前,任何心中思虑过多的人,若能与旁人通言并讨论,则他的心智与理解力将变为清朗而有别;他的思想的动作将更为灵活;其排列将更有秩序;他可以看出来把这些思想变成言语的时候它们是什么模样;他终于变得比以往的他聪明,而要达到这种情形,一小时的谈话比一天的沉思为效更大——这些都是没有疑义的。塞密斯托克立斯对波斯王的话说得很对。他说:“言语有如一张展览的挂毡,其中的图形都是显明的;而思想则有如卷折起来的花毡”。友谊的这第二种功用(就是启发理智),也不限于那些能进忠言的朋友(他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了),即便没有这样的朋友,一个人也能借助言谈的力量自己增长知识,把自己的思想明白表现,并且把自己的机智磨砺得更为锋利,如磨刃于石,刃锐而石不能割也。简而言之,一个人,与其使他的思想窒息而灭,不如向雕像或图画倾诉一切。